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声-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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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净了。
一阵寒风呼啸掠过,几片枯黄落叶随风起舞,衬得偌大前院冷冷清清。大小四人立于院中,一时各自无语。闹也好,静也罢,事情终归还是要解决的。黑风二虎不怀好意,来势汹汹,今日范府只怕是在劫难逃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奉上金钱,破财免灾罢!
且慢,不要忘了一个人!莫慌,范府之主名贵之。
但凡出奇之事,必有不凡之因。
单以财钱而论,穷的可以称家门不好,富的自是道勤劳有方,范贵之白手起家,坐地生财,由赤贫至暴富,此事当属出奇。
何故?人家脑子好使,有手段。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是用脑汁浇出来的!莫瞧不起奸商,范贵之开粮行,本钱骗来是真——你骗得来么?坐地抬价是真——你坐得住,抬得起么?欺行霸市是真——你欺得起,霸得住么?人家确有手段,还是脑子好使。究赤贫何以暴富,其因可谓不凡。
再者创业不易,守成更难。偌大的家业,如何不叫旁人眼红心跳?不知有多少贼人惦记这块肥肉!只看今日,黑风二虎不是闻着味儿跑来了么?可见往日,诸般凶险实是防不胜防!那又如何?范员外不也有惊无险,一路平平安安走过来了么?思其手段,终归脑子好使,此人实是不凡。
以方才派出的一文臣一武将为证:熊管家本是个戏班老生,因嗓门过大无人捧场,郁郁不得志,一朝给他挖到范府当了管家,立时便风生水起,人尽其才!这是何等的独具匠心?郝少侠更不用提了,当时流落街头差点儿饿死,吃白食险些被打残,眼看就要当叫花子了,一下给他请进范府当了护卫,即刻就咸鱼翻身,左右逢源,成为了万众偶像!这又是怎般的慧眼识珠?无需多讲,此人脑子太好使,手段确非凡。
别看不惯人精,浇脑汁容易么?为何范贵之如此瘦?榨脑汁累的!为何范贵之这般咳?榨脑汁累病了!当悯其敛钱不易,守财更难,莫再去添麻烦了。黑风二虎窥富谋财,不知深浅,贸然进入范府,又贪得无厌动手动脚,无视范员外之能,只怕竹篮打水,空忙活一场!
范贵之借干咳之际审时度势,思如泉涌:“这大汉绝不是善茬儿!轻松击败郝少侠,更三言两语逼走了他,强攻智取恐无法奏效,当用缓兵之计,再图强援!咦?那小鬼为何面目呆滞,身子一直晃悠不停?罢了,反正草包一个,无需用计,不必理会……”范员外智多粮广,这等小场面自是难不住他,少时连咳七声,妙计已成。招手示意身后熊管家低头,附耳吩咐了两句,见他跑出大门,才负手侧目场中二匪,旋即面色凛然,缓缓走上前去。
竟要独自面对凶徒!何等胆量?好气魄!
小方子头昏耳鸣,一套“醉八仙”尚未打完。范贵之也不瞧他,飘身掠过径直向前方走去。薛万里见这员外一脸严肃,足不点地般轻飘飘凑到身前,也不知他是何意,忙屏住呼吸,惟恐一口气儿将他吹飞了。
范贵之立稳身形,清了清嗓子,两手一拱道:“今日得见贵客神技,老朽大开眼界,不胜之喜。些微银钱,小事耳,稍待便即奉上!咳咳,老朽前日偶染风寒,不便相陪,先行告退,二位自便!”说罢不待贵客回话,转身飘然遁去。
这几句话看似寻常,又暗藏机锋;听着客气,却不卑不亢。薛万里还没回过神儿来,对方已转头了,便没搭上腔;再想开口,对方已迈步了,难道对着后背讲么?不免大失脸面;正待叫回来,对方已飘远了,莫非扯着嗓子喊么?却又有**份;不及转念,厅门口衣摆一闪而没,对方无影无踪。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武功高又怎样?名号响又怎样?堂堂“血踪万里”薛大侠还不是给生生晾在院中,一脸苦笑!又能怎样?追过去要钱么?揪出来打一顿么?难免落了下乘。总不能去恐吓骚扰范府家眷,传出去还有得混么!立着等也无用处,空手走又不甘心,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南墙根……
文斗论辩术,武比看拆招。须知招术的至高境界,并不是盛传于世的无招胜有招,而是——不接招!此式一出,任对手多大神通,也是无可奈何。
妙则妙矣,切莫学来胡乱使!此招有风险,用时需谨慎,应视对手而定。否则遇上那鲁莽粗汉或阴险小人,你自不接招,他也正合意,登时便将你一掌劈死了!妙招变败笔,想后悔也得有命才成!
