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与魔王-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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躯体被抓住了脚——他本来已经陷入了深沉昏迷,内脏破裂造成大出血,嘴里一直冒着血泡,地面上也全是他吐出的血迹。但这时拖动让他反射性地动弹了一下,更多的血浆从鼻孔和嘴巴里淌出来。
躯体被拖上了断头台的松木台阶。拖动他的无脸审判者好像执行标准屠宰流程一样,并没有理会他是死是活,只是无声地先将他的头放在了木制凹槽里固定好,然后再将他的身体抬起,放在凹槽后的松木板上。
由于颤动,躯体从松木板上斜着滑了下来,无脸审判者并没有显示出不耐烦,而是将他重新抬起,双手用铁链反绑固定在后腰,再用另一根锁链从他的肩膀到脚跟缠绕了一次。这具躯体便牢牢地被固定在木板上。
无脸审判者并没有立即行刑,而是静默地立在一边,其余审判者也无声地站在中央裁判所的巨大青铜门前,仿佛与地上的人一样,生命已经不在那些繁复雕刻下,他们只是死亡使者的拉索人偶。
诺大的圣路易?泽特广场没有任何声响,跪倒的人们甚至忘记了哭泣,他们只是木然地看着整个过程,好像即将被斩首的不是他们的同胞,而是一头畜类。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死寂填充了空气。
大约五分钟之后,审判者向前一步,拉动刀闸的拉索,刀闸缓缓提升,然后从两米高处飞快地下落。斜角刀口精准地割掉了人头,血像喷泉一样飞射出来,落到了松木台上,渗进阴刻花纹里,再次消失不见。
头颅从固定凹槽里滚落,在地面上转了几个圈,跪在最前方的人可以看见一颗血淋淋、椭圆的球,五官已经全部没进鲜红中,火光下看起来,就像涂了一层鲜亮的油漆,可以闻见刺鼻的腥味。
而有着整齐切口的身体,则被松开束缚,重重地扔到了送木架下,手和脚松散开来,身上挂着染红的布片——其实已经与赤*裸无甚区别,皮肤变成了死灰色,略为肥胖的肚子松软开来,瘫在地面上,看起来与死猪没有区别。
接下来,另一具躯体也被拖了上来,六角形的红石堡纹章还挂在他的胸前。几分钟之后,他的头和身体也分成了两截,被堆在松木台下。
行刑从午夜一直持续到太阳升起,朝霞如同被血染一般,覆盖了整片天空。然后这片血雾消散,刺眼阳光照亮了圣路易?泽特广场,尸堆几乎高于断头台的木支架。
这些尸体有的还瘫软着,但大多数已经僵硬,看起来像冬天风干的火腿一样,相互交叠堆积在一起,地面上滚满了裹着血渍的头,有些依稀可以看见五官。
无脸审判者精准、静默地完成了行刑,从松木台阶上一步一步地行下,走向依旧立于青铜巨门前的审判团。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里面隐约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叫声。这些像机械一样的青铜剑士,依次走进了那扇门内。大门重新关闭。
人们依旧跪在地上,他们浑身颤抖,几乎已经不记得怎么站立起来,精神海崩塌成为废墟,只有刀口落下、头颅掉落像固而有之的流程,一直在眼前回放。
御前首相艾利欧一言不发地转身,机械性地挪动脚步,向背离圣路易?泽特的方向走去,三位御前会议大臣同样跟随,他们的眼窝深陷,脸变成了死灰色,看起来与死人无异。
直到夏日太阳直射,地面滚烫,尸体浓烈的臭味翻涌起来,人们才三三两两地逐渐离开。一些惊吓过度之人半途晕倒,而另一些似乎没有看见眼前的一切,从他们身上踩过。
*********
此刻,那名向中央裁判所的仆从——名叫西格,深谷城“狼群”中的一员,逆着人流,隐匿身形到达了皇家剧院。
剧院极尽奢华,在十层之上,建造了一个巨大的悬空礼堂,可以俯瞰帝都绝大多数景致。
西格跌跌撞撞地冲进了空中礼堂,只见猩红地毯上,站着两个人。
一位是他誓死效忠的财政大臣,埃文?霍尔,而另一位,则是穿着灰袍,来历不明的术士,国王的弄臣。显然他们已经在天台上站了一夜,将昨晚发生的所有事情收进眼底。
西格单膝下跪,拳头按于胸前,行了个默首礼。
“做得很好,你是一颗极为优秀的‘钉子’。”小霍尔爵士毫不吝啬地夸奖他,却没有像以往一样捋着小胡子:“你让人钦佩。”
西格双眼盯着脚尖,不知为何,他没有感到荣幸,一种浓烈的悲哀感从心头袭来——毕竟他亲眼看见自己缔造了遍地尸体。
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断头台上的缰绳是由他放下,刀闸下落的声音不停在他耳边回响,事实上,他没听清霍尔大人的说话。
然后,一把极有辨析力、优雅而冷冽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脑海:“大人,您舍不得亲自下令么?”
