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渊有珠-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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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动静,坟头棺椁旁;艳丽的尸体是凋零的落花,看不出一丝生机。管家温伯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他的身子紧绷着,手指骨节都有些青白。
“老爷”他嘴唇蠕动,嘶哑的唤了一声,道。
“噤声;”城守声音沙哑低沉;他忽然抬手止住了管家;道,“我听到了。”
树上的两人也听到了;他们比凡人更敏锐;细小的声音在耳中迅速放大,这片树林回荡着微弱的铃铛声,混在沙沙的树叶响声里;几不可闻。
树林里;只有棺椁周围置有铃铛;这声音多半是从尸体身边发出的。但此时,八只铃铛皆倒扣在地面上,无人触碰,也不知如何发出的声响,一下连着一下,渐渐急促。城守喘息跟着粗重起来,他跪在地上连行几步,趴在女儿小婉的尸体旁,俯身唤道:“小婉,是你吗?”
他话音被铃铛声吞没,最后一下竟如钟鼎声般巨大,温伯年迈,眉宇间有心悸痕迹,似被惊了一惊。城守神色却不惊慌,全然欣喜若狂,握着小婉的手,又叫了几声,那双手惨白纤细,弧度僵硬,放在掌心冰凉刺骨,但他分明觉得内里已生暖意。
他瓦了很久,期待着奇迹。
可惜,月上中天又西偏,奇迹并未降临,小婉闭目沉睡,便连睫毛都未颤一下,城守身子颤抖,另一只手捂住了眼睛,有泪从指缝间滑下。
“老爷,你要保重啊”管家劝道,“今夜未过,小姐定能回来的。”
城守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时辰已过,怕是”他晃了晃,踉跄的退了一步,而后吐出一口气,手撑着地,缓缓起身。
“这法子不行,咱们就再试过,那人说了,小婉一定会回来的。”他道。
管家道:“老爷说的是。”
城守低头看着地上的女子,眼中又生出泪来,他眯了眯眼,眼角尽是细纹,蔓延至鬓角又化成白发。
“将小婉放回去吧,夜里凉,她最怕冷了。”
管家无声的点了点头。
“此人倒很疼爱女,若不是悲愤过度,性子失常,也算个慈父。”安宁望了一阵,同遥光言道。
遥光则淡淡道:“人总有多面,寻常是看不出来的,只有在绝境才能分辨品性。”
安宁闻言心下思量,觉得很有一番道理。古来易子而食、抛妻弃女,互相残害者无一不是身处绝望中。生活无忧时,或许他们都是慈父慈母,性子温和的善人。这城守亦如此,倘若爱女小婉没有死,他也不会杀掉自己妾室罢?
树下,管家已将城守妾室阿妩的棺椁盖住了,他回身跪下,欲将小婉抱起来,城守顿了一下,叹道:“我来罢。”他弯身,抢先一步将小婉捞进怀中,小心翼翼的放进木棺。
他重新摆正她的簪子,抚平有点褶皱的衣袖,低声道:“小婉,再等等,为父必想法子让你活过来。府里的花都开了,是你最喜欢的海棠,你不是说要给爹爹做花糕?去年就未做成,今年定要补上。”
管家抬了棺盖,从木棺尾部推上来,城守沉默着,慢慢将手收了回来。
风里夹杂着叹息,棺盖的阴影逐渐吞没红衣女子的身影。
安宁心头微松,看来此间是无事了,她不再看那城守,收回视线问身边人道:“现在怎么办,我们先回”
“啊!”话说到一半,地上忽然传来一声尖叫,猝不及防,刺进两人的耳朵。
安宁讶然回头,遥光瞳孔一缩。
一只手从棺材里伸出,一把抓住城守的脚踝!
阴风阵阵如泣。
在场之人无一不神情有变,呆怔出神。城守在短暂的震惊后,面容浮出狂喜之色,唤道:“小婉,是小婉!”
管家也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扑上去掀开棺盖。
木棺里,红衣少女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无神的双眸,像遮了一层灰雾,全身上下阴云缭绕,沉甸甸的死气并未消退。她的手举起来的姿态很是僵硬,青白的血丝每一根都看得清楚。
极不正常。
城守却管不了许多,他把少女抱在怀里,流泪道:“爹爹在呢,小婉,你看看爹爹!”
