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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名家解读聊斋志异-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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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之前,反复提及,隐隐跃跃,令人猜测不定,增强了艺术效果。

安幼舆喜放生,见猎人猎获禽兽,一定买而释之。五年前于华山道上曾
买一猎獐放之。本篇就描写獐精报答安生救命之恩过程中,獐女花姑同安生
的一段恋爱故事。

故事一开始就写安生暮归途中:

路经华岳,迷窜山谷中。心大恐。一矢之外,忽见灯火,趋投之。数武中,欻见一

叟,伛偻曳杖,斜径疾行。安停足,方欲致问。叟先诘谁何。安以迷途告;且言灯火处必

是山村,将以投止。叟曰:“此非安乐乡。幸老夫来,可从去,茅庐可以下榻。”安大悦,

从行里许,睹小村。叟扣荆扉,一妪出,启关曰:“郎子来耶?”叟曰:“诺。”

古以六尺为步,半步为武,“数武”本是近在咫尺的,却“欻见”一叟,
叟非常人,来得奇突。“伛偻曳杖”,驼背躬身,拄杖而行,写叟的老态龙
钟。这样的老者却居然能“斜径疾行”,貌与行,似乎是很不相称。紧接着,
迷路人未及开口致问,叟又“先诘谁何”,又是一疑。这些疑问,等到叟说
出“此非安乐乡”一席话,以及扣扉时同老妪的回答,我们才知道:正因为
“此非安乐乡”,叟才去接引安生,才穿斜径求近路,快步行急救营。从后
文我们知道,“叟”是一个经过修炼的老獐,年虽老也能欻然而现,也能疾
步以行。但现在还秘而不宣。至于何以不是安乐乡,作者并不说破;叟为什
么要去迎接安生,又为什么能预知安生迷途,也不说破,都给读者造成悬念。
文笔惝怳迷离,令人难以捉着,而读者在疑云缭绕之际,又听叟对妪言道:
“此非他,是吾恩主。婆子不能行步,可唤花姑子来酾酒。”“是吾恩主”
四字又提出了本篇的主要悬念,而一提之后,作者却放下此一端避而不谈,
由“是吾恩主”引出下文,开始了为报恩主“出妻见子”的精彩描写。一开
头,这种种悬念就把你吸引住了。你想掩卷辍读吗?那怎么行!作者用他那
支神奇的富有魅力的笔,制造了种种悬念,已经使读者着魔入迷,还怎么能


摆脱得了呢!一定要解开疑云,看个究竟,这便是作者巧用悬念所产生的艺
术效果了。

作者在描摹事物、刻画形象的时候,往往使用双笔进行对应描写,上述
种种悬念就穿插在这种对应描写之中,使作品经纬交织,浑然一体。何谓双
笔?即是把表面相似的事物分作两次描写,内容却各不相同。

花姑子是这篇作品的女主人公,作者两次写她的容貌。一次是安生初至
其家,叟命花姑酾酒:“俄女郎以馔具入,立叟侧,秋波斜盼。安视之,芳
容韶齿,殆类天仙。”另一处是“女频来行酒,嫣然含笑,殊不羞涩”。前
一处侧重在绘形,写她的外在美;后一处侧重在传神,写她落落大方的神态。
只有其一,看不出花姑的全貌,只有二者结合,才能互相映照,表现形象的
各个方面。

鲁迅先生说:“明末志怪群书,大抵简略,又多荒怪,诞而不情,《聊
斋志异》独于详尽之外,示以平常,使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亲,忘
为异类,而又偶见鹘突,知复非人。”(《中国小说史略》)鲁迅先生是从
人物性格和故事情节方面说的。从人物的外貌和自然特征来说,也是如此。
作者一方面写花姑具有人的特点,具有人的美貌、人的感情,可爱可亲;另
一方面又具有异类的属性,使读者“知复非人”。在描写这种异类属性的时
候,并不大事渲染,并不妨碍形象的美和“和易可亲”。写鬼,是除了行动
的飘忽之外,便是体肤的“冷”;写花姑子,则抓住了“香”来表现香獐的
特点。写她的香,也有两处。一处是安生相思成病“气势阽危”的时候,她
来了:“乃登榻,坐安股上,以两手为按太阳穴。安觉脑麝奇香,穿鼻沁骨。
按数刻,忽觉汗满天庭,渐达肢体。”另一处是三日后安生病愈,她来探望:
“但觉气息肌肤,无处不香。问曰:‘熏何芗泽,致侵肌骨?’女曰:‘妾
生来便尔,非由熏饰。’安益奇之。”第一次只是病中的感觉,第二次便点
明“无处不香”、“生来便尔”,写出香獐的这种特点,不仅不使人骇怪,
反而更增加了花姑的可爱可亲。“安益奇之”,安生之奇,也正是读者之疑,
她们一家究竟是什么人呢?这正是作者为我们精心制造的悬念。这个悬念,
与开头的老叟欻忽来去、与安生病中家人“终夜环守之”而花姑却能悄然出
入的描写,乃至与安生两次寻觅其家,一次“至则绝壁■岩,竟无村落”,
一次则“蹀躞山中,迷闷不知所往”等等描写互相照应,强化着这一悬念,
使它对读者具有一种很强的吸引力。

