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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童年-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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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他却自顾自地一个接一个地吼着那些字母! 
  “3eMJI”像一条虫子,“”像驼背的格里高里,“”则像姥姥和我,而姥爷则有字母表中所有字母共的东西。 
  他把母表颠过侄来地念,顺着问、倒着问、倒着问、打乱了问。 
  我也来了劲儿,头上冒着汗,可着嗓子喊。 
  他可能觉着可笑了,拍着胸脯咳嗽着,揉皱了书,哑着嗓子说: 
  “老太婆,你听听这小子的嗓门有多高! 
  “喂,喂,你这个阿斯特拉罕打摆子的家伙,你喊什么? 
  嗯,喊什么?” 
  “不是您叫喊的嘛……” 
  我他又看看姥姥,感到很快乐。 
  姥姥以肋支桌,用拳头抵着肋邦子,含着笑说: 
  “好啦,你们都别喊了!” 
  姥爷和缓地说: 
  “我喊是因为我身体不好,你呢?为什么?” 
  他并没有等我回答,摇着头对姥姥说: 
  “死了的娜塔莉娅说他记性不好,这可没说准!你看看,他像马似地记路! 
  “好啦,翘鼻子,继续念!” 
  我又高声地念了下去。 
  最后他一笑似地把我从床上推了下来。 
  “好,把这本书拿走! 
  “明天,你必须把所有的字母念给我听,都念对了我给你5个戈比!” 
  我伸手去拿书。 
  他却就势把我拉到了他的怀里,郁郁地说: 
  “唉,你母亲把你弃在人世上受苦,小鬼啊!” 
  姥姥浑身一抖: 
  “老头子,你提这个干吗?” 
  “我其实不想说,可是心里太难受了!多好的姑娘啊,走上了那样的路……” 
  他突然一推我,说: 
  “玩儿去吧,别上街,就在院子里,花园里……” 
  我飞也似的跑进花园里,爬到山上。 
  野孩子们从山谷里向我掷石头子儿,我兴奋地回击他们。 
  “噢,那小子来啦,剥他的皮!”他们远远地看见我就喊了起来。 
  一个对一大群,尤其是能战胜那一大群,扔出去的石头子儿百发百中,打得他们跑到了灌木从,这太让人高兴了。 
  这种战争大家都无恶意,也不会留下什么仇隙。 
  我认字认得很快,姥爷对我也越来越关心,很少打我了。 
  依以前的标准,其实他应该更勤地打我:因为随着我一天天长大,我开始越来越多地破坏姥爷制定和行为规则,可他经常只是骂两声而已。 
  我想,他以前打我一定是打错了,打得没道理。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 
  他把我的下巴颏一托,托起了我的脑袋,眨巴着眼,拉着长腔问道: 
  “什——么?”然后他就笑了: 
  “你这个异教徒!你怎么知道我打了你多少次?快滚!” 
  可他又抓住了我的肩膀,盯着我的眼睛: 
  “唉,我说你是精还是傻啊?”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好,我告诉你。要学着精一点儿,傻可就是愚蠢,业及聪明!绵羊傻乎乎的,猴子就很精明! 
  “好啦,记住!玩去吧……” 
  不久我就能拼着音念诗了,一般都是在吃过晚茶以后,由我来读圣歌。 
  我用字棒指在书上,移动着,念着,很乏味。 
  “圣人就是雅可夫舅舅吧?” 
  给你个脖子拐,让你明白谁是圣人!”姥爷气乎乎地吹着鼻孔。 
  我已经习惯他这副生气的样子了,觉着有点假模假式的。 
  看,我没错吧,过了一小会儿,他就把刚才的愉快忘了: 
  “唱歌的时候他简直是大卫王,可干起事儿来,却像恶毒的押沙龙①! 
   
  …①典见《旧约全书》: 
  大卫王即以色列王,押沙龙为其子,杀兄夺父位,后兵败而亡。 
  “啊,又会唱又会跳,花言巧语的,跳啊跳啊,能跳多远?” 
  我不再读诗,仔细地听着,看着他阴郁的面孔。 
  他眯着眼,从我头顶望过去,看着窗外,他的两眼忧郁而又抖动着。 
  “姥爷!” 
  “啊?” 
  “讲个故事吧!” 