那红衣女子很缓慢的转过眼珠,有鲜血从眼眶流出来,她张嘴舔了一下嘴唇,一条舌头血红,喉间发出古怪的呼噜声,拼凑出几个字,道:“爹爹。”
城守一怔,眼泪落得越发急了。
安宁坐在树枝上,亦是不可思议,难以理解,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道:“无脸仙君真的诈尸了。”
遥光目光注视良久,摇了摇头,道:“你且往下看。”
安宁当然不信还魂之说,只是那女子叫了一声爹爹,让她疑窦丛生。下面的事情没完,自然要继续观望。
“小婉,你识得爹爹了!”城守哽咽道。
那红衣女子眼珠不受控制的颤动着,她嘴唇动了动,声音破碎,道:“我饿。”
城守愣了一下,好像没听清,道:“什么?”
红衣女子咧嘴,盯着他一字一顿的道:“我饿。”
这次城守听清了,却是晚了,下一刻他的脸上血色尽褪。
那女子猛地转头,像只狂兽一样,一口咬住他的手臂,城守嘶嚎一声,筋肉破碎,被硬生生的咬下一大块去。
管家惊呆了,下意识扑上去拽那女子,岂料那女子力气甚大,一掌将他打出老远,半空便听一阵骨裂之声,管家吐出一口血,歪倒在地。
城守捂着自己的胳臂,在地上匍匐,他惊恐的看着面前的女子,浑身发抖。
“你你是谁?”
那女子手脚并用,向他爬过去,口中桀桀怪笑,那副模样根本不像个人。
此时遥光眼中渐冷,提醒了安宁一句,道:“你看她的手臂。”
方才女子身上齐整,安宁倒是没注意,听他这么一说,才发现几人撕扯间,女子的右臂衣衫已然破损,露出了苍白的皮肤,她匍匐爬行时,内侧向外撇。
一块青色的痕迹显露出来,乍一看很像胎记。
安宁站了起来。
在云山时,那个与他们有过短暂交集的薛牧,在临走时曾告诉几人,但凡施展过换皮之术,就会留下一个青斑。
尘鬼首领柳潜的右臂便有一个,如一丛火焰。
这女子身上也有!
第99章 黑夜缠斗()
城守的胳臂血流如注;他瞪大眼睛看着“女儿”向自己扑来,她的双眸渗血;红舌如妖;可怖至极。那不是他熟悉的爱女,而是一个不知来历的妖物!
他张了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僵直着身体不知所措。
“小婉”蹬地一跃;咯咯怪笑着抓向他;夜风携着血腥气蹿进他的鼻腔,城守唇角沁出鲜血;眸中是绝望之色,喃喃道:“不”
眼前的一切都像放慢了动作;铺满血色的波纹,城守心头大恸;胸膛起伏了两下;仿佛认命一般闭上了眼睛。
风声呼啸;他的咽喉感受到妖物口涎滴落的湿意;他一介凡人,如何能逃得过?
然而一刻、两刻过去;耳边尖啸声依然近在咫尺,但噩梦却没有落在身上,他浑身发着抖;在许久之后慢慢睁开眼睛。
“啊!”他惊叫一声。
妖物血红的舌头就垂在他额上!
另有一束水光缠在她的腰间;牢牢的锁住了她。那水光如一根长鞭收放自如;黑暗处有人用力一拽;妖物嘶吼一声被掠空拉起,撞在树上,其力道之大,直将那粗壮的树干都撞折了。
一个鹅黄色的身影此时脚尖一点,从树影里飞出来,身姿纤细轻盈,抬手时水光潋滟,无数水柱从树叶间卷起,转而化为数十支冰锥刺向倒在地上的妖物。
“不要!”看着那女子出手狠绝,一柄水剑将要劈下,他突然睁大双眼,嘶喊道。
鹅黄衣衫的女子手上一滞,身形如同鬼魅,凭空定住向后飘了两尺,竟飘到他眼皮子底下,满身鲜红的妖物见她后退,狂叫着追上,所过之处蹿起黑色的火焰。
女子挑了挑眉,微弱的光芒里,她一双水样的眼眸含着几分嘲讽,在经过他身边时,微微一笑,声音却冰冷:“看好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那女子长相极美,四面漆黑无光,她一袭鹅黄便显得分外娇俏,竟如一弧柔软月色,城守看得一怔,随即口中又颤声道:“莫莫伤她”
话音还未散尽,女子手上已化出鞭子来,一鞭将妖物抽翻在地,她的法宝灵活,末梢卷起妖物的手臂又是一拽,妖物忽然狂嚎起来,满地打滚,似是经历剧痛。
它的手臂裂开一条缝隙,身躯如蟒蛇蜕皮一样缓缓脱下一层皮肤来,城守喉咙上下滚动,血腥气顶在舌根!