声音从那位长袍术士的嘴里发出,他举着冰霜酒,笑意盈盈地看向背着双手站立,来回踱步的埃文?霍尔。
“那么,我来替您说话吧——”术士看了看远处堆成一堆的尸体,又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仆从。
然后,他侧身挪动了三步,仆从看清了他身后的东西,是一个装着长条物件的麻袋。
西格非常清楚,这是个装尸袋。
术士将冰霜酒放在平台上,俯身弯腰,拉开装尸袋的抽绳,一具直挺挺的尸体便露了出来。
尸体穿着银色软甲,胸前佩戴鸢尾花太阳纹徽章,鼻孔和嘴角分别有一道黑色的血痕,双目紧闭——是“银杉”布尔!
西格只觉得眼前一阵昏黑,血液全部冲进大脑,膝盖和手的力量几乎不能支撑他的身体。他使劲晃了晃头,紧咬牙窖,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魔鬼,你杀死了他。”
善于辞令的埃文?霍尔此时闭着眼睛,沉默不言。
而那位术士却微微笑着,好像打量什么新奇事物一样,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又重新直起腰,端起红宝石玻璃杯中的冰霜酒,浅尝了一口。
他说:“是我建议‘银杉’布尔自杀,霍尔大人听从了我的意见,下了命令。你好,西格先生,我叫奥丁?迪格斯,叛神者的术士。”
第七十六章 做事要严密()
术士理了一下袖袍,他的脸在阳光下略显苍白,但五官完美得惊人。他说死人的态度,就像切了一块肉排那般轻松。而不远处那场屠杀,对他来说,似乎与下了一场雨、刮了一阵风没什么区别。
他更感兴趣的,却是眼前跪着仆从的态度。
“你好像十分不满,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奥丁温和地说道,好像真的在劝解一位怒火中烧的人:“你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向我提问,我也会尽我所能解答你的疑惑,好好珍惜最后的时光。”
“为什么杀了他。”西格咬着牙,不敢看离他不远、平躺在装尸袋里已经僵硬的同僚,有种甜腥味渗进牙缝的错觉。
“你明明知道嘛,为什么要问呢?我说了,我只是提了个建议,下命令的是霍尔大人,而‘银杉’是自愿赴死的,我们都没有杀他。”术士用柔和平静的语调说道,黑色双眼像深不可测的湖水,
“为什么要他死。”听到“霍尔大人”这个词时,西格心脏像被刺了一刀。
“你们为什么喜欢一再确认自己已经知晓的事实呢,难道还想从中挖出什么虚伪答案来么?你看——整个计划其实十分仓促,从我发现太后写了手谕开始,到传递至霍尔大人决定执行,也不过是半小时。由此看来——霍尔大人很会做一锤子买卖。”
奥丁换了一个放松的姿态,斜靠在露台的围栏上,又晃了晃冰霜酒——尽管品尝不出美味,他却对这贵得要命的珍品充满好奇,正如对眼前深谷城的暗钉一样。
“你知道,生意人最会衡量风险嘛——这次的行动,对尊贵的财政大臣来说,简直没有风险。如果审判团没有来,那么各地势力会对这次恐吓行为进行抗议,本来已经弱不禁风的王室,将更加没有话语权,出征南方的计划一拖再拖,甚至引起圣堂的不满。”
术士说着西格已经心知肚明的话,进一步印证他的猜想:“如果审判团采取行动,那么一方面会对心思各异的几大家族造成威慑,促使他们向南部派兵。但是另一方面——点燃了导火索,让本已平衡的势力重新划分。有一点可以确定,王室在不久的未来将被完全架空。”
说罢,术士又轻笑了起来:“你看,现在他们已经吓得双腿发软啦,他们敢将脑子不正常的小国王当傀儡,可不敢违抗圣域的指令。然后——帝国的大军将一举南下,人心溃散,与我们在帕利瓦正面打一场战,丢盔弃甲地逃回来”
西格闭上眼睛,他实在不想听这个术士的狂妄言论,他脑子里全是死尸。
