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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两个女人-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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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有得很。两点钟我们长篇剧集所有导播与编剧开大会。三点你得过海去见总经理与任小姐,早约好的。”玛莉如数家珍。
  “真好!”我说,“我真爱这份工作,我小儿子都快不懂叫爹爹,我卖身给香江电视了。”
  “还有,方小姐说做不下去,要跟你辞职。”
  我跳起来,“方薇?我的天,我的台柱,这次又是什么的道理?”
  “方小姐说她与林士香无法合作。”
  “为什么?”我问,“他非礼她?抑或他不肯非礼她?”
  玛莉笑,“你知道方小姐主观太强,脾气坏,她与林士香吵嘴。”
  “林是当今最好的电视导演,我真不明白。”我捧着头,“他们俩真是一对。”
  “我看你并没有时间见方小姐。”玛莉说,“你一一”
  我的房门被踢开来,“谁说没有时间见我?”方薇杏眼圆睁,“我拼着一死,敢把皇帝拉下马!”
  我虚弱的说:“方薇,这是创作组,不是革命组。”
  她坐在我对面,一个个字说出来,“我不干了。”
  我苦笑说:“我让林士香正式向你道歉好不好?”
  “谁要这种狗屎导演向我道歉?”方薇大声说道。
  玛莉说:“施先生,电话。”
  我接过话筒:“哪一位?”
  “扬名!”是美眷,“小宇在这里大跳大叫,要去游泳。”
  我忍不住了,“现在全世界的人都在对牢我大跳大叫,我有什么办法?”
  “可是你答应过小宇去游泳的。”美眷说,“你向他解释,不然他不肯罢休,”
  “你替我好好揍他一顿,”我说,“办公时间不要来骚扰我。”我重重放下电话。
  我转头跟玛莉说:“明天叫林士香来一次。”
  “明天星期日。”
  “那么星期一。”
  “是。”玛莉说。
  “方薇方小姐,”我说,“让我们先出去开会好不好?过了今天才说,乖一点。我会叫林士香来好好审他。”
  “我不出去。”她说。
  “外头全世界人在等我们,你别这样好不好?”
  “星期一。”她说出限期。
  “一定,星期一,编剧跟导演没有杀父大仇,方小姐,星期一一定为你摆平。”
  “你告诉林士香,我的本子要改拿回来我亲手改,我不要别人乱动,尤其是他。我总得对我的出品负责任吧?”
  “一定。”我保证。
  她走了。
  我才到会议室坐下,玛莉又说:“施太太找你。”
  “说我没空。”我说。
  一坐下来就直说到三点半,有好几个问题争论不下,我很想独裁地下个决定,但是我必需要令我的编剧快乐,不快乐的人做不出成绩。
  于是——
  “女主角为什么一定要穿白色,衣服的色素根本无关重要。虚伪、做作。”
  “你懂什么,白色代表什么你知不知道?”
  “服装的颜色有统一的必要,白色在这里代表孤僻,潜意识对现实不满,她要用白色把自己隔开,以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狗屎。”玛莉说。
  “有道理,白色配冷艳的性格正好。”我说。
  “黑色才冷艳。”
  “女主角出走以后,回头的理由不充分,她根本与丈夫不和,他病了不关她事。”
  “一夜夫妻百夜恩啊!”
  “现在不是粤语式的情感,老天,夜夜换情郎的女人岂不是欠下数亿年的恩典?”
  “另外找一个理由。为了子女如何?”
  我心中暗暗着急。
  玛莉说:“那边催你去开会,车子在门口已经等了三十分钟。”
  我说:“这里比较重要,问问香港那边能不能改期?”
  “任小姐要与你说话呢,总经理的秘书来催了。”
  我叹气,“为什么任小姐非见我不可?创作组与营业部风马牛不相及。”
  “但是任小姐要知道我们这边的事。”
  “给我两粒阿斯匹林,我头痛。”
  玛莉把药给我。
  我对在场的审阅说:“你们谈下去吧。我跟玛莉到香港去见个人。”
  在车子上的时候,我还是在问:“为什么任小姐不到创作组来?”