  “懒鬼,你念吧!”他揉了揉眼睛,好像刚刚醒过来。 
  可我认为他更喜欢的是笑话,而不是什么诗篇。不过,所有的诗篇他几乎都记得,他发誓每天上睡觉以前高声念上几节,就像教堂里的助祭念祷词似的。 
  我反复地央求他,他终于让了步。 
  “好吧好吧!诗篇永远都在身上,我快要支上帝那儿接受审判了……” 
  说着,他往那把古老的安东椅的乡花靠背上一仰,望着天花板,讲起了陈年旧事: 
  “很久很久以前,来了一伙土匪。我爷爷的爸爸去报警,土匪追上了他,用马刀把他砍死了,把他扔在了大钟的下面。 
  “那时候,我还很小。 
  “我记事儿是在1812年,那会儿我刚12岁。巴拉赫纳来了30多个法国俘虏。 
  “他们都很矮小,穿的破衣烂衫的,连要饭的也不如,全都冻坏了,站都站不住了。 
  “老百性围上去,要打死他们,押送的土兵不让,把老百性赶回了家。 
  “可后来,大家和这些法国人都熟了,他们是些快乐的人,经常唱歌。 
  “后来,从尼日尼来了一大群老爷,他们都是坐着三套马车来的。 
  他们之中,有些人打骂法国人,态度很不好,有些人则和蔼地用法国话和他们交谈,送给他们衣服,还给钱。 
  “有个上了年纪的法国人哭了:‘拿破仑可把法国人给害苦了!你看看,俄国人心眼多好,连老爷们都怜悯我们………’” 
  沉默了一会儿。他用手摸了一下头,努力追忆着过去的岁月: 
  “冬天里肆虐的暴风雪横扫的城市,酷冷严寒,简直要冻死人! 
  “法国俘虏们这时候就会跑到我们家的窗户下面跳啊、闹啊,敲玻璃,他们向我母亲要热面包。 
  “我母亲是卖面包的。 
  她把面包从窗口递出去,法国人一把抓过来就揣到怀里,那可是刚出炉的东西啊!他们居然一下子就贴到了肉上! 
  “很多法国人就这么冻死了,他们不习惯这样冷的天气。 
  “我们菜园里有间浴室,那里面住着两个法国人,一个军官和一个勤务兵,勤务兵叫米朗。 
  “军官奇瘦无比,皮包着骨头,穿一件只到他膝盖的女外套。他为人很和气,可嗜洒如命。 
  “我母亲偷着酿造啤洒卖,他总是买了去大喝一通,喝完了就唱歌。 
  “他学了点俄国话,经常说:‘啊,你们这儿不是白的,是黑的、凶恶的!’他这种话我们可以听懂。 
  “是啊,咱们这块地方不可伏尔加河下游,那里暖和多了,过了里海,一年四季不见雪。 
  “《福音》《使徒行传》都没有提到过雪和冬天,耶稣就住在那儿……“好了,读完诗,咱们就读《福音》书!” 
  他不吭声了,像是睡着了,斜着眼瞪着窗外,更显得他瘦小了。 
  “讲啊!”我小心地说。 
  “啊,好!”他一抖,接着说: 
  法国人!他们也是人啊,不比我们缺少什么。他们喊我母亲为‘马达姆’,马达姆的意思就是‘太太’,啊,太太,太太,可我们这位太太能一次扛上5普特面粉。 
  她那浑身使不完的劲儿简直有点可拍,我20岁的时候,她不能揪住我的头发毫不费力地摇晃几下。 
  “勤务兵米郎特别喜欢马,他经常去各户的院子里,打着手势要给人家洗马! 
  “开始大家还怕他的什么坏主意,可后来老百性们都主动去找他:米郎,洗马! 
  “这时候,他就会一笑,低着头跟着走了。 
  “他是个红头发、大鼻子的家伙,嘴唇特别厚。管马是他的拿手好戏,给马治病也是一绝。 
  “后来,他在尼日尼做了个马医,不久他疯了,被人活活打死。 
  “第二年春天,那个军官也病了,在春神尼古拉纪念日那天,他心事重重地在窗前坐着,把头伸到了外面,死了。 
  “我偷偷地哭了一场,因为他对我很好。他常常揪着我的耳央亲切地说些我听不懂的法国话。 
  “人和人的亲近,不是钱能买到的。我想跟他学法国话,可线母亲不让。她把我领到神父那儿,神父找人打了我一顿,还控告了那个军官。 
  “唉,宝贝儿,那会儿的日子太难了,你有赶上,别人代你受了那份儿罪……” 
  天完全黑了下来。 
  姥爷在黑暗中好像突然变大了,眼睛放着猫似的亮光,语气激烈而狂热,说话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他讲到自己的事儿时就这样,一反他平时那股小心翼翼、苦有所思的状态。 
  我非常不喜欢他这个不故意记住,可却抹也抹不去地印在了我的记忆里。 
  他一味地回忆过去,脑子里没有童话,也没有故事,只有过去的事情,他不喜欢别人问他、提问题,可我偏要问问他: 
  “啊,那你说谁好,法国人还是俄国人?” 
