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谍-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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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懒觉,”怀瑾愈发觉得想笑,“这是补觉,带你来这里就是调养身体,你只管吃好、睡好,前几天……不要落下病根。”
“不会的。咦,你穿的是谁的衣裳?真好看。”刚进门时光顾着担心了,这会儿才打量到,怀瑾身上着一件月白的对襟掐腰小衫和一条黑色长裤,将原本玲珑的曲线衬得淋漓尽致。
“哦,刚想跟你说,早晨我去了趟隔壁镇子,给我们俩各自买了两套换洗的衣物鞋袜,乡镇上不过是些粗布衣衫,我想着舒适便好,已经洗了一套晾着了,这里一套,”说着便起身去拿床边一个纸包,“你看合适不?”
董知瑜打开那纸包,露出瓦青色一件棉布旗袍,打开一看,到手肘的喇叭袖,下摆刚刚没膝,的确朴素,可在这地方穿着,想来舒适得很,还有双白棉袜和带跘的黑色布鞋,这可太好了,那天离家……穿着皮鞋,这些天来,一双脚早就磨得到处是伤。
怀瑾看她细细将这行头打量着,“可别太嫌弃哦~”
“哪有,我这就去换上!”
董知瑜扬了扬手里的纸包,正打算回房,走廊上传来了女人窸窣的脚步声,“姑娘,董姑娘起床了吧?”
话音刚落,一个黑黝黝瘦筋筋的中年女人便出现在门口,“唷,起来了!”说完径自“咯咯”笑了起来。
“葛太太,早上好,”怀瑾也笑着招呼道,又转向董知瑜,“这是葛太太,这片疗养所的老板娘。”
“葛太太早。”
对方又笑了起来,有着农村女人特有的那股朴实劲儿,“起来了就赶紧去吃早饭吧,我这就让厨房煎药给董姑娘,怀小姐,你的烧退了吧?”
董知瑜拧起眉头看向怀瑾。
“我无碍了。”怀瑾答道。
董知瑜走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实不烫,这才放心了。
“那就好,我先去安排了。”
“有劳葛太太,我们随后便到。”
等葛太太走远了,董知瑜将个嘴巴都撅了起来,“你你你,自己还发烧呢,还不好好休息!”
“我不是早就好了,你快去换衣服,我可饿了~”怀瑾说着将董知瑜推了出去,只那手上也不曾舍得用半点力气。
两人用完早饭,在天井坐了一会儿,董知瑜将药喝了,“你刚刚说,去钓鱼?”
“对啊,这湖里有一种胖头鲢,当地人用砂锅煨鱼头,奶白鲜美的汤汁,这也是葛家的厨子最拿手的一道菜,我们去钓了鱼来,拿去给厨房烹制。”
“咦,你这么一描述我好像又饿了!”
“有胃口就好。”
两人从葛家借了渔具、竹篓,虽是七月,山里却要凉爽很多,微风习习,像是将尘世中所有的烦恼都吹散了。
“怀瑾,”董知瑜冲着前面的人儿呐呐地叫道,“认识你这么久,好像从来没这么轻松过。”
怀瑾转回身,她的眸中含着一抹回忆,那是由许多碎片拼接起来的一抹回忆,“夜金陵”替她挡烟,古董商,慰安妇,与豆菹舫涂老板交换情报,自己被下毒她四处奔救,与叶铭添订婚,天津埠确认她的身份……哪怕是儿时城隍庙那匆匆一缘,无不是凄风苦雨、命悬一线。
“怀瑾,但我又不是一个贪图安逸的人,其实,只要和你在一起,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只要是在你身边,都好。”
怀瑾眼中含着的那抹回忆化成了一汪泪,可她却扬起唇角对董知瑜笑了笑,视线太过模糊,她竟看不清对方的脸。
见怀瑾没有言语,董知瑜也笑了笑,她仿佛不敢再往深里说,她怕破坏了这山脚湖畔的静谧与美好,于是上前挎住怀瑾的手臂,“走,钓鱼去!”
怀瑾觉出她刻意地刹住话题,心中疼痛,可自己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回头找她、救她只是为着一个简单又不能再简单的原因——爱她。而之前的纠结,并未因此而释然,在不能够给她任何承诺的时候,她宁愿沉默。
待选了一处垂钓的好地方,怀瑾给鱼钩上饵。
“怀瑾,这葛家的店,看着不起眼,地方又偏,客人好像还不少。”
“眼下到了七八月份,正是避暑的好时节,但他家接待的都是熟客,所以不会杂乱,每年回头的都是这些人,或者介绍来的客人。”
“嗯,我瞧着他们家不但经营客栈、饭庄,还有戏台子。”
“可不是么,每年夏天都请了江南昆曲名社来助兴,我们这趟赶得巧,早晨葛太太还说,最近‘国风社’住在这里,每晚都有好戏听。”
“昆曲?小时候家里倒请了角儿来家中唱过,但那时候太小,只看看热闹罢了。”
“哦?瑜儿,给我讲讲你小时候的家,可好?”