  “她要与总经理说话。”
  “大买卖!”我挥手,“香江电视就她这个人是举足轻重的,要命。”
  “施太太说小宇哭得一头汗,睡了。”
  “我回家才能管这些,以后施太太再来电话,告诉她,我忙的时候别来烦我。”
  “是。”
  车子到中环,我与玛莉下车赶到写字楼。
  总经理一脸笑容迎过来,“施,我看过连续剧的大纲,好极了。”
  “谢谢。”我放下公事包。
  偌长的会议桌那一头坐着一个女子,她板着脸,几乎是瞪着我的。
  我看一看总经理。
  “我来介绍,”总经理还是个老好人的态度,
  “思龙,这是施扬名,创作组负责人。”
  我赔笑,想伸手,但马上想到西洋礼节,要等她先伸,可是她动也不动。
  她看看手表,“迟到四十八分钟,施先生。久仰大名,久候光临。”她冷冷地说。
  我僵住了。
  总经理打圆场,“来来,大家都忙,交通不便,时间不容易控制。”
  我坐下,玛莉坐我身后。
  到这个时候我才有机会看清楚任思龙。
  她看上去约二十七二十八岁,头发梳在顶上,脸是长圆型,鼻子嘴唇都不见得很美,但是眼睛很圆很有神,浓眉,皮肤带一种奇怪的颜色,白腻中透点青色,略略化妆过,可惜看上去还是稍嫌病态。
  她的发脚很长,耳上戴珠耳环,一身白色的细麻长裳。
  我忽然想到刚才创作组开会的对白——
  “……白色在这里代表孤僻,潜意识对现实不满,她要用白色把自己隔开,以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老总开口,“施,你听听思龙的意见。”
  她把头侧一侧,看牢我说道:“施先生,我们要出去兜售的货品来自创作组,希望你多多合作。”
  我欠欠身,“我会尽力而为。”
  “我们需要资料。”
  “一切资料已经由制作部与宣传部奉上。”我说。
  “制作部给我们的是意见,我们不需要意见,我们已有太多的人材提供新意见。”
  我想到老周的惨案。
  “那么宣传部——”
  “他们是饭桶。”
  我惊震,“任小姐——”
  她不耐烦的挥手,“我看见饭桶的时候认得出来!”
  我转头看着老总。我简直不相信有这样的女暴君,说话如此不留余地。
  但老总只是微笑。
  我忽然觉得疲倦、劳累。
  我们只是老板手下的一群斗蟀,老板并不在乎我们互相吞噬,只要对他有利益。我们工作的狂热……真可怜,何必呢。这是我自从出来工作开始,第一次觉得累。
  我抬起头,看牢任思龙。不。我不会成为她的踏脚板。
  我问:“任小姐,你希望我如何与你合作?”
  她顺手拿起一个文件夹子扔在桌上。
  她冷冰冰的说:“机密!一切都是机密。为什么你们不在脸上也盖一个机密的印子?”
  我的怒气渐渐上来,我也淡淡的说:“任小姐,我不知道你指什么。”
  “你们告诉营业部什么?你想我可能做得成生意吗?‘长篇时装连续剧’、‘香江剧场’,这有什么意思?客户问我,内容如何?对不起,机密。什么人主演?对不起,机密。剧集叫什么名字?对不起,机密。你以为客户是第一号羊牯瘟生?”
  “任小姐,我认为你不明白我们的制作方针……”
  “我不需要明白,我只想把广告时间卖出去,给我合理、充分的资料,以便我去做生意。”
  “任小姐,我们不能够。”
  “为什么?”
  “你大概没有在电视台做过工,我们一定要保密。筹备多时的剧集,稍不小心泄露情节,容易被抄袭。”
  “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
  “至于客户买与不买,”我站起来,“那是你的责任,你的本事,你的工作,我不能帮忙,除非公司整个政策改变,否则我不能提供资料,人多嘴杂,全香港在问要知道整个故事的发展,我们也不用玩了。”
  任思龙紧闭着嘴,看老总。
  老总咳一声,“可否略略使思龙易做一点?”
  “我们一向让客户看第一二三集,但是在现在还未开拍,透露过多实在太担风险。”我说。
  “但是思龙想早点争取客户。”
  “客户买的将是对我们的信心。”我说,“我们不能印了本子到处站在街上分发。”
  任思龙说:“你叫他们如何拿钱出来买看不见的东西?”
