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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复活(上)〔俄〕列夫. 托尔斯泰-第25章

小说: 复活(上)〔俄〕列夫. 托尔斯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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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赫留朵夫刚要走,可是律师的妻子同丈夫低语了几句后,立刻转过身来对他说话。“对不起,公爵,我认得您,我想不用介绍了。 我们有个文学晨会,请您光临指点。 那一定挺有意思。 阿纳托里朗诵得好极了。”

    “您瞧,我有多少杂差呀!”阿纳托里说。他摊开两手,笑嘻嘻地指指太太,表示无法抗拒这么一位的命令。聂赫留朵夫脸色忧郁而严肃,彬彬有礼地感谢律师太太的盛情邀请,但自己实在无暇而不能参加,接着便走进了接待室。“好一个装腔作势的家伙!”他走后,律师太太这样说他。在接待室里,律师助手交给聂赫留朵夫一份誉清的状子。谈到报酬问题,他说阿纳托里。 彼得罗维奇定了一千卢布,并解释说他本来不接受这类案件,而这次是看在聂赫留朵夫面上才办的。“这个状子该怎样签署,由谁出面?”聂赫留朵夫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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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由被告自己出面,要是有困难,那么阿纳托里。 彼得罗维奇也可以接受她的委托,由他出面。”

    “不,我去一趟,叫她自己签个名。”聂赫留朵夫说。 因为有机会在预定日期之前见到玛丝洛娃他感到高兴。

    四十六

    到了规定时间监狱看守在走廊里吹响哨子。 铁锁和铁门哐啷啷地响着,走廊门和牢房门纷纷打开,光脚板与棉鞋后跟一起发出啪哒啪哒与咯噔咯噔的响声。 倒便桶的男犯在走廊里来回忙碌,弄得空气里充满恶臭。男女犯人都在洗脸,穿衣,然后到走廊里点名,点完名就去打开水冲茶。今天喝茶的时候,各个牢房里群情激愤,纷纷谈论着一件事,就是有两个男犯今天将受笞刑。 其中有一个是年轻的店员瓦西里耶夫。 他很有文化,由于醋劲发作而杀死了自己的情妇。 同监犯人都很喜欢他,因为他乐观、慷慨,且对长官态度强硬。 他懂得法律,要求依法办事,长官因此不喜欢他。 三星期前,有个看守殴打倒便桶的男犯,因为那个男犯把粪汁溅到他的新制服上。瓦西里耶夫为那个犯人抱不平,说没有任何一条法律允许殴打犯人。 “我要让你瞧瞧什么叫法律!”看守说罢把瓦西里耶夫臭骂了一顿。瓦西里耶夫就回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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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几句。看守于是想动手打他,瓦西里耶夫就抓住他的手,紧紧捏了三分钟光景,然后反拧着他的手让他转过身子,一下子把他推到门外。 看守告到上边,典狱长下令把瓦匹里耶夫关进单身牢房。单身牢房是一排黑暗潮湿的仓房,外面上了锁。 这种牢房又黑又冷,没有床,没有桌椅,关在里面的人只能在肮脏潮湿的泥地上坐着或者躺着,听任老鼠在周围或者身上跑来跑去,而那里的老鼠又特别多且大胆,因此在黑暗中连一块面包都无法保存。 老鼠常常从囚犯手里抢面包吃,要是囚犯一动不动,它们就咬他们的身体。 瓦西里耶夫不肯蹲单身牢房,因为他没有罪。几个看守硬把他拉过来。他拚命挣扎,另外两个男犯帮他从看守手里挣脱身子。看守们于是都跑过来,其中有个叫彼得罗夫的,以力气大出名。 犯人们敌不过,一个个被推进单身牢房。 省长立刻得到报告,说发生了一件类似暴动的事件。 监狱里接到一纸公文,命令对两个主犯,瓦西里耶夫和流浪汉聂波姆尼亚西,各用树条鞭打三十下。这项刑罚将在女监探望室里执行。这事昨天傍晚全体囚犯就都听说了,因此各个牢房里的犯人便都纷纷议论着即将执行的刑罚。柯拉勃列娃、俏娘们、费多霞和玛丝洛娃挤坐在她们那个角落里,已经喝过伏特加,个个脸色通红,精神亢奋。 现在玛丝洛娃手头经常有酒,她总是大方地请大伙一起喝。 此刻她们正在喝茶,也在谈论这事。“难道是他闹事还是怎么的?”柯拉勃列娃说到瓦西里耶夫,同时用她坚固的牙齿一小块一小块地咬着糖。“他只是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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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伴打抱不平罢了。 如今谁也不兴打人哪。“

