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场-第1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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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修严看着袁宁又忙碌起来,有时连午休都忘了,也把自己的工作搬到一边陪着袁宁一起忙,定时督促袁宁吃饭和休息,偶尔还会给袁宁出出主意。
袁宁把整个计划填充完整,才发现章修严陪了自己几天。他心里一阵感动,在章修严脸上吧唧一口:“谢谢大哥!”
章修严耳根泛红,绷着脸说:“多大的人了,别亲来亲去,别人看到了会笑话你。”
“我才不怕别人笑话!”袁宁笑眯眯地看着章修严。在章修严面前他早就没了拘谨,也没了顾忌,怎么高兴怎么来,怎么开心怎么来!
“我陪你一起去一趟张会长家。”章修严说,“爷爷有幅画要我转交给张会长。”
“好!”
袁宁和章修严出发前往张副会长家。张副会长家是个四合院,藏在巷子里,章修严和袁宁在巷口就下了车。转角有人开着拖拉机在买橘子,一个个橙黄橙黄的,又大又圆,看着新鲜极了,肯定鲜甜多汁。袁宁拉着章修严去买了一些,提着走进小巷。刚走了一段路,章修严突然拉住了袁宁。
袁宁愣了一下,和章修严一起躲到一株梧桐树后。他紧挨着章修严,厚厚的围巾几乎挡住了耳朵,得很仔细才能听见前面的动静。前边是个死巷,没有住户,也没有窗子开向它,幽寂寂的,平时没什么人。
这时却有人在里面交谈:“张远新,你真他…妈是个懦夫!我爸要打死我我都扛过来了,死哄活哄,哄得他们当你亲儿子。你呢,我都和你一起回到这了,你才说要我走。你爸妈只有你一个儿子,我爸妈就有别的儿子了?行,我走,我这就走,以后你也别他…妈来找我了!”
袁宁呆愣在原地。
章修严伸手捂住了袁宁的耳朵。可是光捂住耳朵没用,袁宁眼睛还睁着。他往死巷里看去,只见两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在那儿纠缠着。
说话的人姓方,上回见面时笑呵呵地逗他,哄他喊他一声“方哥”,是个开朗乐观的人,长得也好看,脸上总带着浅浅的笑。可方哥脸上如今没了笑,只有难以言说的悲伤和掩不住的疲惫——感觉就像呆在一艘随时会翻倒的船上奋力地划动着桨橹,拼了命想早些划到岸边去,抬头一看却悲哀地发现同在一船的人一动不动地定在那儿,不愿付出半点努力。
方哥口中的“张远新”,就是张副会长唯一的儿子。他们在吵架吗?他们为什么在离张副会长家这么近的地方吵架?方哥的话是什么意思呢?是他们要做什么事,家里人不同意他们去做吗?
袁宁眼前的一切乱糟糟的,根本理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抬眼一看,却发现死巷里又有了新动静。张哥把方哥压在墙上……亲了上去……
……亲了上去……
袁宁脑袋嗡地一下,彻底变成一片空白。不是亲在额头上,也不是亲在脸颊上,而是嘴对着嘴亲了上去。他们嘴巴贴着嘴巴,身体贴着身体,那么地亲近,又那么地痛苦,好像每一步都走在尖刀利刃之上、每一次呼吸都被烈火烧灼着胸腔——要么让火一直烧下去,要么让一切都化为死灰。
袁宁浑身僵直。
一双宽大的手掌捂住了袁宁的眼睛。
袁宁挨在章修严身上,感觉章修严的气息和往常一样将自己牢牢包围,牵动着自己的每一次呼吸。
袁宁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是怎么回事,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亲吻代表着他们相知相恋。男人和男人也可以吗?男人和男人也能这样亲密无间吗?男人和男人也能相知相爱、携手一生吗?可是他们看起来那么痛苦——父母的反对、旁人的侧目、前路的艰险,像一座座大山似的死死压在他们头上。
这是不对的吧?
这是不可以的吧?
