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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两个女人-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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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你主观很强。”表兄答。
  “我?我主观强?”我苦笑,“我为五斗米,腰己折断了,在这里,她还说呢。”
  “真巧,贵公司真是人材济济。”表兄笑。
  “你觉得任思龙怎么样?”我问,“坦白的说。”
  “聪明、能干、漂亮、骄傲、幽默、义气一一”表兄说。
  “我们是在说同一个人吗?”我反问。
  “怎么,你觉得不是?”表哥诧异。
  “我只觉得每次她进入写字楼,都像提着机关枪的盖世太保,而我们是移民、犹太人。”
  “别太过分!”表哥笑。
  我激愤的说:“早知道你认得她,我也不来了。”
  “她来了。”表哥站起来,迎上去。
  我坐着没动。她看到表哥,与他打招呼,把一个大红信封递上去,表哥接过。
  我的老天,她与表哥是什么关系,为什么百忙中抽空来这道贺?她不会成为我们的表嫂吧?
  任思龙穿一套白色的无袖丝衣服,手臂露在外头,我必须承认她给我高贵清爽的感觉,但她也使我打冷颤。我无法喜欢她。
  表哥把她带到我面前,我不得不站起来。
  她脸上的化妆已经褪掉大半,显然下了班直接到这儿。
  表哥说:“思龙,吃过饭再走吧,反正你也是要吃饭的。”
  “你叫一碟给我好不好?”她说,“我还要回公司赶工作。”
  “也好,虾子面好不好?”表哥问。
  她点点头。
  她看上去有种孩子气的倔强,头发放下来,但是用夹子夹着,那一头头发稠密得你不会相信,近发脚处是卷曲的。我可以肯定她只要笑一笑,她便会得到一打以上的男朋友陪她吃饭看戏消磨时间,但是她连笑都不肯笑,她神经质地工作工作工作,然后把她的同事也导致精神崩溃,这个女人。
  表哥说:“扬名,你招呼任小姐,我过去一下。”他走了以后,我们这里是死寂的沉默。
  终于我开口,我说:“不打牌吗?”
  “你呢?”她反问。
  “我不懂。”我说。
  “我也不懂。”她说。
  也好,至少我们有一个共同点。
  “我以为所有的女人都玩牌。”我说。
  “那是你的孤陋寡闻。”她答。
  又来了,我沉默。
  隔颇久她问:“太太呢,有没有来?”
  “在牌桌上。”
  “哪一位?”
  “穿粉红的,短头发。”我指一指。
  “哦。”她看了看,“她很美。”
  “谢谢。”
  这是我们第一次做社交对白。然后我们两个人都不知说什么才好。幸亏表哥回来了。
  表哥坐下来说:“我与思龙是在港大校外课程认得的,我们同时学中国陶瓷。”
  “是吗?”我说。
  假洋鬼子。
  “施先生会说我们是假洋鬼子。”任思龙平静的说。
  我连脖子都涨红了。
  表哥笑说:“不会的,施是很温和的一个人,小辈中以他最值得信任。”
  任思龙看了我一眼,眼珠是漆黑的。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
  面来了,我看她吃面,她吃得非常快非常得体,但是不说话,表哥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今夜的宴会。
  “……母亲七十岁了,年纪那么大的时候,心中会想些什么事?”表哥说,“但是今天很热闹。”
  任思龙静静的听着。
  “多谢你来,思龙,”他说,“母亲一直听我说起你,她对你印象至深,一直想见你。”
  她牵牵嘴角,点点头。
  这时候妻忽然放下了她的牌走过来。
  她说:“你们这边好热闹,什么事?”
  表哥连忙介绍:“这是我表妹,施太太,这是任小姐。”
  美眷当然不知道她就是我天天提到的怪物,很亲切地招呼着她。
  “任小姐是我表哥的朋友吧,”美眷笑道,“别客气,今天场面混乱,招呼不周到的话请原谅。
  任思龙只是微微点点头。我注意到她在打量美眷,并且露出奇异的神色。
  她在想什么?
  “我要告辞了,”她说,“我有事。”
  表哥说:“好,我不勉强你,思龙,我叫施先生送你下去可好?”
  她马上说:“不用。”
  我说:“没关系,举手之劳。”我已经站起来了。
  我送她下楼,她一直不出声,在电梯里她站在我前面,我几乎可以闻到她的发香。
  “我替你叫车子。”我说。
  “我的车子就在前面。”她答。
  我想看看她开什么车子,走到街角,她用锁匙开了车门,是辆小小的白色本田。
  我看着她,似觉得奇怪,她不像是开日本车的人。
  车子水拨上缚着张告票,她拿起,坐进车里。
  “再见。”她说。
  “再见。”我目送她走。
  后来美眷跟我说:“我真不知道她就是你口中那个怪女人,但是我并不觉得她有什么怪,样子很普通,端正就是了,穿件白衣裳到人家生日寿宴去,那件衣服一点款式都没有。”