    “听说这人不错。”费多霞插嘴说,她抱着两条长辫子,没有扎头巾,坐在板铺对面的一块劈柴上。 板铺上放着一把茶壶。“我说,这事得告诉他,玛丝洛娃大姐。”道口工说道。这里的他指的是聂赫留朵夫。“我会对他说的。 他为了我什么事都会做。”玛丝洛娃笑吟吟地把头一晃,回答说。“可就是不知道他几时来。 据说看守马上要去收拾他们了。”费多霞说。“可不得了!”她叹了一口气,又说。“我有一次看见乡公所里揍一个庄稼汉。那天我公公让我去找乡长,我一到那里,抬头一看,他呀……”道口工就讲出一个很长的故事来。道口工故事刚讲到一半,就被楼上走廊里的说话声和脚步声打断了。女人们安静下来,留心听着。“他们来抓人了,那些魔鬼。”俏娘们说。“这下子会把他活活打死的。 那些看守因为他总是不肯向他们低头,恨透他了。”

    楼上的响声又沉寂了。 道口工继续讲她的故事,讲到他们在乡公所仓房里怎样毒打那个庄稼汉,吓得她魂不附体。俏娘们却说,谢格洛夫曾挨过鞭子,可是他一声不吭。 随后费多霞把茶具收掉,柯拉勃列娃和道口工动手做针线活,玛丝洛娃则抱住双膝,坐在板铺上,感到十分无聊。 她刚想躺下睡觉,女看守就跑过来,说有人探望她,要她到办公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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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定要把我们的事告诉他。”玛丝洛娃正对着水银剥落一半的镜子整理头巾,明肖娃老婆子对她说,“火是那个坏蛋自己放的,不是我们放的。 有一个工人也看到了,他不会昧着良心乱说的。 你对他说,让他把米特里叫来。 米特里会原原本本把这事讲给他听的。 要不然也太不象话了,我们平白无故被关在这里,可那个坏蛋却霸占着人家的老婆,又在酒店里吃喝玩乐。”

    “真是无法无天!”柯拉勃列娃肯定地说。“我去说,我一定对他说。”玛丝洛娃回答。“要不,再喝一点壮壮胆也好。”她挤挤眼,补充说。柯拉勃列娃给她倒了半杯酒。 玛丝洛娃一饮而尽,擦擦嘴,兴高采烈地又说了一遍“壮壮胆也好”

    ,然后摇摇头,笑嘻嘻地跟着女看守沿长廊走去。

    四十七

    聂赫留朵夫在监狱的门廊里已等了很久。他来到监狱,在大门口打了下铃,接着把检察官的许可证交给值班的看守。“您要找谁?”

    “我要探望女犯玛丝洛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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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不行。 典狱长正在忙着呢。”

    “他在办公室里吗?”聂赫留朵夫问。“不,他在这里,在探望室里。”看守回答,聂赫留朵夫觉得他的神色有些慌张。“难道今天是探监的日子吗?”

    “不,今天有一件很特殊的事。”他说。“怎么才能见到他呢?”

    “回头他出来,您自己跟他说吧。 您先等一会儿。”

    这时,司务长从边门出来。他穿一身亮闪闪的丝绦制服,容光焕发,小胡子上满是烟草味,厉声对看守说:“怎么把人带到这儿来?……带到办公室去……”

    “他们对我说,典狱长在这儿。”聂赫留朵夫说,看到司务长也有点紧张,不禁感到纳闷。这时候,里边的一扇门打开了,彼得罗夫神情激动、满头大汗地走了出来。“这下子他准会记住了。”他转过身对司务长说。司务长向他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说聂赫留朵夫在这里,彼得罗夫便不再作声,皱起眉头,从后门走掉了。“谁会记住?

    为什么他们都这样慌慌张张?

    为什么司务长对他使了个眼色?“聂赫留朵夫心里思忖着。”不能在这儿等,您请到办公室去吧。“司务长又对聂赫留朵夫说。聂赫留朵夫刚要出去,典狱长正好从后门进来,神色比他的部下更加慌张。他不住地叹气,一看见聂赫留朵夫,就转身对看守说:”费陀托夫,把五号女牢的玛丝洛娃带到办公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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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请到这里来。”他对聂赫留朵夫说。 他们沿着陡峭的楼梯走到一个小房间里,里面只有一扇窗,放着一张写字台和几把椅子。 典狱长坐下来。“这差使真苦,真苦。”他一边对聂赫留朵夫说,一边掏出一支很粗的香烟来。“看样子您累了。”聂赫留朵夫说。“这差使我干够了,实在太痛苦了。我想减轻些他们的苦难,结果反而更糟。我真想早点离开。这差使真苦,真苦哇。”

    聂赫留朵夫不知道什么事使典狱长感到特别苦,但他看出典狱长今天情绪非常沮丧,惹人怜悯。“是的,我看您是很痛苦的。”他说。“可您何必担任这种差使呢?”