董知瑜坐在一块青石上,托着腮,看着不远处草窠里一只翠绿色的蚂蚱跳来跳去,“小时候,”她见怀瑾将鱼钩抛下了,便压低了声音,“我爹娘就只生了我一个,虽说如此,也没把我当成不出闺房的小姐去养,琴棋书画是请了先生教的,后来还上了女子学堂,可空闲的时候也会趁着大人不注意去爬爬树,做做坏事。”
怀瑾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从小就不是看起来那样文静。”
董知瑜想了想,也笑出了声,像是被那个童年的自己逗乐了,可那笑却在一刹那又凝住了,“后来,你也知道,我爹病逝了,娘也随着他去了。”
怀瑾将她搂在怀中,“你娘是个痴情女子。”
“太过痴情,让我不知如何评价,因她抛弃的,终是我。”说着,眼中泛起涟涟泪意。
这轻轻的一句,恰似万斤大锤砸在怀瑾心中,让她身子一僵,董知瑜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哎!怀瑾!你看是不是有鱼咬线了?”
怀瑾扭头看了一眼,可又像什么也没看,她转回头,将额头轻轻抵在董知瑜的额上,眼泪忍不住掉了出来,“瑜儿,跟着我,为党国做事,我们做回‘歌阙’,好吗?”
董知瑜轻轻捧起她的脸,替她拭去泪水,“将梦朝夕,向天阙兮。胡马来沓,尘茫茫兮。何入堂觐,为臣忠矣。叹哀何者,欲侵胡兮……你看,这《阙歌》唱的,胡马来沓,国都要亡了,此时何为衷奸……怀瑾,不如还是先将这个问题搁置一边,也许喝完了鱼汤,听完了戏,消完了暑,我俩,自有答案?”
怀瑾苦笑,“好。”
等钓上来四只胖头鲢,天也阴了下来,山中的天就像娃娃的脸,两人赶紧收拾了赶回去,前脚刚踏进店门,雨便泻了下来。
她们将两只鱼送与了葛太太,还有两只请厨房煨了鱼头砂锅,果真像怀瑾说得那样,奶白浓郁,鲜香无比,慢吞吞吃完了饭,雨早停了,蛐蛐儿重新鸣叫起来,店里三五的客人也都陆续吃完了晚饭,因着都是熟客,彼此也都脸熟,互相客套客套打打招呼,端壶茗茶在后院坐着,就等着那戏台子搭起来了。
等天黑下来,戏台子上活跃了起来,待那笙胡一拉,白衣小旦便揉开了水磨腔,听来是《牡丹亭》的《寻梦》一折,原来是一晚一折,今晚上正好唱到了这里,一时大家都安静下来,细细将那唱词品味着。
哪想这戏越唱越悲,听到那句“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董知瑜一张脸儿都白了下来,她想起儿时家里搭戏台子时,听见大人们说的一个典故,说明朝名伶商小玲,色艺俱佳,心有所属却求不得,每每唱到这无奈而凄婉的《寻梦》,便深深悲切,泪光盈盈,一次她病弱体虚时上台又唱这一折,等唱完了这一句,突然泪如雨下,一头栽倒在戏台上,气绝身亡,一代名伶,终究死在这一句唱词上……这会儿董知瑜听到这里,隔着时光体会到了商小玲的痛,心中突然堵了起来,脸儿也白了。
一旁的怀瑾也莫名的悲切非常,也正是这一句,旧时读书曾读到汤显祖写《牡丹亭》的一段轶事,说他一日写着写着就失踪不见了,家人寻到他时才知道,也正是因为写到这一句,突然由心中生出一种由衷的痛苦,不能自持,失魂落魄走到后院,哭倒在柴垛旁。怀瑾叹了口气,再看身边的人儿,惨白着一张脸,拧着眉,像是也痛苦不堪的样子。
“瑜儿,瑜儿?”她紧张地拉住她的手,七月的天,却是冰冷,“瑜儿咱们回去。”
“嗯。”董知瑜垂下睫,由着怀瑾将自己拉回了客栈。
等那笙胡声远去,怀瑾轻轻抱住她,“再也不听戏了,咱们去厨房讨一块马蹄糕吃,然后你好好睡一觉,可好?”
