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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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姬以前从没见过这种人,今日才相信世上有这样一举一动皆可入画的美人。
“你明日还会来吗?”她道。
眫儿一点也不惊讶,露出个笑,被水滋润的双唇红得可爱,“奴奴一定来陪伴公主。”
直到他走后很长时间,姜姬都在不自觉的笑,心情好的像欢快的乐章。
冯瑄从第二天起就不来了,而眫儿开始每天都来,他每天都带来不计其数的礼物,却从未开口要求什么,也没有说蒋彪让他来是干什么。
摘星楼里的每一个人都喜欢他,连姜旦都不再每天出去跑了,只要眫儿来,他就紧紧跟在眫儿身边,牵着他的手或抓住他的衣服。
姜谷和姜粟也展现出了难得的女儿态,她们对眫儿笑,特意给他留下食物,在第三天起,两人就壮着胆子在眫儿来时上楼来,以前冯瑄来她们都是避开的。
而摘星楼外也有人被眫儿吸引而来,都是那些在宫中的女人。姜姬自从知道她们没有食物后,就让役者做一些饼放在外面供她们取用,役者做的数量有限,最后能占据“食点”的只有四个女人,其中正有那个总想冲进来的女人。
不过她现在不但自己不敢靠近,谁想靠近她就打谁。
就算在这样的压力下,仍有越来越多的女人躲在摘星楼附近等眫儿,在眫儿没来之前,她们还会在水道前洗干净头发、手脸,整理衣椒,采摘鲜花绿叶装点自己。
这样的发展实在是令姜姬叹为观止。
眫儿日日到摘星楼,自然会被人看到。渐渐宫中有传言称有一美童日日去见公主,公主爱之,每日相伴,同坐共食。
如冯营,听说后大怒,“小小年纪!就知美爱色!日后必是永安之流!”
姜元则是听过就算,旁人听过后在他面前提起,他笑道:“那人当真如此美貌?我儿即爱,就由她去吧。”
众人再提起公主与美人就是一笑了之了。
就是怜奴听说后也哑然失笑,他知道是眫儿,心道没想到这眫儿还有这等本事,不知蒋彪之妻要气成什么样。
蒋彪盖着头,让人关着门,赵氏在门外大叫:“奸子!你敢不出声?!”
赵氏乃赵肃之女,当年是被蒋彪给抢回家的。赵肃有四女,此女最幼,生得最美。当年赵肃将赵阿蛮送进王宫后,蒋赵两家就势成水火。蒋彪趁赵家女儿踏春时,以骑士冲击车驾,等赵肃四女都逃下车后,将赵氏抢了回来。当年,赵氏不过十岁,而蒋彪年已十七。
蒋彪抢回赵氏后,当晚就娶为妻室,第二日就去赵家认亲,赵肃紧闭家门不见,蒋彪在赵家门前磕头喊过爹娘,留下聘礼扬长而去。
因抢亲之事,赵肃不再认赵氏,不许她再回家,赵氏恨蒋彪入骨,曾一刀将蒋彪捅了个对穿,要不是蒋淑请来名医,蒋彪早归天了。
当时蒋淑要杀赵氏,蒋彪让人将赵氏藏在床底,死活不肯交出她,蒋淑站在床前问,“非留不可?”
赵氏被缚于床底大骂,蒋彪听着那让他断子绝孙全家不得好死的咒骂声,泰然自若,对蒋淑道:“儿要留下她!”
蒋淑便任其自去。
天长日久,蒋彪任打任骂,也与赵氏生下三子。赵家绝情,赵氏悲伤之余更添愤恨,性情大变。她不爱蒋彪,却对孩子无恨,只得在蒋家安身。
啪的一声,一个陶罐在窗户上砸碎了,哗啦一声,臭气弥漫开来。
蒋彪用被子捂住鼻子,继续装死。
从人用袖子捂住口鼻仍能闻到臭气,可看蒋彪不动不出声,也不好开口。
蒋彪瓮声瓮气的说:“这么臭,她忍不了多久的,很快就会走了!”
果然风向一变,赵氏闻到臭味,又大骂几句,带着人走了。
蒋彪这才让人把后面的窗户打开,他从窗户钻出去,跑到别的地方,让人清理这里。
从人发愁道:“夫人生气了。”
蒋彪也发愁,“公主喜爱眫儿,早晚要把眫儿送去给公主。”他看从人,“怎么办?”
从人出主意:“夫人既爱眫儿,主人不如再买个人给夫人?”
蒋彪黑着脸,“她偷我的人就算了,我还要再给她买一个?”