最能表现花姑子性格的,却是为安生煨酒的描写和为安生医病的描写。
这种描写也是各有两次。

两次煨酒的描写,表现人间小女子天真聪慧的性格,和易可亲,尤为传
神。一处是:

叟顾令煨酒。房西隅有煤炉,女即入房拨火。。。安赞其惠丽,称不容口。叟方谦

挹,忽闻女郎惊号。叟奔入,则酒沸火腾。叟乃救止,诃曰:“老大婢,濡猛不知耶!”

回首,见炉傍有诵牟遄瞎梦淳梗众唬骸胺⑴钆钚恚匀缬ざ 背窒虬苍唬骸疤按

生涯,致酒腾沸。蒙君子奖誉,岂不羞死!”安审谛之,眉目袍服,制甚精工。赞曰:“虽

近儿戏,亦见慧心。”
另一处是:

安觑无人,谓女曰:“睹仙容,使我魂失。欲通媒妁,恐其不遂,如何?”女抱壶

向火,默若不闻;屡问不对。生渐入室。女起,厉色曰:“狂郎入闼将何为!”生长跪哀

之。女夺门欲出。安暴起要遮,狎接臄■。女颤声疾呼,叟匆邃入问。安释手而出,殊切


愧惧。女从容向父曰:“酒复涌沸,非郎君来,壶子融化矣。”

前处写酒溢是真,所以用“酒沸火腾”之语,描绘如真。但作者从“女
即入房拨火”起,即将花姑隐入房内,目的虽是写花姑,手法上却化实为虚,
是通过老叟的言语来侧面表现花姑手巧心亦巧的性格,所以安生才称赞她“虽
近儿戏,亦见慧心”,富有生活情趣和人间烟火气息。冯镇峦叹赏说:“点
缀琐事,写小女子性情,都是传神之笔。”寥寥几笔,不仅交代了许多情事,
也把小女子天真烂漫的形象描绘得憨态可掬,让人如闻其声,如睹其人。

后一处描写,酒溢是假,在写法上却是把花姑与安生的表现实实在在地
展示在我们面前,与前固是不同。花姑与那些自择配偶,主动向所爱慕的男
子许身、献身的鬼狐精怪不同,她有志飞升,修炼道业,虽然对安生有报恩
之心,但并不打算以色报德。当然,她最终还是与安生私合生子,但那是在
她看到安生失去爱情便“气势阽危”,有感于他那一片痴情之后的事了。在
此之前,她并没有向安生许身的意思。所以当安生向她表示爱情的时候,她
始而“抱壶向火,默若不闻;屡问不对”,想以沉默应付过去;继而安生入
室,她感到沉默已无济于事,便“厉色”告以言辞;当“生长跪哀之,女夺
门欲出”,想走又走不掉时,这才“颤声疾呼”。前写酒沸时是“惊号”,
这里是“疾呼”。“惊”是酒沸火腾出乎意外,不知所措。现在,安生求爱
已有一个过程,她已有了精神准备,此其一;安生是她家的恩人,向她表示
爱情亦并无恶意,此其二。“疾呼”只是想借助父亲赶快帮她解除困境,却
并没有“惊”的意思。“惊”与“疾”一字之差,表现的感情却很不相同。
花姑的感情始而“默若不闻,屡问不对”,默不作声,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
什么都不作回答,继而“厉色”相告,最后“颤声疾呼”,感情逐渐强烈,
逐渐达到高潮,似乎愤怒即将爆发。这当然引起老父的惊慌,也使安“殊切
愧惧”,叟与安的表现更加重了当时危急的气氛。但当“叟匆遽入问”的时
候,她却从容向父曰。。女今之“从容”与前之“厉色”“疾呼”形成鲜明
的对照,与叟的“忽遽”、安的“愧惧”也形成鲜明的对照。这一句话,既
为自己解了围,又不使安生难堪,也为安解了围,因此才使他“魂魄颠倒”。
这又足见其聪慧了。勾画花姑情态,入骨三分,与前一段酒沸的描写相对照,
辉映成趣。冯镇峦盛赞这是“追魂之笔”,这便是聊斋所说的“寄慧于憨”
了。