董知瑜点点头,又笑了笑,似在为刚才的失态自嘲。
第九十九章 游园()
入了夜,戏台子早已沉寂,先前听戏的人也都过足了瘾,心满意足地回了房歇下,山中的夏夜波澜不惊,在偶间的虫鸣中兀自安详。
然而怀瑾的梦境却并不祥和,虽是哄了董知瑜,吃了马蹄糕,自己心中的悲切惆怅却未能散去,那一句唱词想来是让有心人魔怔的,它在怀瑾的梦中幻化成一折一折的戏,戏里自己的枪指着董知瑜的脑袋,那么指着她,冰冷地抵在她的脑门上,奇怪的是,自己的脑门分明感受到了那枪口的冰冷,然后她扣下了扳机,“砰!”她倒下了……不不不!怀瑾在床上挣扎着,换一折,换一折好吗?于是戏又从头来演,她放下了枪,将董知瑜一人留在那片芦苇荡中,晦军的轰炸机来了,一颗炸弹丢下来,将她炸得粉身碎骨……这也不行,瑜儿要好好的,没有枪声,没有轰炸机……怀瑾的梦像一捆散了筋的竹书,“噼噼啪啪”地掉落在地上,重新拾起,她的瑜儿被孤零零地扔在那里,过了好久好久,久得梦中的她已经不知身在何朝何代,她一次又一次地去那片芦苇荡找她,找啊找,上穷碧落,两处茫茫,这个世上哪还有她的影子,这时候那句唱词咿咿呀呀地传进她的脑中,像是今晚台上的歌伶所唱,又像是明朝的商小玲,“待打并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的个梅根相见……”
怀瑾蜷缩着哭了出来,将自己哭醒,这么多年来,缠绕她的只有一个梦境,便是儿时的马场,爹娘兄长尽为歹人所杀,自己又险些遭贺树强的傻儿子侮辱,一刀刀杀死了他,一把火烧了马场,这些年来,这梦便一直折磨着自己,一次次夜半哭醒,泪水、汗水交织着流淌,如今,却多了一个梦,那梦里是她百般疼爱的瑜儿,她死了,抑或消失了,只留一缕香魂,他日梅根相见……
她不想再睡,起身走下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夜是静的,梦中失去的人儿此时就在隔壁,怀瑾端着水杯倚在木墙上,墙的那一面便是瑜儿的房间,今夜她睡得可好?是否有梦?梦里是喜是悲?
墙那边的床上,董知瑜睁着双黯然的眸子,在幽谧的烛光中看着床边绯红的纱幔,又或许是看着前尘旧事,看着韶光缱绻,她讷讷地躺在那里,心中一口气,叹都叹不出来,这小半夜过去了,她想睡,却再也不能像昨夜那样踏踏实实一觉到天亮,闭上眼睛便是戏子那盈盈的眼角、芦苇荡里抵住自己的那把冰冷的枪、村里冲天的火光……她还看到一枝孤寂的梅,阴雨绵绵,她是铁了心要和自己梅根相见么?
白天的淡定和沉着,不过是台上一出兢兢业业的戏,卸了油彩道具,在这烛影飘摇的深夜,她却无法安然闭上眼睛,所幸睁着,墙那边的你,愿你好眠无梦。
待到早晨鸡刚鸣了第一声,两人便各自起床梳洗,庆幸这漫漫长夜终于熬过,两人几乎是同时开了门。
“你醒了?”怀瑾有些惊讶,六点钟的天尚还微曦不明,自己这一夜梦梦醒醒,好容易听见鸡鸣,没想她也起得这么早。
“你又这么早。”董知瑜哪会说,自己几乎就没有睡。
用了早饭,喝了药,谁知这天天公不作美,大雨夹着阵阵夏雷,像是不会停歇,客人们出不去,便在这山庄里休闲,有煮了茶坐在庭院,边赏花边聊天的,有摆了棋局开杀的,也有人没这雅兴,所幸要来两副扑克牌甚至麻将,三五成群也玩得热闹。
“你想怎么打发时间?”怀瑾问道。
“还是不要和他们多说话为好,人多嘴杂。”
“我也是这么想,要不我们也要盘棋来,回房间里一决输赢?”
“好啊,”董知瑜笑道,“怀参谋是喜象棋,还是围棋?”
怀瑾听了这话心下一个走神,当初在紫钟山的屋舍中,马修问过自己一个一模一样的问题,这可真是巧得很。
“怀瑾?”
怀瑾回过神来,对她淡淡一笑,“围棋重在争夺控制区域,并无输家,从零起步,终能占到一块自己的领地;象棋旨在把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