从人惊讶,他还以为蒋彪不在意呢!
“……”从人又憋了一会儿,试探的说:“不如,主人去向夫人陪罪?”
蒋彪犹豫几回,还是摇头:“……她要再拿刀捅我怎么办?黄医可不在此。”当年救回他一条小命的名医早走了,也不知还活着没有。
从人再出主意:“请几位公子去向夫人求情?”
蒋彪虽爱赵氏,却对她生的那几个儿子看不顺眼,无他,全都像极了赵家人,尤其像赵肃的幼弟赵荟。平时根本不肯多看一眼,三个儿子见到他也是噤若寒蝉。
所以虽然找儿子求情可能会有用,蒋彪还是皱眉摇头,想了半晌,叹道:“……气上几年也就不气了。”又道,“眫儿既能讨好公主,就让他多在公主那里奉承,不必急着回来。”
从人了然,这是怕眫儿回来被夫人关起来不让出来,那就不能再去见公主了,“那我去给眫儿说,让他别回来了。”
“让他求求公主,看能不能留在摘星楼。”蒋彪眯着眼睛道,“只听怜奴一人说话,还是不行。让眫儿也进去,或许能有别的转机。”
第54章 公主()
眫儿听到从人的话,脸色就泛白了。
从人劝道:“既然有这个机会,何不为自己博一博?你在夫人那里过的又不是什么好日子?”
他见过几次,实在是替他担忧。
赵氏对眫儿,好时就像好姐妹一样,给眫儿制新衣、描眉画眼,搬来酒瓮两人喝的酩酊大醉,醉后就哭闹戏唱,说一些“你与我这样的人活在这世上就是遭罪”的话,还有一回从人看到赵氏醉得两颊嫣红,手里拿着把刀,非让眫儿自尽,还搂着他说:“我们一起死……这样活着还不如去死……死了就干净了……”
好的时候是这样,不好的时候就对眫儿非打即骂,指着眫儿的鼻子说他自甘下贱,“我是女人,你是男人,你活成这样不觉得羞耻吗?我若是你,早杀了他逃了!”将眫儿骂得体无完肤。
眫儿性情柔弱,对赵氏从来不加反抗,小时候赵氏曾让人把他推到水池中,要亲眼看着他淹死,蒋彪不在,蒋彪的从人都不敢救,蒋彪回来后也不敢救,想了个主意,让人偷偷去把赵氏喜爱的一个侍女偷出去,别的侍女来报,赵氏得知后匆匆离开,蒋彪才敢让人把眫儿捞出来。
那时蒋彪一出门,眫儿就要赶紧躲起来,他还曾藏身在马粪堆里,一藏就是数个时辰,直到喂马的仆人来收拾马粪才发现里面藏着个人。
后来眫儿渐渐长大,赵氏才改了颜色,不再一见他就要杀他,眫儿对他说现在日子好过了,可让从人说,也不过是从一个地狱换到另一个地狱。
从人道:“如今怜奴也在大王身边,看看他现如今可还用躲躲藏藏?你只看他,难道不想过得好一点?”
眫儿听到怜奴打了个哆嗦,再听从人说的,轻声道:“我只尝过蒋家的饭,喝过蒋家的水,只见过蒋家的天空,从小到大,认识的人都在蒋家……主人与夫人虽然待我不好,但也让我平平安安的长大了。”他抬起头,对从人苦笑:“换一个主人,焉知能像在蒋家一样平平安安的让我容身?”
从人叹气,“你是男子,当有雄心。”
眫儿摇头,“夫人说我是女子,我虽不自认是女子,但也从没想过做男子。我只是个小人,每日有饭吃就行了。公主身边有诸多公子,我若去了,个个都视我做眼中钉,只怕活不了多久。”
眫儿去找蒋彪求情,他年纪虽大,样貌却好,伏地跪哭时,连守在门口的从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蒋彪若不是喜欢他,早在赵氏将人偷走后就把他杀了,见他哭得脸色惨白,亲自下去扶起来,叹道:“你在这家里过得就开心?别看娇儿现在对你好,她什么时候要杀你,也是一念之间的事。你如今大了,难道不想闯一番事业?”
