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传-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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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昔一阵冷笑,笔端停驻在几个名字上,浓重的朱墨在那墨字上滴落,坠落在名单上,猩红的如同猛兽愤怒的瞳眼。
“你来看看这封名单。”方铮接过汪全递上来的名单,神色越发凝重起来,惊的满身错愕。
“这……这……”方铮怔怔不能久言,听见皇上稍带倦色的轻笑:“你也发现了其中的蹊跷。”
方铮看着名单上的名字,点头,前些时日云阳王府遭遇流寇刺客一事在帝都中闹得沸沸扬扬,他得皇上之令,借势暗中铲除了好些贰臣奸佞,可这一封名单上除了那些人的名字,赫然而上的是一些朝中有功之臣。
方铮看着他,疑惑丛生,难道是皇后娘娘?
转瞬他却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悚然一惊,随即便否决,就算昨夜皇后口出悖逆不道之言她也不会做出如此不堪之事,皇后娘娘就算再恨皇上也定然不会将这九鼎朝廷置为儿戏,按照她的作风性格,她定然是会查明当年的真相,针对曾经谋害过她的仇家有仇报仇,决计不会用这般阴险的手段来谋害这江山。
那会是谁?
方铮脑中划过一个又一个的鲜活的人影来,连番推敲下,竟丝毫没有头绪,手中的名单仿若有千斤重一般,那一道道朱墨血痕似乎提醒了他什么,他不由的惊呼道:“难道?”
一阵低沉的咳嗽声打断他,他抬眼看去,皇上正掩袖低咳,眼中却是无限的清冷憎恶,越发坚定了心中的猜想。
昨夜皇上受了皇后一掌,已受内伤,他不顾僭越,上前连点在皇上几处大穴之上,正在他焦心如焚之际,皇上已经盘腿运行三十六周天,渐渐容色也稍有恢复。
“她的功力并未全部恢复,这一掌,朕还受得住。”皇上缓缓吐出一口气,揉着额头,面露疲色,声音却是嘶哑暗沉。
方铮心中明了,当初皇后娘娘武艺精妙绝伦,天下难有敌手,就连皇上亦不是她的对手,昨夜那一掌若不是她手下留情,那便是内力根本未及恢复。
方铮无声叹息了一阵,转而问道:“那是否还继续行动?”
“先停手,朕倒要看看这朝中还有多少魑魅魍魉!”
汪全前来禀报昨夜消息已经被封锁,思及昨夜皇上与皇后在云阳王府中相遇一事,还是担忧不止,云阳王追击流寇不在帝都之中,倒是云阳王府那么双眼睛瞧见了,这番倒是的确难办,虽然难办倒也不是不能不为。
皇上听见他的回禀,这才舒缓了神色。
汪全一阵唏嘘,只要是事关到皇后,他便不复从前那般稳重自持,这般费尽苦思,大举操戈,到底还为了那一份愧疚与恩情哪。
温映月关上窗棂,将外间的喧嚣嘈杂纷纷阻绝在外,弥漫在房中的辛苦药香越加浓重,她端起温热的药碗走向床榻,看向沉睡在床榻上的人,叹息道:“你倒是睡得安稳,这帝都都快翻天了。”
她用小汤匙细细舀了,用银柄微撬开齿缝,小心翼翼的喂了几口,四月无意识的呛咳,顿时吐出了大半。
第99章()
温映月秀眉一拧,不管不顾,将剩余的汤药悉数强行喂她喝下,一大碗汤药却只有小半喂进了她的嘴里。
待喂完她药之后,小心的将她扶起,暗运内力缓缓输入到她体内为她疗伤。
四月在浑浑噩噩之中,好似觉得有温热的药香辛苦划过喉头,隐隐骨髓深处升起的暖意行遍奇经八脉,她止不住的嘤咛出声,神思飘渺之下,仿若又回到了天灵山,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岁月。
那年她初入天灵山不过两年,师父长年闭关修炼炼丹,她跟着玄恆潜心修炼之余便漫山遍野的厮混,上树掏鸟蛋,下水摸鱼打牙祭,好不快活自在。
她刚从外练剑归来,顾不得换下一身汗润的衣衫,便瞧见玄恆从师父丹房中走出,手中还拿着一个小瓷瓶。
四月上前一把夺过玄恆手中的小瓷瓶便飞身掠去。
“许四月,你给我拿回来。”身后传来的是玄恆暴怒的喝声。