  “那谁知道啊?我又没有看见过法国人在自己家里是怎么生活的!” 
  “那,俄国人好吗?” 
  “有好的,也不坏的。” 
  “可能奴隶时代的人不好点儿,那时候人们都让绳子捆着。 
  “现在可好,自由了,可却穷得连面包和盐也没有了。 
  “老爷们自然不太慈善,可他们都很精明,当然也有傻蛋,脑袋跟口袋似有,随便你往里边装点什么,他都兜着走。” 
  “俄国人有劲儿吗?” 
  “有很多大力士,可只有力气没用,还要敏捷,因为你力气再大也大不过马去!” 
  “法国人为什么我们进攻?” 
  “那可是皇帝们的事儿,我们可不知道。” 
  “拿破仑是干什么的?” 
  他是个有野心的人,要征服全世界,然后要让所有的人过上一样的日子,没有老爷也没有下人,没有等级,大家都平等,只是名字不同而已。 
  “当然信仰也只有一个。这可就是胡闹了!就说这海里的东西吧,也只有龙虾长得一样,没法区别,鱼可就有各式各样的了:鳟鱼和鲶鱼合不来,鲟鱼和青鱼也不能作朋友。 
  “我们俄国也出过拿破仑派,什么拉辛·斯杰潘、提摩菲耶夫,什么布加奇、叶米里扬、伊凡诺夫……” 
  他默默地注视着我,眼睛睁得圆圆的,似乎是第一次见到我。 
  这有点让人不高兴。 
  他从来没有和我谈起过我的父亲和母亲。 
  我们谈话的时候,姥姥常常走进来。 
  她坐在角落里,许久许久也不吭一声,好像她不在似的。 
  可是她会突然柔和地插上一句: 
  “老爷子,你记不记得了,咱们到木罗姆朝山去,多好啊? 
  那是哪一年来着?” 
  姥爷想了想,认真地回答: 
  “是,是在霉乱病大流行以前了,就是在树林里捉拿奥郎涅茨人那一年吧?” 
  “对了,对了!”“没错儿!” 
  我又问: 
  “奥郎涅茨人是干什么的?他们为什么要逃到树林里去?” 
  姥爷有点有耐烦地说: 
  “他们都是普通老百性,从工厂里乡材中逃出来的。” 
  “怎么捉他们啊?” 
  “就跟小孩儿捉迷藏似的,有人跑,有人追”逮住了,就用树条子抽,用鞭子打,鼻子打破,额头上砸上印,作为惩诫的标记。” 
  “为什么?” 
  “这就不好说了,不是要咱们明白的事儿。” 
  姥姥又说: 
  “老爷子,你还记得吗?大火以后……” 
  姥爷很严肃地问: 
  “哪一次大火?” 
  他们开始一起回忆过去,把我给忘了。 
  他们用不高的声音一递一句地回忆着,好像是在唱歌,都是些不怎么快乐的歌儿:疾病、暴死、失火、打架、乞丐、老爷……“你倒是都看见了啊!” 
  姥爷咕囔着。 
  “什么也忘不了! 
  “你还记得生珲瓦莉娅后的那年春天吧?” 
  “噢,那是1848年,远征匈牙利的那一年,圣诞节的第二天把教父吉洪拉了壮丁去打仗……“他以后就再无消息……”姥姥叹了一声。 
  “是不是的!不过,那年起,上帝的恩泽就不断地光临咱们家了。 
  “唉,瓦尔瓦拉……” 
  “行啦,老爷子!” 
  姥爷阴了脸: 
  “行什么行啦?我们的心血都白费了,这些孩子们,没有一个有出息的!” 
  他有点不能自控地乱喊乱叫起来,臭骂自己的女儿,向姥姥挥舞他瘦小的拳头: 
  “都是你!你把他们惯坏了,臭老婆子!” 
  他嚎了起来,跑到圣像跟前,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上帝啊,我的罪巷就如些深重吗?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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