眫儿珠泪满腮,茫然道:“奴奴只会逗趣学话,做什么事业?”他在蒋彪这里时什么都不用他学,去了赵氏身边才学会说笑话、翻花绳、梳头、调香、调脂等活儿,他虽然是奴仆,却从没砍过一根柴,汲过一桶水,甚至没用双脚走过一段路,出了蒋家,不是马就是车。赵氏戏称他虽是男儿身,却是女儿家,他仔细想想,也觉得有道理,世间男子会的,他统统不会,比起这院中女儿,他也只是多了跨下二两肉而已。
蒋彪欣赏勇壮之人,也不讨厌娇柔孱弱之人,见他哭得可怜,叹道:“不想去就不去……不过现在你还是要去公主那里,最好叫公主收留你几日。”
眫儿疑心他还是不想要他,眼泪又滑下来。
蒋彪道:“不哭了,我之前送茉娘进宫见大王,却不见茉娘送信回来,问怜奴,他又顾左右而言他,言中不尽不实。你到宫中,一来是有事要你传信给大王,二来则是查找茉娘的下落。”
眫儿这才愿意再次进宫。
姜姬发现今日眫儿双目红肿,面带凄容,说起笑话来虽然也诙谐动人,但他本人却比笑话更吸引人,所以今天没人听他讲笑话,都在注意他的神色。
姜谷还特意拿来一篮李子,取出一颗递给他。
役者隔上几日就会拿一篮果子来,全是野生的。其中当然也有个大味美的,但更多的却是酸涩难啃的。
眫儿拿着李子向姜□□谢,姜谷面色羞红,竟然跑下去了,楼梯被她踩出了急促的、轻重不一的乐声,像极了少女最忐忑的心事。
姜姬好笑,对姜谷难得的少女情怀乐见其成,这里的男女之间还是很直白的,如果姜谷与眫儿有一段情,也不坏啊。
她本来还担心姜粟也和姜谷一样喜欢上眫儿,要是两个姐妹相争就不好了,但姜粟却好像更喜欢听眫儿说笑话,她看到姜谷下楼去,也跟着下去了,还把姜旦也给带走了。
没了别人,姜姬拿起一颗李子,见眫儿吃得香甜,就再递给他一颗,他吃了三颗后,不再接了,道:“多谢公主,奴奴不饿了。”
“怎么红了眼睛?”姜姬问,“在蒋家受欺负了?”
眫儿面露为难,这样一来,她就觉得不好再问下去了。他往后退了一步,重新行了大礼,“公主,求公主收留眫儿几日。”
——终于开口了。
姜姬笑道:“尽管留下来吧!”
可是她答应之后,眫儿不但神色之上不见放松,反而更加紧张了。
她装做不知,让他去楼下去姜谷和姜粟一起工作,“我的行李一直没有收拾好,只有她们两人太累了,你去帮帮忙吧。”
眫儿立刻答应了,下楼去找姜谷和姜粟。姜姬在楼上听到楼下姜谷的笑声,也不禁露出笑来,跟着就叹了口气。
眫儿肯定是有目的的。
而她一直在等着他露出马脚,她现在一无所知,一无所有,只有等别人出招她再接招的份。
她只希望姜谷对眫儿纯洁的好感不会因此受伤。
当晚,姜姬让眫儿睡在她的床下,姜谷为他铺上了厚厚的被褥,还特意把香炉移近些,好熏走蚊虫。
眫儿惊讶的看到所有的人都在二楼睡觉,除了姜姬是睡床外,姜谷和姜粟都有一张小榻,姜旦因为不老实,喜欢从床上往下蹦,只能睡在地上,腰上还要绑一条绳子,免得他半夜乱跑。
姜旦最喜欢在睡前这段时间,他赤着脚在二楼跑来跑去,今天还拉着眫儿和他一起跑。姜姬发现眫儿很擅长陪伴别人,他温和而顺从,好像不管你带他做什么,他都没有意见,还很高兴,姜旦虽然对眫儿也是呼来喝去,但态度好多了,大概是因为眫儿会陪他玩吧。
熄了灯之后,二楼一下子变成了一片漆黑。
姜旦一开始还在怪叫,不一会儿就睡熟了。姜谷和姜粟也是,她们习惯了这种作息。
姜姬却听到眫儿那边一直没传来平缓的呼吸声,他一动不动,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好似在熟睡,又好似是一具尸体。
姜姬轻声唤:“眫儿。”
几乎是瞬间,眫儿就坐起来,轻手轻脚的把被子叠到一旁,爬过来,跪在床前,轻声道:“公主,奴奴在此。”
姜姬本来想试探他一下,此时却想叹气。她到这里来以后也经历过很多,见过很多,像眫儿这样精致的少年两辈子都是第一次见,他仿佛集齐了天地的精华,本该受尽世间宠爱,可她眼前的人却更像是一个精巧的玩偶,不是一个人。
什么样的经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