    “我没有财产,可是得养家糊口。”

    “您既然觉得苦……”

    “嗯,老实跟您说,我还是尽我的努力做些好事,来减轻他们的痛苦。 要是换了别人,决不会这么办的。 您看,这儿有两千多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真是谈何容易!得懂得怎么对付他们。他们也是人,也挺可怜的。可又不能放纵他们。”

    典狱长讲起不久前发生过的一件事。 几个男犯打架,结果弄出了人命。这当儿,看守领着玛丝洛娃进来了,打断了他的话。玛丝洛娃走到门口,还没有看见典狱长,聂赫留朵夫就看见她了。 她脸色红红的,精神抖擞地跟着看守走来,摇头晃脑,不住地笑着。 她一看见典狱长,脸上马上现出惊惶的神色盯住他,但立刻又镇定下来,大胆而快乐地向聂赫留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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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打招呼。“您好!”她拖长声音说,脸上挂着微笑,使劲握了握他的手,这跟上次大不一样。“喏,我给您带来了状子,您来签个字。”聂赫留朵夫说。对她今天见到他时表现出来的活泼样子,感到有些奇怪。“律师写了个状子,您签个字,我们就把它送到彼得堡去。”

    “行,签个字也行。干什么都行。”她眯缝着一只眼睛,笑嘻嘻地说。聂赫留朵夫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走到桌子旁边。“可以在这里签字吗?”聂赫留朵夫问典狱长。“你到这儿来,坐下。”典狱长说,“给你笔。 你识字吗?”

    “以前识过。”她说,微笑着一边理理裙子和上衣袖子,一边坐到桌子旁边,用她有力的小手笨拙地握住笔,笑起来,又瞟了聂赫留朵夫一眼。他指点她该怎么签,签在什么地方。她拿起笔,用心在墨水缸里蘸了蘸,抖掉一滴墨水,在纸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没有别的事了?”她问,忽而望望聂赫留朵夫,忽而望望典狱长,随后把笔插在墨水缸里,接着又放在纸上。“有些话我要跟您说。”聂赫留朵夫接过她手里的笔,说。“好,您说吧。”她说着忽然好象想起了什么心事或者想睡觉,脸色变得严肃了。典狱长站起来,走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了聂赫留朵夫和玛丝洛娃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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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八

    带玛丝洛娃来的看守在离桌子稍远的窗台上坐下。 对聂赫留朵夫来说,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 他不断在心中责备自己,上次见面没有说出他打算跟她结婚,现在他下定决心要把这话说出来。 玛丝洛娃坐在桌子一边,聂赫留朵夫坐在她对面。 屋子里光线很亮,聂赫留朵夫第一次在近距离看清她的脸:眼睛边上已有鱼尾纹,嘴角也有了皱纹,眼皮浮肿。他见了越发怜悯她了。他把臂肘搁在桌上,身子凑近她。 这样说话就不会让那个坐在窗台上、络腮胡子花白、脸型象犹太人的看守听见,而只让她一个人听见。 他说:“如果这个状子不管用,那就去告御状。凡是办得到的事,我们都要去办。”

    “唉,要是当初有个好律师就好了……”

    她打断他的话说,“我那个辩护人是个十足的笨蛋。他老是对我说肉麻的话。”

    她说着笑了,“要是当初人家知道我跟您认识,情况就会大不相同了。 可现在呢?他们总是把大家都看成小偷。”

    “她今天好怪。”聂赫留朵夫想,刚要说出自己的心事,却又被她抢过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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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有一件事要跟您说。我们那儿有个老婆子,人挺好。说实在的,大家都弄不懂是怎么搞的,这样一个好老女人,竟然也坐牢,不但她坐牢,连她儿子也一起坐牢。 大家都知道他们没犯罪,可是有人控告他们放火,他们就坐了牢。 她呀,说实在的,知道我跟您认识。”玛丝洛娃一面说,一面转动脑袋,不时瞟聂赫留朵夫一眼,“她就说:‘你跟他说一声,让他把我儿子叫出来,我儿子会原原本本讲给他听的。’那老婆子叫明肖娃。 怎么样,您能办一办吗?说实在的,她真是个很不错的老婆子,分明是受了冤枉。 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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