一个黑色的妖物从地上爬起来,它身量不大,但身上肢干极多,黑色的火焰在它背上燃烧着。
“可认识这东西?”鹅黄衣衫的女子手心浮着一根冰锥,转头看向他,道。
他口中发涩,吐出几口血来,身子一抖,道:“尘鬼。”那尘鬼竟穿了小婉的皮!
女子却嫣然一笑,道:“原来你还知道尘鬼呀?”讽刺之意溢于言表。
“怎么会怎么会”城守惶然无措,嘴唇颤抖着不停的道,有人告诉他,这般就能让小婉回来,为何小婉会变成一只丑陋的尘鬼?
面前女子自然不会在这关节同他解释,她素手弹出冰锥,撞在尘鬼身子几个位置上,正是巽位和离位,那妖物气焰瞬间小了一半。她的衣衫翻飞,在半空划出浅黄色的光晕,水剑发出一声锐啸,掠空而过,尘鬼挣扎不休,下一刻,就被裹进剑光里。
想来这高级尘鬼得到了一张皮囊,尚未融合,反倒将自己的道行限制住了,否则怎能让她轻易得手。
她手一挥,一剑结果了它,黑火随着尘鬼垂下的头颅也跟着熄灭了。
水光散去,落叶归根,黑暗正中徒留一袭鹅黄。
城守满脸泥泞,怔然不语,他眼神空荡无物,似魂魄都在这一刻抽离了身体。
她斜睨了他一眼,又望进另一侧树林,不多时,便看见一缕灰雾从中飘出来,她眉眼弯了弯,像天上的月牙。
“那人可还活着?”她问道。
雾气里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道:“不会死。”
女子点了点头。
城守抬起头看向他们,目光呆滞。
那一男一女自然是遥光与安宁两人,方才两人见情势危急便出了手,一个救管家,一个杀尘鬼,安宁思量着救人这档子事她不大擅长,于是就选了后者。
“我看这城守神志不清,还不如那管家。”安宁瞧了许久,对身边人道。
遥光倒是淡然,视线扫过眼前中年男子,捏了捏她的手,道:“无碍。”
城守受了刺激缓不过神来,遥光伸手在他额上一点,清光闪过,城守灰白的眸子随即多了一丝光亮。
他受伤的手臂被止住了血,心头却还闷着一口血,喉头一滚,呕了出来。
“小婉”他伏在地上泪流满面,已经染上灰白的鬓发披散在脸庞,刹那间仿佛老去十岁。他一时悲从中起,不能自已。
两人就在旁看他哭干了眼泪,将脸贴在冰冷的泥土上。
小婉红色的衣裳和柔软的皮囊,散落在离他几尺的地方,暗夜里显得残忍又凄凉。
城守不敢面对,但终究还是睁开了眼睛。他强攒了力气,缓慢的朝小婉爬过去,轻轻将尸首抱在怀里,呢喃道:“我的孩子啊。”
世间离别是苦,希望破灭是苦。
遥光看他模样,叹道:“死者不可复生,却可入轮回,你二人亲缘未断,总有相见机会。”
这话说得委婉,像寒冬腊月的火苗,很快起了效用。城守手指微颤,将怀里的人松了松。
“此话当真?”他嘶哑的道。
遥光看了他一眼,道:“你若信,便是真的。”
城守暗淡的眼睛转瞬就亮了起来。
安宁注视着他,私心觉得无脸仙君最近越发会说话了,很能哄人开心,冥界轮回无甚定数,缘分二字更是缥缈,拿它来安慰人,也就凡人会信,而这城守思念太过,竟真的信了。
遥光亦趁热打铁,接着道:“尘鬼不只一二,在此悲痛于事无补,你若有心,不妨为城中百姓做些事情?”
城守脸上还带着泪痕,闻言一怔,道:“这壮士之言,所为何事?”
遥光道:“五日之后,尘鬼大军将临城下,你今日所见之物,居心叵测,想必不仅要杀你,更要埋伏在城中引起骚乱。”
城守完全怔住,沉默了一刻,道:“你待如何?”
遥光没有立即回复,两人此刻有些庆幸,此人虽对复活女儿执念颇深,但人性未泯,坐在城守位子上许久,还晓得为百姓办事,不然又要生出诸多麻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