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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名家解读聊斋志异-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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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只要翻阅展读,就会有一种奇异的艺术魅力引人入胜,使你心随神往,
不由自主地跟着作者这支神妙莫测的笔,读至终篇,虽欲罢而不能。这篇小
说艺术构思的特殊之点就在于,作者不仅考虑到了怎样更完美地表现描写对
象、表现思想内容,同时也考虑到了读者,既要适应读者的心理,又要诱导、
左右读者的心理。这种种悬念如同条条神奇的勾魂索,紧紧抓住了读者的心
理情绪,使你须臾离它不得;这种种悬念,又如同一个个绝妙的向导,引导
读者进入隐隐跃跃、惝怳迷离的境界,游历作者所精心设计的似幻似真亦幻
亦真的人生情境,使你不仅开卷有益,而且开卷有味——倘若无味,读者昏
昏欲睡,还谈得上什么“有益”呢?

作者在篇末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此非定论也。蒙恩衔结,
至于没齿,则人有惭于禽兽者矣。”目的是要歌颂花姑一家的报恩思想。但
从实际描写来看,花姑与安生由恩而爱,表现出青年男女的一片痴情。他们
完全由自己的意志选择配偶、决定终身,而丝毫不考虑“父母之命,媒妁之
言”,不顾忌社会习俗、封建礼教,这是本篇小说思想内容的积极因素。


1982 年3 月于北京
(选自《聊斋志异鉴赏集》,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年版)


宁宗一
艺术与道德并存
——读《西湖主》随想

一位作家的生活经历、人生态度、道德观念总是对创作起着极为重要的
作用。德国伟大作家歌德在谈到自己作品时曾说:“我所有的作品,都不过
是一个伟大告白的片断。”《聊斋志异》从整体来看,在一定意义上也是一
个伟大的“空白”。这“空白”就表现在他的作品中始终贯穿着薄松龄的个
人性格和人生哲学;而其中的每一篇代表作又都不过是他伟大告白中的一个
片断。这就是这部短篇小说集统一性中所包罗的多样性。因此,不论他采用
什么样的题材,也不论他变换什么样的手法,他所写的作品都是他所体验的
丰满人生的一个方面。所以,我们读《聊斋志异》往往能从统一性中见到多
样性;又从多样性中领略到它的统一性,这正是蒲松龄这位大师的天才所在。

从一定道德观、人生观出发,蒲松龄在他的作品中所反映的人生世相中,
渗透着强烈的爱憎。他一面以厌恶的、颤栗的心,展示着这个黑暗社会给他
的种种恶梦,一面用热情、迷醉的歌喉,唱出对生活美的追求。这一正一反
的两个方面互为经纬,交织在蒲松龄的全部创作中。诚然如很多研究者所论,
《聊斋志异》是作者一生血泪之结晶,一腔块磊之倾泻。他时而将那可诅咒
的时代尽情地诅咒,时而在谐谑嘲讽中对丑类痛加鞭笞,又时而借幻化的鬼
狐来控诉那人间的不平。但是,不能否认,在《聊斋志异》中,爱,尤其是
爱人,与人为善,恻隐之心,却是它的另一部分代表作的基本主题和中心思
想。在作者的笔下,爱的神经是那样灵活敏锐,爱的触角又是那样无所不至。
对双亲,对朋友,对兄弟,对山山水水,自然无所不爱,爱得深沉,甚至对
一株株花草,一只只虫鸟,也往往以爱的眼光去观察,去体味,并以此来回
顾人生,默察社会。因之,笔触所及,也就充满情趣、温馨、甜美。尽管作
者笔下涌现的往往只是他个人独有的感触,然而却触发了读者以各自的经历
和眼光去作不同的体会和联想,从而获得艺术享受。要说这个天地不如前者
那样广袤,那也许是对的,然而却不能说它是苍白的。它所激发的是向上的
进取的勇气,它所展现的仍然是一个丰满完美的感情世界。正是在这种爱中,
我们感觉到了导人向善求真,去丑求美的一种动力。