四月落在一处矮树上,足尖点在嫩绿的枝头,稳如磐石,从瓷瓶中倒出了两颗散发着淡淡幽香的红丸,她举着瓷瓶对着匆忙赶来的玄恆说道:“别想着独霸师父新炼制出来的丹药。”
说着就将其中一颗丹药吞进了肚子里,玄恆被她的一番动作吓得惊慌失措,连忙将她从树上拽下,拍着她的后背怒嚎:“你这个死丫头,你知道这是什么你就乱吃,快给我吐出来。”
四月被他拍的连连咳嗽,干呕了一阵倒是吐出了不少酸水,一把拍开他的手,却看见他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自己,俊朗的眉眼被他拧成了一个“川”字。
“你……没事吧?”玄恆看了她一阵,那眼神仿佛要将她看透一般。
“我没事,再被你这样拍下去,我指不定被你拍死了。”四月弯下腰擦去嘴角的酸水,顿觉体内一阵热力翻涌,“我……我有事……”
抬脸之间,玄恆只见她一张脸惨白到毫无血色,转瞬便蜿蜒而上丝丝红线,令人触目惊心,惊骇不已。
四月只觉得体内的热力好似要将整个人都燃烧起来,那股热力在她体内乱窜,似乎要冲破她的奇经八脉就那样破体而出。
玄恆将她打横抱起,一路飞奔朝着丹房而去,还止不住的低声责骂:“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师父新炼制的盈内丹,你那点儿内力修为,怎么压制的住。”
她拧紧了一张脸,紧拽着玄恆的衣袍:“我好难受……”
“别闹了……我这就带你找师父去。”玄恆低声安抚着她,那一张精致的脸上诡异红线渐隐渐现,竟是别样的妖冶动人,玄恆一稳心神,极快的朝着丹房飞奔而去。
迷迷糊糊之中,恍若见到师父替她调理内力,那飘散在眼前的银丝丝丝如缕,蓬勃的内力从师父温暖的掌心中缓缓向她输送,如清风抚柳一般令她周身舒泰爽朗。
她难受呻吟,师父便拿过一本古籍在她床榻旁念给她听,师父的声音清醇儒朗,令人如沐春风。
“……于是乎山海藏阴,云尘入岫。天英偏华,日色盈秀。则若士神中,琴高道外。袖轻羽以衣风,逸玄裾于云带。筵秋月于源潮,帐春霞于秀濑。晒蓬莱之灵岫,望方壶之妙阙。树遏日以飞柯,岭回峰以蹴月。空居无俗,素馆何尘。谷门风道,林路云真。”
“晒蓬莱之灵岫,望方壶之妙阙。”师父眼中闪着微妙的光芒,仿若真的看见了那仙山神境,四月遥遥望着,那抹神采,是那般的清圣端华,灼灼其华,四月咀嚼重复着他的话
“晒蓬莱之灵岫,望方壶之妙阙。”
“灵岫!”
风吹过,夜色渐渐浓了下来,阁楼外的喧嚣也渐渐的消匿,温映月正要放下床头帷幔,却听见四月在床榻之上微微呻吟了几句,也听不清楚是什么内容。
她心中一紧,想要伸手试试她额头上的温度,却见四月双眸豁然张开圆睁,死死的抓住她的手腕,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灵岫!”
四月又陷入了梦境。
半明半暗中,她见到的是铺天盖地的红,红的似火一般炽烈,她眉眼含笑的看着向她缓缓行近的人,剑眉星扬,朗目微挑,睥睨众生的目光凝视着她是满溢的款款柔情和毫不掩饰的激动钦慕。
见惯了他身着玄袍玉冠的气宇轩昂,此刻他一身正红婚袍璀璨的令她几乎睁不开眼,他微笑着牵过她的手,五指如修竹挺拔,眸色似琉璃耀目。
“累吗?”他含笑问道,伸手替她解下繁重的凤冠,细心的取下头上层叠的珠翠,放下那一头如瀑的青丝。
一整日的大礼令她疲乏不堪,可她此刻丝毫不觉得累,只要有他在身边,一切都变得是那样的清然不可言语,他缓缓俯下身,温和的语气合着他的气息拂向耳畔。
“生死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紧贴在她的耳畔重复着当日的诺言。
暗夜里,重重红幔随风而舞,划过她的眼,俱是一派天地缱绻欢愉,花烛喜色尽收眼底。
天色泛灰,寒夜将尽,睦清宫寝宫已是灯火通明,垂帘之外列跪着两行女官,内侍已伺候皇上更衣起身,穿戴赤珠十二旒,玄服龙袍,仪容丰神俊朗。
众人跪拜道贺,齐诵帝后百年好合。
皇上含笑回身望着鸾凤和鸣金喜帐内,里头隐隐绰绰映着一个曼妙而卧的身影,花吉抬头想要向皇后道贺,却见皇上将袖袍一摆,示意她噤声。