袁宁心底有一堵无形的墙轰然倒塌。如果可以的话——如果这样也可以的话——
不可以的。
那个声音刚冒出来,另一个声音就迅速把它盖住。这样是不对的,不可以这样。
这样不对。
不能有那么自私的想法,让妈妈她们难过、让妈妈她们伤心、让妈妈她们生气。
这样,是不可以的。
袁宁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僵直的身躯也恢复如常。
他安安静静地挨在章修严身上,巷子里幽幽的桂花香钻进他鼻端,让深冬几乎冻结的空气都有了裂缝,那一丝丝、一缕缕的幽香钻入肺叶,把肺叶里的浊气都扫清了。
大哥那么好,妈妈那么好,父亲那么好,姐姐她们都那么好——一切都那么好那么好——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那种可怕的想法、那种可怕的念头必须从脑海里赶出去!
袁宁安静地让章修严帮自己挡住眼前的画面,直至前方变得静悄悄,他的双眼才重新看见亮亮的光。袁宁觉得洒进巷子里的阳光那么耀眼,刺得他眼眶发涩,有点疼。他往前面看去,方哥他们已经不在那儿了。
袁宁吸了吸鼻子,说:“大哥,有点冷,我们走快点?”
章修严本想教育袁宁几句,让袁宁把刚才看见的事忘掉,可一看到袁宁脸上浅浅的笑意,他又没办法板起脸训话。撞见这种事大家都很尴尬,避而不提也许是最好的办法。章修严这样想着,下意识地避开和袁宁谈论“同性恋”这个严肃的话题。
袁宁还小,连青春期都没到,还不需要强调这方面的东西。
章修严给自己的逃避找好了理由,带着袁宁前往张副会长家。袁宁已经重新打起精神,把刚才那一瞬之间迸发的强烈的感情与渴望都藏得深深的。他把自己写好的计划交给张副会长。
章修严也把带来的画一起递过去。
张副会长先把画看了,让章修严代为向章老爷子问好和道谢,才打开袁宁写的展会计划看了起来。等看完了,张副会长神色复杂地望向袁宁:“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我们这些老家伙想不服老都不行!”
袁宁很高兴:“老师您觉得可行吗?”
张副会长点头:“我跟文化馆那边沟通一下,如果那边觉得没问题就按这个去准备。你吴爷爷那边信任你,有些细节得由你去和他沟通。”吴溪笔的制法是吴家祖上传下来的,张副会长固然想让它传承下去,可也不能不考虑吴老本人的想法。由他出面难免有挟利强夺别人家传技艺的嫌疑,这事还是由袁宁去跑比较好。
袁宁一口答应。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忙!
正事谈完了,章修严领着袁宁起身向张副会长告辞。此时门从外面被人打开了,准备往外走的章修严和袁宁与开门的人撞了个正着。
是张远新两人。
袁宁怔了怔,乖乖和他们打招呼:“张哥,方哥。”
张远新脸上扯出了笑容:“宁宁来了?”他的脸上有着隐秘的紧张,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身旁的人。
袁宁也莫名地紧张起来。他抓住章修严的手,手心微微渗着汗,嗓子也一阵发紧:“张哥,我和大哥先走了!”
张远新点头:“慢走,改天我和方哥带你出去玩。”
袁宁向张远新道谢,和章修严一起走出门外。眼前变得开阔之后,凝滞的气氛仿佛一下子轻松下来,袁宁抓了抓章修严的手,想起章修严有点小洁癖,又轻轻松开了。他从兜里拿出刚才进屋之后摘下的手套,想重新戴上,手却抖了一下。
手套掉到了地上。
袁宁蹲下去捡起手套,直接蹲在那儿把它戴上了,才站起来朝章修严露出笑脸:“大哥,我们回去了。”
章修严“嗯”地一声:“走吧。”
金色的阳光落入巷子里,让路旁石墩上堆着的积雪微微化开了。四季桂稀少的叶子也从雪里探出头来,露出沉沉的绿意,在阳光下熠熠地闪着光。
有些东西就像积雪一样,只要把它扫到一边堆成堆,慢慢地也就化开了。
一定是这样!
这才是对的。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毕!
