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客-第1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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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渔也忍不住笑出声;问:“那元纲老法师召我去做甚么?”
羽玄笑道:“这还用说;当然是由你出面把小仙姑劝得不要辟谷了。”
曾渔摇着头笑;跟着羽玄道人向小镇东郊的大上清宫行去;路过黄家豆腐店时;曾渔看到羽玄的老丈人黄老爹正在门前与一个挑黄豆卖的汉子在讨价还价;赶忙上前见礼——
黄老爹见是曾渔;大喜;热情地邀曾渔进去坐;羽玄道:“阿爹;曾公子有重要事急着去办;回头再来。”又对曾渔低声道:“拙荆在向你行礼呢。”
曾渔看到豆腐店内娇俏可人的罗惜惜敛衽向他万福;赶紧便回了一礼;对黄老爹道:“既来上清;少不得要来叨扰黄老爹一餐饭的;回见。”
第一百九十五章 隔墙箫语()
龙虎山大上清宫八殿二十四院;其中的仙隐院虽然小却精致;后门开处就是石台山药圃;右邻栖真院;左邻老法师元纲的三柏居。
仙隐院的主人就是张广微;张广微从十岁始就霸占了仙隐院;虽然大部分时间是与老师兄元纲在三柏居修行;但仙隐院却是不肯让别的道士涉足;前日听说府中长辈要把她许配给曾渔;她就躲到仙隐院来辟谷抗议。
算起来这已是张广微第三次辟谷了;十岁那年她立志不嫁一心修道;她母亲、兄长都不答应;她就跑到仙隐院闭门辟谷;那回是真辟谷;不;是绝食;水也不喝;一天一夜了;小女孩儿也真忍得住;张广微的母亲急得不行;只好敷衍说不嫁就不嫁;任张广微做女道士——
第二次辟谷是张广微十三岁那年;当时是大真人府要与镇远侯顾家的子弟议亲;张广微又躲到仙隐院辟谷;那回听从老师兄元纲的劝导;照常饮水;只不进食;坚持了两日后大真人府张家长辈无奈取消议亲——
这回呢;听闻曾渔要来提亲;张广微当然又要辟谷抗拒;老师兄元纲说辟谷可以吃水果;并举《列仙传》、《搜神记》里的故事为证;张广微当然愿意听老师兄的忠告了;饿肚子可是很难受的——
正月十八日下午;张广微最爱吃的苹婆果吃完了;就用拂尘柄“嗒嗒”敲打与三柏居的隔墙;很快就有一个童子的声音应道:“师叔祖有什么吩咐?”这童子是服侍老法师元纲的道童;名叫张方。
十六岁的师叔祖张广微隔墙吩咐道:“张方;苹婆果吃完了;让她们送苹婆果来。”
小道童张方今年十岁;比较懵懂;多嘴道:“前日才送了一篮子苹婆果来呀;师叔祖就吃完了?”
张广微不爱听这个“吃”字;恼道:“少啰嗦;叫你去你就去。”又补充道:“哪有一篮子;只有半篮;而且篮子还那么小。”说完又觉得自己啰嗦;有必要和一个小道童解释这些吗;凶巴巴道:“快去快去;不然赏你几个毛栗子。”
所谓“赏毛栗子”就是曲指弹脑门;很痛的;小道童张方赶紧跑开了;出门绕到仙隐居正门外;那里有两个婆子和两个丫鬟;都是大真人府里平时侍候张广微的;大小姐辟谷抗议;她们当然要来苦苦哀求大小姐吃点东西、千万不能饿坏了身子;对于张广微水果照吃;她们可不敢当笑话来说;万一惹恼了大小姐;连水果也不吃了那就糟了——
听了小道童张方的传话;一个婆子便待回大真人府取苹婆果;刚走到福地门;正遇羽玄道人陪着曾渔来大上清宫了;婆子听羽玄说这位就是曾渔;着实惊讶了一番;说道:“曾相公;我家大小姐在仙隐院闭门不肯进食;曾相公去劝劝她?”
曾渔点头道:“嗯;去劝劝。”
这婆子也不忙着回府去取苹婆果了;跟着曾渔、羽玄二人回到仙隐院;她要看看这位准姑爷怎么把广微大小姐劝得回心转意;可不要让隔墙抛来的石子打破头哦。
曾渔当然不会贸然就去敲仙隐院的门;他与羽玄先到三柏居拜见老法师元纲;元纲“呵呵”笑道:“解铃人来也。”又压低声音道:“说话声音轻些;自然就在隔院;莫要让她听见。”这须发如银的老法师竟有天真之态。
曾渔向老法师元纲询问情况;元纲捻须笑道:“事情明摆着的;无须老道多嘴;曾公子自己去解决;求亲娶妻总要费些心力的嘛。”
侍立一旁的羽玄道人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曾渔问他:“道兄有何指教?”