两次为安生治病的描写,表现她医病有方的法术和知恩必报的品格,这
又是在让读者“知复非人”了。但这两次描写内容既各有侧重,在文中所起
的作用也完全不同。

第一次为安生治病,侧重在写治疗的经过和治愈后的欢会。安生寻找花
姑一家,“失望而归,并忘食寝。由此得昏瞀之疾。”简单几笔,便概括了
病症的形成。然后写病的症状、花姑为按太阳穴治病、留饼的情景,最后又
用大量的笔墨写病好后的欢会:

已而(花姑)曰:“妾冒险蒙垢,所以故,来报重恩耳。实不能永谐琴瑟,幸早别

图。”安默默良久,乃问曰:“素昧生平,何处与卿家有旧,实所不忆。”女不言,但云:

“君自思之。”生固求永好。女曰:“屡屡夜奔,固不可;常谐伉俪,亦不能。”

安生百般追求,终于如愿以偿,这是故事情节的由离而合。“来报重恩”
一句,重提开头“是吾恩主”所造成的悬念,安生一问,“君自思之”一答,
事情早已发生,却偏要闪烁其词,欲说还休,更增加了一种神秘感,这是对
旧有悬念的加强。但聚会之初就已经预知未来的分离,劝他“幸早别图”,


把尚未发生的结局预为显示,引起读者的关切,这又是在制造新的悬念了。
这种新悬念,经后来的“此宵之会,乃百年之别”、“与君好合,尽此夜耳”
相呼应,得到了加强。这一节描写的作用是在结悬念。

第二次为安生治病,使情节由合而离,其作用也由结悬念变而为释悬念
了。描写的重点也与前不同。在这里,详细描写了致病的缘由:

(“花姑”出迎,携手入帏)偎傍之际,觉甚膻腥,心疑有异。女抱安颈,遽以舌

舐鼻孔,彻脑如刺,安骇绝,急欲逃脱;而身若巨绠之缚。少时,闷然不觉矣。

作者把致病经过写得这样详细,有两个目的。一是,在本篇作品里,蛇
是作为恶的、丑的形象出现的,抓住蛇的特点,写出它的丑、它的害人,是
为了与獐的“奇香沁骨”相对照,更好地表现花姑的美与善;二是为了呼应
本篇开头“此非安乐乡”一句悬念,为“幸老夫来”的“幸”字写出根据。
然后通过安复苏后的一段对话,把所有的悬念都解释清楚。安生“再杀之惟
卿,再生之亦惟卿”的感叹,引出了花姑的解释:“此蛇精冒妾也。前迷道
时所见灯光,即是物也。”从这次致死的缘由,交代了蛇精幻化一桩疑案,
开头老叟所言“此非安乐乡”一句有了着落。那么,“卿何能起死人而肉白
骨也?勿乃仙乎?”这就自然使花姑谈到了自身:“君五年前,曾于华山道
上买猎獐而放之否?。。是即妾父也。前言大德,盖以此故。”这又使花姑
其人、图报重恩两个悬念得以解除。安生死而复生,蛇妖又有术可除,他们
不就可以美满幸福的共同生活下去了吗?为什么又“不能永谐琴瑟”呢?花
姑说:“妾不能终事,实所哀惨。然为君故,业行已损其七,幸悯宥也。”
花姑,“哀惨”“流涕”,安生“竟不复娶”,尽管他们两情依依、坚贞不
渝,还是不得不分离。至于为什么“不能终事”,却没有说明。不过,这却
客观上写出了封建社会里自主婚姻所不能幸免的悲剧结局。老叟“坏道代
死”,花姑“业行已损其七”,报恩已了,獐族脱然而去。至此,所有悬念
一总说破,笔力相当雄劲。读者疑念顿消,矛盾似已结束,但安生虽起死回
生,而“痿痹”之疾未愈,又引出了射蛇取血的尾声,余韵犹存。

《聊斋志异》描写人物的手法十分高妙,“其叙事变化,无法不备;其
刻画尽致,无妙不臻”(冯镇峦《读聊斋杂说》),可以说是化工肖物的圣
手。这些令人拍案叫绝的精彩描写,经图报重恩、叟家其人、预示分离、蛇
精幻化等等悬念纵贯其间,使作品结构紧密完整,更使作品具有强烈的吸引
力,只要翻阅展读,就会有一种奇异的艺术魅力引人入胜,使你心随神往,
不由自主地跟着作者这支神妙莫测的笔,读至终篇,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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