  我不出声。我倒是很喜欢她的白衣裳。一个女人必需要非常有决心才能穿得这么白。可怕的是她的性格,不是那些白衣裳。
  “表哥爱上了她。”美眷说,“非她不娶,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表哥开始倒霉了,毫无疑问。
  “他爱她爱得不得了,简直片刻难忘,请你帮帮他忙,在任小姐面前美言数句。”
  “我做不到。我与她水火难容。”我说。
  “为了自己人,你就委曲点吧。”美眷笑道。
  “你表哥看中她什么好处?”我问。
  “你去问他。”
  我并没有问。
  之后有数次我都有机会碰到任思龙。她还是老样子,坚强,锋芒毕露,能干。
  营业部的数字像火箭般上升,任思龙的态度一日比一日强横。我们无论交什么货,她总有法子千方百计的卖出去,因此她说话一日比一日有力,甚至有时候控制制作方针。
  有一次她建议制作一小时笑话集。
  我马上说没有可能,半小时或者可以,但一小时不可能。
  我们两个又吵上半晌。
  她说:“制作费完全有大公司负责。广告费六千元一分钟。”
  我说:“每星期一小时,我这里连长篇剧都别玩了,全世界的编剧加在一起也写不出这么多笑话。”
  她冷笑。
  老总说,“这个我们可以详加考虑。”
  散会。
  我问玛莉:“方薇呢?叫她来商量商量。”
  “方小姐渡假去了。”玛莉说,“什么事?”
  “她回来马上通知我。”我说:“有要事找她。”
  林士香踱到编剧室来,百般无聊,情绪低落。
  “你怎么了?”我问说,“没事做?很难得的空闲,不好好利用?”
  “你知道吗?施,你知道我在想念谁?”他问道。
  “谁?”
  “方薇。”他用手覆额,“这一年来我一星期至少见她三次,我对她的脸已经习惯了。”
  “她很快就回来,担心什么?”
  “担心?我担心自己。”他出去了。
  玛莉说:“他做什么?发痴?”
  “谁知道,发神经。”我说。
  玛莉笑,“方小姐走开十来天,他觉得见不到她不是好事,他开始发觉他们不是敌人,他对她其实感情微妙。”
  我也笑,“会吗?会有这种可能?”
  “你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玛莉笑。
  我也笑,但是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笑不下去。
  我继续着我的开会生涯。制作部决定要开拍喜剧,我得动脑筋找编剧来工作。
  美眷却在大力修改家中的装修。
  她叫了人来糊墙纸,弄得家中一塌胡涂。
  我很烦躁,“好端端改什么装修?”我问。
  “人家不都是贴墙纸吗?”她像个孩子似的。
  “人家做什么,咱们就得做什么?”我瞪她一眼。
  “自然,我们是群体生活的动物。”她理直气壮地说。
  我扭开电视机。
  选台找到一个海洋生物的纪录片。
  一群群的嗜喱鱼在深蓝色的海水中散开。
  海蜇从来不需互相交谈,从来不约会,从来不组织社会,没有政府。多么美丽高贵,自由自在。
  我叹口气。
  “你自从升职以后,很不愉快。”美眷说,“你有没有假期?或者要休息一下。”
  “说得也是。我们到台北去一次如何?”我问。
  “我不要去台北,去东京也好过台北。”美眷说。
  “为什么?”我问。
  “台北不矜贵。”她告诉我。
  “那么干脆去巴黎好了。”我笑说,“说上来多好听。”
  “是呀,为什么不?”她横我一眼,“又不是认真贵。”
  “明天记得提醒我看该剧集。”我说,“记得。”
  “知道了。”
  我拿起报纸。
  “慢着,我们要请表哥吃饭。”美眷按住我的报纸。
  “为什么?”
  “他要约任思龙,又没名目。”美眷说,“所以把我们也找出来。”
  “算了,谢谢,她请我我还不去呢,我还请她?”我说。
  “是因为任思龙?”美眷笑问。
  “是。”
  “别这样,她是女人,你不应该嫌她。”美眷说。
  “我怕她嫌我,怎么敢去?”我说,“明天我拿个假期才是正经呢。”
  “我不管,这顿饭你是非请不可的了。”美眷说。
  “你真多事,你还怕你表哥会娶不到老婆?”我不以为然,“你要撮合他们,你去好了。”
  美眷说:“你这个神经病。”她推我一下,笑了一笑。
  我不在乎,只是请别叫我去与任思龙吃饭。
  我把表哥约出来单独谈话,他喝啤酒,我吃冰淇淋苏打。
  我问:“你真的爱上了任思龙?”
  他微笑。
  “你在政府身居要职,应该有很多女朋友。”我说。
  他带深意的看我一眼。
  隔了一会儿他说:“扬名,你是近水楼台,帮帮忙。”
  我忍不住问:“任思龙有什么好处?”
  “我欣赏她整个人。”表哥说,“怎么,你不以为然?”
  我耸耸肩。
  “我认为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男人看女人的眼光各有不同。像你,扬名,你喜欢美眷,因为她的五官长得几乎十全十美,但是我觉得思龙有个性有才干有学识,她周身流露的气质非同凡响,她在芸芸众女之中高高在上,凭她先天的赋予与后天的努力。你难道不觉得?她是独一无二的。”
  “人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我说。