羽玄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小道岂敢。”
羽玄道人在曾渔、郑轼这些平辈友人面前健谈善谑;一遇尊长前辈就成了锯嘴葫芦;什么话也没有了;想必是自幼被其师洞真道长打怕了不敢多嘴。
老道元纲从门边取出一根藤杖;在地上“笃笃”戳了两下;说道:“羽玄;随我到后山药圃走走;这里就让曾公子独自想法子。”说罢“呵呵”而笑;曳杖出门。
小道童张方赶紧跟在师祖后面走出去;羽玄道人冲曾渔一笑;轻声道:“静观妙计;静候佳音。”快步跟随元纲老道去了;听得木门“嘎吱”声响虚掩上了;这三柏居就只剩曾渔一个人。
午后的大上清宫很安静;尤其是靠近石台山的这些殿宇院落;有不少如元纲老道这样的清修之士;闭门幽居;不喜人打扰;经忏丝竹声一概不闻;只有风声雨声木叶飘落声这些天籁。
曾渔独自在三柏居小院踱步;午后阳光明媚;三株老柏树筛下的光斑闪闪烁烁;经过一个多雪的冬季;老柏树的枝丫被雪压折了许多;显得稀疏不甚茂密;这三株柏树都有五百年以上的树龄吧;不知是上清宫哪位前辈羽士手植;当初栽种得比较密;如今三株柏树都已经快挤成一株了;枝于虬结;夭矫向天
曾渔绕树缓行;心想爬到树上就能看到隔墙的张广微了吧;张广微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在吃果子?
这样想着不禁笑出声来;回忆初见张广微时;他内急在这柏树下小解;张广微正与老道元纲扶乩请吕仙;被他给搅了;张广微气得用剑来砍他;何曾想还会有今日
又想张广微雪夜不辞劳苦为他传信;对他真是极好的;能娶之为妻是他的幸事;只是张广微立志修道不肯婚嫁;该怎么劝她呢;说鱼水之情?画眉之乐?这不大好吧——
“嗒嗒嗒”;有人在敲墙;随即便听到张广微的声音:“张方;你去叫人取苹婆果了没有;我怎么听到那几个老妈子还在门前嘀嘀咕咕啊。”
张广微哪里知道小道童张方已跟着老道元纲去后山药圃了;敲墙喊了几声“张方”见没人应;恼道:“这小子跑哪去了;等下我非赏他毛栗子吃不可。
曾渔走到墙边;看着墙头的常春藤;小声应道:“小仙姑有何吩咐?”
“张方你跑到那哪玩去了?”隔墙的张广微嗔道:“我正说要赏你毛栗子吃——咦;你是张方?”
张广微还是很敏锐;立即察觉这回话的不是小道童张方口吻;张方从来都是称呼她为师叔祖;不会叫她小仙姑;而且说话的声音也不大象。
曾渔心里暗笑;故意默不作声;听得隔墙的张广微在追问:“你不是张方;你是谁?元纲师兄呢?”
曾渔还是不吭声;忽有一物隔墙抛至;估摸着落点就是曾渔的脑袋;张广微隔墙听声辩位能抛得这么准;本事可不小;曾渔赶紧闪身避开;“啪”的一声;一个梨核砸在地上;汁沫四溅。
“广微小姐;是我;曾渔。”
曾渔怕张广微隔墙乱丢东西;赶紧报上姓名。
仙隐院那边的张广微“啊”的一声;安静了片刻;随即质问:“你来做什么?”语气很不善。
曾渔搔了搔后脖颈;有些尴尬道:“特来提亲。”
张广微断然道:“我不会嫁给你的;我谁也不嫁。”
曾渔一时无话可说;被女孩子当面拒绝还是很伤自尊的啊。
那边的张广微听到隔墙的曾渔半晌不说话;不知怎么的又觉得有点对不住曾渔;便柔声道:“曾秀才——曾秀才——”
曾渔应道:“还在这里呢。”
张广微踌躇了一下说道:“曾秀才你怎么就要来向我提亲呢;我可是立志修道终身不嫁的;你也是知道的嘛。”
曾渔心道:“你这是浪费大好青春。”却听张广微又道:“上回府里想让我与分宜严氏的子弟结亲;你还帮我出主意拒绝呢;怎么现在你自己倒来提亲了;你这样算不算假公济私监守自盗呀。”说着“嗤”的一笑。
张广微的两个成语让曾渔心情放松下来;腆颜道:“这都被小仙姑看穿了呀;真是惭愧。”