  我说:“那是你们家的事,香江电视营业部阁下自理。”
  任思龙看牢我,不响,隔了良久,她的脸色反而缓和下来。
  她说:“很好,谢谢你的合作,施先生。”
  我说:“老总,我没什么话要说了,如果你早通知我不过是这么简单一回事,我可以派玛莉来。”
  任思龙打开皮包,拿出一支烟,自己用打火机打着。
  我站起来,“我要走了。”
  “好的,”老总送我,“施,好好的干。”
  我点点头,拿起我的公事包,玛莉跟在我身后。
  在电梯里玛莉微笑。
  她说:“波士,说得好,替我们出了一口气。
  我答:“任小姐应该把精力用在对外,不应与内部起哄。”
  “是。”
  我们找到车子,玛莉问:“还回创作组吗?”我说不,我要回家,我倦得要死,而且心情不大好。
  玛莉说:“明天看开会记录也是一样的。”
  “自然。”我说。
  车子先送玛莉,等我到家的时候,已是晚上七点。
  我用锁匙开门进去,看到一地的玩具。
  我扬声,“美眷。”
  美眷并没有应,我皱起眉头。“美眷!”
  “什么事?”有声不见人,像剧本中的OS。
  “把客厅收拾一下。”
  美眷自房内出来,一边抱怨,“小宇不过想你在电话中安慰他两句,你连电话都不听。”
  “下次有事没事别找到办公地方来,”我说,“小宇你应该制得住他。”
  “你今天是怎么了?”美眷奇异,“一定有事,对不对?平常你不是这么急躁。”
  “自然。”我倒在沙发上,“今天累极了。”
  “你天天都累,但是不见得像今天这么坏脾气。”
  “有没有冰牛奶?拿一杯来。”
  “好的。”她进厨房去。
  我听到开冰箱关冰箱的声音,美眷拿着牛奶杯子出来,我接过一连喝了半杯。妻子到底是妻子,一个男人累得不想动的时候,妻子是鼓舞。
  我说:“今天在老总那边碰到个怪物。”
  “呵?是什么人?”
  “女人。”
  “女人?什么女人?”
  “营业部经理,真受不了,”我说,“天下竟有这种女人,把我对女人的良好印象全部破坏无遗,我没有见过这么可恶的女人。”
  “你对女人的印象一向如何?”美眷笑问。
  我微笑,“像妈妈,像你,好印象。”
  “你妈妈在你七岁时就去世了,你记得?”
  “当然记得。”我说,“我怎么不记得。”
  “这女人对你做了些什么?”美眷很好奇。
  “没做什么,我跟她争辩一场,毫无结果。”
  “长得美吗?”
  我仔细想一想。“毫不起眼,很普通。”
  美眷说:“他们说有才干的女人通常长得不好看。”
  “她穿得很好,举止也上等,就是凶得紧。”
  “算了。”美眷说,“快上床休息吧。”
  “以后看样子还有得烦呢。”我笑,“咱们已经闹僵了。”
  “这就是你的不对!好男不与女斗。”
  “谁也不是如来佛,我简直忍无可忍,”
  “洗澡吧。”妻说。
  “对了,小宇结果如何?”我问,“吵得很厉害?”
  “大哭大叫,我哄了半天,婆婆又答应给他买玩具,他这才不响了。”
  “你太纵容孩子。”我不满,“弄得他没大没小。”
  美眷埋怨,“他日日与我在家混得烂熟,自然不怕我,孩子们忌你,你又不教。”
  “太太,”我也埋怨,“我哪里有空呢。”
  “行了行了,”她说,“讲来讲去没个结果,睡吧。”
  我静静的喝完牛奶。佣人在工人房里显然还在看电视,我听见有音响传出来。
  电视。
  我洗完澡倒在床上睡了。
  做个恶梦。看到任思龙穿了黑皮衣黑皮裤,手中挥舞棍鞭子,在写字楼操来操去,大声呼喝职员做工。
  真是恶梦。
  跟现实生活也差不了多少。
  我真是不喜欢这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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