花吉会意,料想帝后年少夫妻情浓,圣上是不愿打扰佳人早眠。
早朝时辰将近,皇上再次回望帐中,暖笑划上眉宇,倾身至榻前,对着皇后温柔耳语。
待御驾逶迤而出,花吉掀开重重床帏,只见皇后容色嫣然,确是世间罕见的绝艳,长发缭乱散在枕上,似一副墨缎。
喜金帐中,皇后笑着盈盈起身,在一片贺喜声中望向那一方血色浸染的白锦,带着甜腥的气息。
夜色暝迷中,瞬息,笑颜化作清冷惨绝。
阁楼中的凝神香将一缕血腥味压了下去,浓黑的黑睫在暗夜中微微颤抖,掌心略微凝固得血痂在激烈紧握下迸裂。
四月仍在昏迷之中,整个人好似做着什么噩梦,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浑身痉挛。
温映月看着她的样子,沉默不语,心中悲不可泣,阁楼下传来一阵零碎匆忙的脚步声,温映月拧眉望去,放下床幔,起身下了阁楼。
第100章()
水云间三楼轻易不启的雅间灯火辉煌,照的如同白昼一般,侍女穿梭而过,放下美酒佳肴,随即安然而退,坐在椅中的人漫不经心的看着桌上的二十四道佳肴,只饮下杯中美酒,便不再多言。
鸨母刘妈妈远远便看见了一身淡色宽袍,发髻低挽的掌柜盈盈而来,暗自松了一口气,便下了楼。
“哟,原来是方统领大驾光临,妾身有失远迎,还望赎罪。”温映月笑意盈盈的看着来人,语气淡淡,仔细听来,却蕴含着讥讽的波澜,“不知方统领看上了哪位姑娘,我这就让人安排。”
方铮听着这话,不禁皱了皱眉头,思及此行前来的目的,淡淡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此次前来并不是要找什么花楼姑娘。”
“哦?方统领来我这水云间不找姑娘,那是有何贵干?难道是找妾身叙旧不成。”温映月斜瞥了他一眼,说道。
方铮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容色凝重,郑重的说道:“请务必让她服下此物。”
温映月故作不解,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锦囊之上,笑着说道:“妾身不知是需要将这东西交给谁?”
方铮见她如此,不禁恼怒道:“温掌柜玲珑心思,何必明知故问,你当我手下的暗卫都是吃素的,若不是主上暗中支持,你以为你这水云间能安然无恙的在帝都存复这么多年。”
温映月挑眉看着他,淡然饮下杯中美酒,方铮虽是御前大都统,可暗中掌握的却是上昔的地下势力,他所统领的暗卫势力遍布天下,帝都中的一草一动皆在掌握之中,转而看向他手中锦囊问道:“这是什么?”
方铮执意将手中的锦囊塞到了她的手里,眺望了一眼伫立在不远处的阁楼,缓言说道:“九转乾坤丹。”
温映月讪笑了一声:“这算什么?千方百计的寻了这九转乾坤丹就以为往事不复了?她已经服用了雪蕴丹,此物还请方统领拿回去吧。”
方铮对她的讥诮隐生怒意,但他素来严峻,压住了心火,沉声道:“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的内力不过恢复了两三成,昨夜妄动真气,内力耗尽,此时她应当正昏迷不醒。”
温映月听着他的话怒极拂袖离去,方铮皱眉间不由的放柔了语气:“我们也只是为主上尽忠,若是你真为了她好,还请你务必收下此物。”
脚步停驻,方铮见她犹豫,又说道:“你也不想看着他们两真的万劫不复,至少这是主上的一番心意,勿论她是否愿意放下过往,你又何必替她做这个主。”
温映月微微咬唇,转身从他手中夺过锦囊,厉眼看向他,言语轻微,却带着言不由衷的悲愤与苍凉。
“我收下此物并不是为了你们两能重修旧好,独独只是为了她,她一身累累伤痕,无不拜你主上所赐,还请方统领转告你的主上,覆水难收,破镜难以重圆。”
方铮望着那渐渐远去的倔强身影,终究她是真心对她好的,还是愿意收下那枚锦囊,心中却在莫名的感慨,这般固执别扭的性子还真是跟皇后如出一辙,真不知道关肃那个榆木脑袋是如何博得了她的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