范贵之耳朵尖,眼睛毒,心眼儿多,正是拿准了才使出此招。那恶客自报家门时已现破绽,与郝少侠打斗间言语诸多漏洞,最后二人临别终于身份败露——薛万里。虽不知是何方神圣,但看这架势,江湖上必有一号!再看他谈吐举止,绝不是用脑门跟砖头儿死磕那种人!料定了他自恃身份,不会杀人越货,当然走为上策,不接招儿,晾着!钱是没打着给,更妙的是明着告诉你,自便——
随便你,爱咋办咋办,老爷我不陪你玩儿了。
范员外事料得准,招出的狠,薛大侠给晾在场中,一时不知道咋办,真想拿脑袋撞墙砖了,眼看若再想不出咋办,江湖上那一号也快被除名了……
莫急,不要忘了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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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方变石,薛伏狮()
希声;二十五 方变石,薛伏狮
此人正是方才被范员外视之若土芥,称之为草包,弃之如敝屣的——方寨主!
机关算尽,只败于大意,范贵之自忖此计高深,以为不接招便万事大吉,却不知这一招术即便至于天高境界,仍难以奈何一式天外来招。濠奿榛尚名曰——变数。此招如羚羊挂角,不着形迹,防无可防,人力已不能破之,当归于仙招神术之列。
譬如上台比武。你见对手人高马大,胜面居小,正欲弃权下台,忽然来了个姑娘!阿花姑娘!心仪已久的阿花姑娘!一脸崇拜看着你心仪已久的阿花姑娘!自己武功当面吹过牛皮正一脸崇拜看着你心仪已久的阿花姑娘!怎么办?上罢!结果胜面没了,让对手打得人仰马翻。
再如下场会试。你自知肚里墨汁不多,只得作弊。筹备数月,重金买来试题,请高手捉刀代笔,带进考场。自是天衣无缝,一路顺风,只等金榜题名了!多好的事儿,这还能出岔子么?能!事儿坏了!政变!出的题目是歌功颂德的,政变成功,就你歌颂得最好,不整你整谁?闹了个押赴京城,一路喝风,锒铛入狱。
这,就是变数。范贵之瞧着小方子寻常,以为他是个草包便不理会,实是大错特错了!小方子是寻常没错,是个草包也没错,不理会他可是错大了!他,就是变数。
一套“醉八仙”舞毕,方寨主终于清醒了,呆了呆,旋即大怒叫道:“假肥羊呢?我要报仇,二当家,使……咦?”二当家正挠头皱眉,一脸苦笑望着自己。小方子心里一奇,再转头看看周围,又是一奇,跑过去奇道:“老薛,人呢?”
薛万里愁道:“都跑了。”小方子眉头一皱:“钱呢?”薛万里两手一摊。小方子怒道:“你这人真不顶用!早该把范财主绑起来!”薛万里幽幽道:“你不早些讲……”小方子哼道:“还用讲么?笨得要命!二傻子!”薛万里面色一苦。小方子见他都快给自个儿骂哭了,心下不忍,安慰道:“算了,再想办法吧!”薛万里叹道:“这狡猾财主是个难缠人物,这会儿一门心思当缩头乌龟,不知道藏在哪儿,我是没辙了。”小方子想了想,笑道:“好办,火攻!”薛万里奇道:“甚么?”
“本寨主可是捉王八的老手,你道王八不肯露头,又该怎样?”见薛万里一脸茫然,小方子得意道:“哈,只要点了柴火放在王八壳下面,这么一烤!嘿嘿,一会儿王八热得受不了,脖子就伸出来拉!”说罢紧瞅薛万里,等他赞叹自己这一奇思妙想。
“你可真够毒……”薛万里抽口凉气,缩了缩肩膀。
小方子气道:“甚么毒不毒的,管用不就成了!”薛万里摇头道:“不成,这范府人多,放把火烧死几个怎么办?再说里头有粮食,烧掉了可不妙!”小方子想了想,点头道:“倒也是,不烧了!拆房子!”
“你还真是毒!谁教你的?”薛万里又抽一口凉气。小方子嘻嘻笑道:“还有更毒的呢,泼大粪、扔黑砖、放臭虫、堵井口,一口气数了十几种,只听得薛万里目瞪口呆!这叫花头儿真不是白当的,思路与众不同,不管头缩到哪儿只从龟壳下手,让它无处可藏!