张广微笑了一声;却又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叹气道:“曾秀才;我们做朋友多好;你现在这样一闹;我们朋友都做不成了;唉。”又语重心长道:“你为什么总想着娶妻呢;我师兄都说你有仙骨;你可不能自甘堕落啊。”
张广微倒教训丨起曾渔来了;真让曾渔哭笑不得;他不能就这么灰溜溜打道回府啊;说道:“昔者吕仙为了证道;都要云游天下遍尝世间味;你整日对着经书钻研;人情世情懵懵懂懂;怎么可能得道升仙。”
张广微听曾渔这话说得在理;用拂尘柄敲着墙道:“嗒嗒;这许说得不错;我就想着云游天下求仙访道呢。”
曾渔忙道:“吕仙那是有道术护身的;你可不行吧;这世道很不太平;你也看到了;盗匪四起啊;而你若是带上一群家丁奴仆;那就不算是求仙访道了;是吧。”
墙那边的张广微没声音了;斜阳照过来;墙的阴影扩大了;墙头的常春藤的影子象是在蔓延疯长。
忽听张广微出声道:“曾秀才;吹一支曲子给我听吧;上回看到你那管紫竹箫就想听你吹一曲。”
这少女心思难测;这时候竟要听曲子了;曾渔道:“我的紫竹箫没带来。
张广微道:“三柏居那边就有;左边那间静室是我炼气之所;小桌上就有一管箫;是我托人从金陵买的;出自周藩乐工之手;你试试那箫好不好?”
曾渔便去那间静室寻了那管箫出来;问:“广微小姐学会吹箫了吗?”
张广微道:“没有;我就自己胡乱吹吹。”
曾渔又问:“你要听什么曲子?”
张广微道:“就上回你唱的《十不足歌》就很好。”
曾渔便倚着老柏树;执洞箫吹了一曲《十不足歌》;其实这种道情曲子不适合用洞箫吹奏;洞箫优雅沉静;道情则掺杂着俚曲打油的俗调;不过既然张广微要听这洞箫吹的《十不足歌》;那他就吹奏一曲吧。
一曲吹罢;曾渔摇着头自嘲地笑;用洞箫吹道情真是不伦不类啊;问隔墙的张广微:“还听得过耳吗?”
张广微不答话。
曾渔又等了一会;再问:“广微小姐?”还是没应答;不禁笑问:“怎么;吃果子去了?”
“没有。”张广微这下子回答得很快;又不作声了。
曾渔不知这少女在想些什么;正待把洞箫还回去;却听张广微道:“曾秀才;我还是嫁给你吧。”
曾渔目瞪口呆;不知张广微怎么突然就回心转意了;就凭方才那曲《十不足歌》吗?
第一百九十六章 崖顶两望()
墙头常春藤摇动;张广微探出脑袋来了;道髻尖尖;额头宽宽;眼睛大大;下巴尖尖;笑盈盈道:“我这边有梯子。”
曾渔仰脸看着张广微;“哦”了一声;他还没从“曾秀才我还是嫁给你吧”这句话中缓过神来;这太突然了;莫非是戏言?
只听倚在墙头的张广微说话道:“曾秀才;你怎么愣愣的;不信我说的话?”说话时脸上笑容很灿烂。
曾渔道:“蒙小仙姑垂青俯允;曾渔真如做梦一般。”
张广微眨着眼睛问:“真有这么高兴吗;曾秀才?”
曾渔点头道:“当然;喜出望外。”
张广微笑意沉静下来;忽道:“曾秀才;我有一个条件;你要答允我才行
曾渔心道:“还附带条件的呀。”拱手道:“广微小姐请讲。”
张广微道:“以后你得听我的。”
曾渔愕然;张广微厉害哪;才议亲就要夺权;岂有此理;曾渔摇头道:“这可不行;夫为妻纲;我若听你的那还有什么颜面;必为世人所笑。”
张广微拨弄着墙头的常春藤;嘴唇微噘道:“也不是那种事事都要听我的;我可没那么霸道;但有一件事必须听我的——”
曾渔道:“什么事?”
张广微道:“就是成亲后你不要妨碍我修道。”
曾渔笑了起来:“这怎么会;我也有仙骨不是?”
张广微也笑起来;满怀憧憬道:“《太平广记》那些书里都有夫妇共同修道升仙的;我们也能那样;真是好极了。”
道家男女双修术似乎不错;可以一试;曾渔咧了咧嘴;点头道:“广微小姐说得是;我们先在红尘俗世历练一番才好。”
张广微解开了生平第一大心结;快活得不行;若不是站在梯子上都要手舞足蹈起来了;说道:“曾秀才;我爬到你这边来;然后我们溜出宫去玩;让他们找不到我——哈哈;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