你不妨翻开《聊斋志异》浏览一番,作者为我们塑造了多少助人为乐的
花妖狐魅的动人形象呵!《红玉》中的红玉主动地帮助贫士冯相如娶了妻子
卫氏,并在以后帮助冯生重整破碎了的家园;《封三娘》里的封三娘,热情
帮助她的好友范十一娘择婿;《小翠》中的小翠为了报恩,不仅治好了王太
常的儿子王元丰的呆痴,而且帮助王太常在险恶的官场倾轧之中,渡过了难
关。对于这种无条件做好事的人物,作者都给予了很高的褒奖,也为他们安
排了美好的结局。至于《聊斋志异》中许多禽兽助人和报恩的故事,更是举
不胜举。像《赵城虎》写老虎代人养老送终;《象》写大象掘象牙,赠恩人;
《义犬》写狗泅水救活落难之人,并代为找到仇人等等。此外,像《宦娘》、
《章阿瑞》等是写女鬼助人。总之,在这些故事里,人物多是些小人物,形
象大多是花妖狐魅、飞禽走兽,但是,作者却让我们从他们身上看到了美好
的灵魂、美的道德、美的感情,让人深深感受到了那种净化精神世界的力量。

我们这里要谈的《西湖主》在《聊斋志异》中那些导人向善求真的精品


中也是具有代表性的。小说是写穷书生陈弼教在洞庭湖救了一条猪婆龙,后
来遇大风覆舟,飘至一处,误入西湖主园亭,先被问罪,后被鱼婢传词,与
西湖主结为良缘。原来公主的母亲就是陈生曾搭救过的猪婆龙。从表现看来,
这篇小说的题旨不外是说人有恻隐之心,必有好报。但是,对于它的立意、
旨趣还不好过早地就判定为“平庸”的。尽管这则故事纯粹是虚构,然而作
品本身却说明:作者发现了人民中间蕴藏着的精神道德的美的矿藏。作者不
仅是抓住了恻隐之心、助人为乐和与人为善这个动人的主题,更难得的是,
他发现了又写出了人们心灵上的美。作者似乎感觉到,这种美德具有很大的
改造社会和改造人的潜化力量。为此,在《西湖主》这则幻想故事里,他只
写善,不写恶。作者这样处理,是从正面寄托渴望人与人关系改善的社会理
想。因为只有对现实认识的深化,才能通达于幻想。所以《西湖主》与其说
是幻想了的社会生活的写照,勿宁说是作者审美理想的艺术象征,他是从特
异的世界里去探索真善美,因此,它隐喻着更广大得多的人生内容。

为了进一步了解《西湖主》的这一写作要旨,我们不妨参之以小说以外
的作者的论著,也许这样会更清晰地领会蒲松龄写作这篇小说的旨趣所在。

在《放生池碑记》中,蒲松龄提出了“爱者仁之始,仁者爱之推”。他
认为,有无恻隐之心,爱人之心,这是人和禽兽区别的根本标志。在《为人
要则》的十二项立身处世之道中,有许多条目,也都是倡导“爱人”,要“与
人为善”的。他指出,劝人做坏事易,而劝人做好事难。惟其难,所以更应
竭尽全力去作。他还认为,在帮助他人渡过危难、克服险境时,应该“生死
以之,劳何辞,怨何避焉”。一个人如果达不到这种精神境界,必然会与人
为恶,“甚至骨肉之间,亦用机械,家庭之内,亦蓄戈矛”。于是,他高声
呼吁人们要扬仁爱精神,做到“与人为善,不亦乐乎。”① 

蒲松龄尊奉儒学,这些思想观点仍然没有离开儒学轨迹。但是,如果把

蒲松龄在他书中写的这种“爱人”和“与人为善”的要则放到当时特定环境

中去考察,那么,它就有了另一种意义。鲁迅先生在《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

一文中就曾经说过:“中国的社会,虽说‘道德好’,实际却太缺乏相爱相

助的心思,便是‘孝’‘烈’这类道德,也都是旁人毫不负责,一味收拾幼

者弱者的方法。在这样的社会中,不独老者难于生活,即解放的幼者,也难

于生活。”蒲松龄从冷酷和仇恨充斥的社会现实生活中,深切地感到了这一

点,所以格外热情地描写了一批助人为乐的故事,用艺术的强光照出潜藏于

普通人民内在的心底的美情感、美道德,在阴冷的现实中投下一点光明和温

暖。试想,当着民族道德在封建专制主义统治下受到严重摧残,不断沉沦,

出现了崩溃的危机时,作者却用“爱人”的甘露来浇灌那些干涸了的心田,

用小说透视出人们美好的灵魂,并把他们移到纸上,又移到千百万人民的心

中,这将具有怎样的意义呵!