薛万里连连摇头:“不成,不成,净是些下三滥的招儿!还不如拆房子,只是那么多间,得拆到啥时候?”小方子跳脚骂道:“你才下三滥!笨蛋,脑袋不开窍的,拆上一间他不就吓出来了!”当头棒喝!薛万里眼睛一亮猛然开窍儿,拍着脑门儿笑道:“你小子说来说去,不就是要闹出点动静儿么!嘿,好计策,这一招叫作‘敲山震虎’!”小方子咂了咂嘴:“这名字可不太妙,咱可是黑风二虎,咋能震到自家头上?”薛万里哈哈大笑:“不妨,嘿,这一回震的是范财主这只——狡猾老壁虎!”
惊闻寨主妙计,二当家樊篱得破,立时举一反三,手一指:“毁人房屋终非上策,依我看不如把那花圃烧掉,熏他出来!”小方子看了一眼摇摇头:“怪好看的,多可惜,不行!”薛万里挠了挠头,又一指:“要不然将那亭子推倒,吓他出来!”小方子看一眼摇了摇头:“没看下头都是水么?搞不出多大声响儿。”
“也是,再不然拆了那座假山,往地上扔石头,你看怎样?”二当家眨眼间又出一计。这计甚合脾性,方寨主立时眉开眼笑,手一挥:“好玩儿,上!”说完一马当先,噔噔跑到池畔,一个箭步蹿上假山,猴子般蹭蹭爬到顶上,双手叉腰呵呵怪笑……占山为王了!假山也是山,有山方有寨,方寨主终于实至名归!一时意气风发,连声嘻笑间,猛然抓出几块拳大石头丢了下去。
薛万里正行至水池前,一个不慎,险些被他丢中,登时怒喝道:“喂,你小子往哪儿扔呢!没长眼么?”小方子大声笑道:“二当家,速归本寨!”薛万里哈哈大笑,双足轻点一跃而上。
丢了几块拳头大的石头,“扑扑扑”落地声连起,屁大个声响儿。小方子一愣,这点儿动静哪行?再丢几块手掌大的,“扑扑扑”又响,屁声大了点儿。再丢脑袋大的,搬得起扔不动,“扑通”一声,石头落于水中。再大点儿的石头,用尽吃奶力气也抬不动了。
方寨主精疲力尽,扶石喘息,只看二当家的了。
二当家面露不屑之色,冷笑一声:“真不顶用,早该在底下呆着!”这人心眼忒小,睚龇必报,恼恨方才被上司羞骂,片刻抓住机会就还回来了。方寨主一时气结,啐一口,翻了个白眼儿。
二人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只见一只大手一抓一扬,一块腰粗大石,“呜”一声抛上半空。空中翻转的石头划了一道美妙弧线,“咚”一声闷响,散落于地。薛万里一呆,虽胜出半筹,也不过鼓声大小,这点儿声响哪成?摇头间又抓起一块胖腰粗的高高抛出,“咚”地一声,石头落地七零八落。耳闻鼓声又起,反而不及前一道响亮了。惊奇间寻了一块特胖腰粗的,双臂一振,大石“嗡”地一声破空而啸,直刺青天!
见他搞出这般声势,小方子也不由咋舌不已,仰着脖子瞪大眼睛紧盯住那石头。大石升势一凝,旋即直落而下,呜呜作响,挟着一股恶风“扑”的一声,粉碎四散石屑纷飞。胖石空有声势,落地这一声却既闷又弱,竟比方才还差上一截儿。正是败军之鼓,愈奏愈衰!小方子惊奇万分,又忍不住捧着肚子咯咯狂笑,喘道:“呸,纸老虎,还不如我了!”
场中一片狼藉,薛万里心下诧异,看了看大石落地之处,转念间已知原由。这数方假山奇石质地酥脆,受力越猛,碎裂越快,因此落于石板之上,震力不及发出,便四散于石身碎处。受力愈大,反力愈散,震声愈小。犹如蛋失于地,当闻蛋壳破裂之声,但若于山顶掷下,蛋壳及地,瞬间便会粉碎,裂声之微耳不可闻。
方寨主雄才大略,怎会去想这些无聊道理?见他牛皮吹破,一时间乐不可支,连连大声讥笑。二当家颜面扫地,有苦难言,只得讪讪一笑,强辩道:“这石头恁地不济,嘿,要有更大更硬的,准成!”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小方子嗤笑一声,坐在假山上四处打量。也确没更大的山石了,再丢亦是无用。怎么办?山也有了,鼓也敲了,别说老虎壁虎,蚂蚁也没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