奥丁止住了笑声:“简而言之,政局越混乱,对深谷城越有利,商人最会趁火打劫。到时候势力重新划分,丛林狼就要从隐匿的阴影处跳出来,大肆掠食了。”
话毕,术士换了一副怜悯的面孔,面向着西格说道:“话说远了——霍尔大人的行动没有风险,唯一的风险就是你们,‘银杉’布尔和‘影子’西格。”
“你们是唯一与他方接触的人。‘银杉’伪造了太后旨意,带领宫廷侍卫,见过了御前首相和几位重臣。”奥丁的语气越发深沉,似乎真的为他们感到伤心:“而你,‘影子’——把信件递给了无脸审判者。”
“我跟霍尔大人这么说——这件事快速、高效、隐蔽,只有两个漏洞,”术士平静地看着浑身发颤的仆从:“严刑拷问之下,你们有告密的危险。”
“于是财政大臣便下了命令,让‘银杉’咬碎藏在第二臼齿的毒药。他没有愤怒,向霍尔大人行了个默首礼,并请求要一枚丛林狼的徽章。”奥丁又举起了杯子——下跪之人的精神海他已经探究够了,无非就是没有理智的哀伤、忿恨和不甘而已。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让西格更加绝望的话:“霍尔大人把狼纹徽章给了他。‘银杉’将徽章紧握胸前,眼含热泪,默默倒下。”
“我对霍尔大人说——一枚小徽章也是有风险的,保不准会让换班的搬尸人看见。于是,埃文先生便掰开布尔僵硬的拳头,又将狼纹徽章取走了。然后,我变了个戏法,将徽章烧成了灰。”
“所以——西格”奥丁亲切地直呼仆从的名字:“你是选择在牢狱中受尽羞辱折磨而死,还是选择在宣誓效忠的人面前自尽呢?”
西格闭上眼睛,只觉得脑海里一阵蜂鸣,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但这不是他的誓言和信仰么——为深谷城而死,毕竟他不算死得毫无价值。
仆从觉得血液冰冷下来,他终于抬起眼睛,看向埃文…霍尔,又转过头,看着与他对话的术士,那完美温和的笑容,以及黑色眼睛,好像要让他掉进无底深渊一样。
“你笃定审判团会进行裁决吗?你知道他们一定会杀人?”
他记得术士那日轻佻的态度,似乎毫不担心审判团会通知圣堂、联系王室,履行冗长繁复的程序。如果知道紧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那么这个人真的对屠杀毫无罪恶感,而自己则是这场屠杀事件的一把刀子。
奥丁行前了一步,俯视着西格:“你是在怀疑我的判断吗?可以理解,毕竟你没有接触过裁判所,所以相信披着维护圣域权威的外壳。”
“不过我很乐意告诉你,人们的认识——很多时候都会出现偏差,约定俗成的说法,也许从来就不正确。正如你们认为裁判所、圣堂同时从属于圣域,他们必然有共同利益。但事实上,他们从来都是针锋相对的矛盾体。”
术士不带丝毫情感地解释道:“相对于圣堂管理世俗信仰,裁判所更像一个孤立的暴力机构。他们不为任何势力服务,只追求一种事物——鲜血。”
“我当然不能笃定他们会如此高效地执行刑罚,但如果将可能性等级分为一到十的话,我们可以判断它为八,那么这件事情完全值得放手一搏。人们往往不能得到最大利益的原因是,他们不能扒开看似危险的表面,看到底下的实质。”
说罢,奥丁再次笑了起来,笑容十分有感染力——坚定而从容,似乎能够掌握一切。
西格却闭上了眼睛——不,他不是想知道这些,这对他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他想知道,术士和霍尔大人,是否真的知道事件的后果,如果知道——生命,自己的生命,‘银杉’布尔的生命,被杀者的生命,对于这些幕后操纵者来说,到底算什么。
即便是能看穿人心的奥丁,也不能理解仆从的想法。因为这纯粹是逻辑混乱的个人感受,没有任何现实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