   
 


  
 
 
  
 

03 
 
  表哥笑笑,“类似型的女人很多。女人们一在牌桌上坐下吃喝,你敢说她们不是类同的吗?”
  “我不喜欢任思龙。”我说。
  “你有偏见,”表哥仍然微笑,“你有下意识大男人主义,你与美眷互相纵容,你根本不赞成女人有职权。”
  “谁说的?”我想到老周,他才是那种人,我可不是。
  表哥说:“我说潜意识,也许你自己还没发觉。”
  “换了是男人,我早已拍案而起揍她了。”我说。
  “任思龙得罪了你?”
  “我不认为这是被得罪的问题,我不喜欢她工作的态度。”
  表哥沉默一会儿。
  我问:“你自认为很了解她?”
  表哥不出声。
  我只好吃冰淇淋苏打。
  “追求别人吧。”我说,“她有没有对你表示好感?”
  “她是很客气的。”
  “她?客气?”我不以为然。
  “你以为她是雌老虎?”表哥笑。
  “那倒不是,雌老虎通常容易应付一一或者她是双面人,她说不定对男友热情如火。”
  “真不愧是创作组主任。”表哥笑,“想象力丰富。”
  “你不喜欢她?”
  “我恨她。”
  “扬名,你一向是个温和的人。”表哥惊异。
  “是吗?佛也有生气的时候。”我说。
  “她来了。”表哥站起来。
  “你约了她?我先走一步。”我也站起来。
  “扬名——”表哥阻止我。
  任思龙走近我们。这次她的脑后打条粗辫子,蓝白间条衬衫,白长裤,脸上一种松散的感觉,两道浓眉有压逼感,她真不像一个女人,女人怎可以有这么粗的眉毛!
  我说:“我先走一步。”
  “你到哪里去?美眷一会儿来呢。”表哥拉住我。
  “你没告诉我。”我抗议。
  “是美眷说这么做的。”表哥解释。
  我只好坐下来。任思龙的眼睛似笑非笑,
  我对侍者说:“再来杯云尼拉冰淇淋苏打。”
  表哥问她:“还忙吧?”
  “还可以。”她垂下眼睛。
  我觉得好多了,我很怕她那双眼睛,仿佛可以看穿一切,无边无涯,永无止境。
  她并不是那种光会看口袋英文畅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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