唉果然等不到盗文网把刚才的防盗章盗走,好困,要睡了(x
第96章()
《小牧场》/春溪笛晓
第九十六章
袁宁和章修严回到家,章先生在家里。沈姨正在准备拜祭用的东西。每年元宵他们全家都会去公墓一趟,拜祭章先生的一个朋友。
袁宁收拾好心情,和章修鸣一起跟在章修严身边,坐着车摇摇晃晃地晃到公墓。这个时节公墓很安静,只有工作人员在墓地间巡行,把堆得太高的雪清理干净。
一踏进墓园,袁宁就感觉到一种安静又寂寞的气息夹着冬末的冷风扑面而来。再过一段时间,天就会变暖了。袁宁抱着带来的花,先和章先生一起拜祭了章先生的那位朋友,才转到他爸爸妈妈的墓前,把花放在墓碑前。
他爸爸妈妈在世时,家里条件差,没有闲钱,照片都没拍一张,所以墓碑上只有字,没有照片。袁宁看着墓碑上冷冰冰的两个名字,心脏有点疼。
他真是个贪心的坏小孩。
他明明已经得到很多很多,却还是想要更多,想要永远都不和大哥分开,想要一直一直和大哥在一起。
可是那是不对的。张哥和方哥那么痛苦,就是因为那是不对的、不被人所认可的。父亲和祖父那么看重大哥,将来大哥一定会走到很高很高的地方——也许是比父亲、祖父更高的地方,拥有别人比不了的将来。大哥也说过,他是会结婚的,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意气风发地一展胸中抱负。
袁宁蹲在墓前,小声说:“爸爸,妈妈,我是不是很坏很坏……”他吸吸鼻子,把眼泪吸了回去。他已经满十岁了,不小了,不能再那么爱哭,不能再仗着自己年纪小就赖在大哥身边不肯离开。
他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大哥。
他也好喜欢好喜欢姐姐她们。
所以他不能当坏小孩。
袁宁擦掉眼角滑出的泪,慢慢把笑容堆回脸上,妈妈说过,多笑一笑,运气才会好。
大家都喜欢爱笑的小孩,不喜欢爱哭的小孩。
他不能仗着大哥对他好、仗着所有人都对他好,就得寸进尺——忘恩负义。要是他变成了小白眼狼儿,爸爸妈妈他们一定会很生气!
袁宁站了起来。他蹲了好一会儿,腿麻麻的,转头一看,章修严走过来了,正定定地望着他,眼底满满的都是关切。袁宁跑了过去:“大哥,是父亲有事要走了吗?”
章修严说:“没有,父亲他们还要过来替祖母和姑姑扫墓。”几个墓地离得很近,既然都过来拜祭了,章先生自然不会只去拜祭朋友。
章修严注视着袁宁。
袁宁避开章修严的目光,望向章先生那边。天有点阴,但没有下雪,也没有下雨,甚至连风都静止了。章先生的神情沉静,静静地望着眼前的墓碑,整个人仿佛陷入了关于过去的哀思里。
即使是父亲这么厉害的人也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袁宁这样想着。
袁宁扭过头,终于敢对上章修严的眼睛。他望着章修严眼底映着自己的模样,那里面的他还那么小、还那么稚嫩,不会让任何人对他设防。袁宁说:“大哥,你知道父亲和那个叔叔的事吗?父亲看起来很难过,每一年都很难过。”在为祖母、姑姑扫墓时,章先生也是这样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一部分。”章修严说,“父亲很久以前曾到南边历练,那边临近边境,比较乱,父亲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整治出点样子来。这个叔叔是那边的人,从小没了家人,不过很有出息,能办事,也能扛枪,是那边的一把手,帮了父亲很多忙。他还曾和父亲一起到这边来做客——我在祖父那看过他的照片。”
“原来是这样!”袁宁恍然,“所以父亲和他感情很好!”
“也不是这样,其实刚开始的时候他们矛盾很大,”章修严说,“父亲觉得他不守规则、难以管制,他也觉得父亲循规蹈矩、过于死板,两个人几乎一开会就吵,吵得其他人都忍不住上前劝开他们,怕他气极了会拔枪毙了父亲。”
袁宁吃惊。他想不出章先生和人吵架的模样。那可真是难以想象!
章修严看出了袁宁的心思,说:“听爷爷说,父亲以前是吵出名的,放到谁手下都让人头疼,”章先生若不是那样的脾气,也不会靠着自己一步步走到足以和章家大伯相抗衡的位置。章修严顿了顿,“好像是那位叔叔意外牺牲之后,父亲才渐渐收敛了脾气。”
以前的章先生像想要展翅翱翔的鹰,叫声响亮、志在长空,任谁见了都会夸上几句“了不得”。可如今的章先生却是蛰伏的猛兽,收起了锋利的爪牙,只剩一双眼睛还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