当然,艺术不应是道德的说教,但它却是“人的一种道德活动”。①由此,

我想到《西湖主》这篇小说的立意虽然在于宣扬人有恻隐之心,必有好报,

强调了有德必报,感恩报德,乍看似乎“平庸”,但在那恶俗浇漓的社会,

尔虞我诈像梦魇似地压在人们心头时,这样的道德一经蒲松龄赋予美的形象

和新的意义,并且作为一种理想境界来抒发,展现出普通人的情操美,于是

① 《磨难曲》。
① 车尔尼雪夫斯基语。

就使这篇小说在题旨上具有了一种精神道德的力量。不过,人们也不难看到,
蒲松龄恪守的所谓“爱人”“与人为善”的“为人要则”,真正要挽回浇薄
的世风,那纯粹是一种空想。正是由于时代、世界观的局限,作者无法找到
人性复归的科学途径,看不到欲达复归,必须首先进行彻底的社会变革,根
除导致人性异化的整个旧社会的基础。他只能寄希望于所谓的“审美教育”,
即从文学的感化、感染入手,使人们普遍懂得区分美、丑、善、恶,从而倾
心美与善,摈弃丑与恶,实现人性复归。蒲松龄的思想、创作,正是停留在
这个阶段。当然,这只是一种无从实现的善良愿望,从一定意义上说,也是
蒲松龄的精神悲剧。

话说回来了,文艺毕竟不应成为道德原则的图解,人物形象不应成为道
德精神的传声筒。如果说《聊斋志异》中确有不少篇什充满了封建说教或图
解概念的毛病。那么,《西湖主》这则生动、隽永的小说却把善和美水乳交
融地结合起来,并塑造出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于是这篇小说的认
识意义、审美价值和道德影响三者紧密地联成一体,构成了真善美的结晶。

蒲松龄对普通人的道德形态的探索,并没有局限在爱情、婚姻范围内,
还表现在对下层人民诚实、纯厚、爱美等道德元素的发掘。《西湖主》一个
很值得注意的特色是:他不像《聊斋志异》的很多作品那样,通过美与丑的
对峙、交锋和善与恶的对照来塑造人物,而是径直地从对生活中美好事物的
提炼中获得表现真善美的动力,集中力量刻画小说中的正面人物。

陈弼教是一位忠厚、诚笃善良的穷书生。当我们开始接触到这个人物时,
感觉到他确实有一股书呆子的“痴”劲。你看,当他的上司贾绾射中了猪婆
龙,“锁置桅间,奄存气息;而龙吻张翕,似求援拯”时,就立即触发了他
的恻隐之心,他不仅请求贾绾释放了猪婆龙和衔龙尾的小鱼,而且用金创药
“戏敷患处,纵之水中”。短短一段破题,就把这个善良、充满同情心和憨
态可掬的书生的形象勾画出来。后来,他再经洞庭湖,险遭灭顶之灾,方才
脱险,看到童仆的尸体漂来,就又“力引出之”。紧跟着写他在慌乱之中,
因为急不择路,误入西湖主禁苑,偶拾西湖主红巾,竟然不顾处境的险恶,
却诗兴大发,情不自禁地在公主的红巾上题了一首情诗。在接连触犯宫禁被
查获后,又毫不掩饰,坦白承认是自己拾到并玷染了红巾。这一连串的行动,
表现出这位贫苦出身的书生总是待人以诚,存心与人为善,他信守着灵魂的
天真,像是一片未被仇和恨污染的灵魂世界。他比世俗中的一般少爷公子们
保留着思想上更多的童蒙状态,保持着那个社会里最难能可贵的品质——“无
邪”之心。蒲松龄从这种原始民风里,找到了渴望的人情美。在他看来,只
有这种向善的情感和道德才是人的本来面目。故事几经跌宕起伏,最后陈生
终于因祸得福。作者让这个善良、诚实和好心的书生分身为二,一个享尽人
间富贵,一个过着神仙生活。陈生何以获得这种理想、美好而奇异的结局呢?
作者回答说:“皆恻隐之一念所通也。”应当说,陈生这个人物向我们多少
揭示了一些人生的真谛,给当时和现在的人们的心灵投来了闪亮的光束。

蒲松龄以艺术家特有的敏感,钻探、开掘着人的德性美,细腻地描绘了
人物的行为与性格,致使他的作品迸射出一种耐人寻味的理性火花,引导人
们探索理想之路。陈生的形象,好像是作家的眼睛,带着作家挚爱的感情,
也带着作家的憧憬,既蕴藉着作家对生活的审美评价,又有着作家的心灵探
索的沉思。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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