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歌-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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噔布噔地跳着。这惊动了正在练嗓的长尾巴郎,它弹枝而去,影子顿时从河面的树枝上消逝。下面的鱼儿,半藏半露,轻轻呼吸,很谨慎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空气湿湿的,有大地分泌的香气。杨灵涵一打开窗子,它们就一涌而进,将他团团围住,让他陶醉。他深深吸了一下,缓缓松放,那种滋味无法形容,心跟着感觉朝原野弥漫去。
赶紧洗刷,也来不及细嚼慢咽,吃完早饭,杨灵涵就向岭野地走去。穿过老宅后面的林子,有青砖潮乎乎的气息。风,从田野吹来的风,吸引着他的脚步。一走出村子,融入大地,他的步子就放慢了。他披着深秋的风,沿着岭中小溪,溯步寻幽。脚下黄草如毯,软绵绵的。失恋的苹果树,默默站在坡腰,在最高的枝头上,还挂着两颗干巴巴的乳房。
不一会,晴光就照到了水上,涟漪闪烁着金丝。小溪曾载着数不清的乐趣,摸鱼、捞虾、逮螃蟹。走着走着,一条断桥就在眼前了。这座桥本是越野水桥,上面修着渠道,可惜现在废了,右边被水冲垮了,只有左边还探出一大半,依旧有三个拱门洞嵌在桥身上。杨灵涵爬上了桥洞,洞中石板上用彩石划了棋盘,木棒和石子还摆在上面,看来是没下完的残局。
一到夏天,这几个拱门洞可就热闹了,有拉呱聊天的,有下棋打牌的,有歇息午休的。最有趣的,还是那些半大孩子们,他们放牛时都带着饭,中午的时候就从四野里来这里聚餐。桥洞里挂了壶,他们用壶装满泉水,在河边用石头支起炉子来烧水。水烧开了就提到桥洞里去,大伙儿吆喝着,开饭了,开饭了,就各自掏出煎饼来吃午饭。煎饼里往往卷好了煎鸡蛋、五花肉丝、煮咸菜之类的,吃起来哪个香啊!要是庄稼都长起来了,有人就去地里扒几棵红薯和花生来,用泥块垒一个炉桶,把红薯或花生放到炉底的坑里,然后在上面烧火。等把泥块烤得热了,大伙就一拥而上将土炉子弄塌、培实,不一会,红薯或花生就在里面闷熟了,然后就扒开来吃,甭提多有滋味!
站在岭顶上,仰望四野,苍天厚土,高远茫然。
周大新从博山回来了。周大新比杨灵涵小些,他姐和杨灵涵是小学同学。杨灵涵在小学是班长,放了学,总有些小孩跟在他尼股后玩,周大新就是其中之一,每年逢春节他都要和杨灵涵聚几天。周大新一回到家,先问村里哪个青年在家,一听说杨灵涵回来了,把包一扔就去找他了。两个人见了面自然很亲热,杨灵涵赶紧倒了茶,周大新端起来一饮而尽,说,我还真没喝口水!接着又喝了三杯。说,咱到外面走走去。杨灵涵说,走,正想给你说呢。两个人就边说边走,出了村口,沿着山岗下的小路,向着茫茫原野走去。
杨灵涵问,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周大新说,别提了,我正想跟你说呢,我是和别人打了架跑回来的!
杨灵涵问,打架了,怎么回事?
周大新说,我们那个厂子老压工资,都三个月没发了,我倒也不是因为这,反正到年底了嘛,也拖不了多长了。我和厂长的侄子一个车间,他长得那贼样,根本没人搭理,平时里车间的女孩老是爱和我聊话、逛街,他看见了就妒忌,找了人揍我。咱也不是好欺负的,那天我一拳头就把他鼻子打歪了,其中一个看着没折就立马到厂长那告状了。厂长纠集了十几号人,来“拿我”,把我围了一圈,我一看急了,摸起一把铁锹,大声吆喝着,谁敢上来,谁上来我就掊死谁!然后我就喊杀着,挥舞着,朝门口冲了过去。那些人见我拼了命,不管厂长怎么命令拦住我,没一个敢上身。冲出大门后,我一口气跑到了马路上,打了个车就跑回来了。狗日的,可惜了我三个月的工资!
听周大新惊心动魄地讲完,杨灵涵庆幸地说,好歹跑回来了!
周大新说,那可不是,我要让他们拿下了这辈子就完了。这样的事情以前有过,被逮住的,腿都被他们打折了,厂里不缺那俩赔偿金,可人一辈子的腿就完蛋了。我是真跟他们拼命了,当时谁要拦我,我非掊死他不可!坐牢也比断腿强,再说凭什么受他们的气?!
显然,周大新比杨灵涵更熟悉村里发生的一些事,他指着前面山后的王家寨说,现在最无能的部门,就是农村的派出所。村霸欺压良民,他们连管都不管,山后那个王家寨,外号叫“小台北”,咱这一带就那村里黑人多,一到晚上就骑着摩托车集合,也不知到哪做案去了。
接着周大新又讲了一些村中逸闻,说,李小山撇下自己老婆和孩子,拐着孟涛的姐姐跑了,听说俩人都在外头生了儿子。又说,找了婆家的青子,自己又看上了邻村的小伙,她父母嫌那家穷,没愿意,她就在家喝药死了。只要杨灵涵不插话,周大新嘴中的事就滔滔不绝,说完了一些出奇的成人,又开始说起小孩来。周大新看了眼脚下的路,抬头说,亮亮和晓明你知道吧?
杨灵涵说,上初一了吧?
周大新嘿嘿一笑,说,早辍学了,这俩小屁孩今年还犯案了。到临村看电影时,把人家小姑娘“办了”!被告到了派出所,一家罚了二千块。村里小青年,没有不嘲笑他们的,一炮打出二千块,找小姐也花不了这么多!
杨灵涵一听,惊讶地问,就这俩小屁孩,怎么可能!过去,哪敢有这种事!
周大新说,不相信,你问问别人,我可不骗你。现在的小屁孩可不比过去了,过去是严父出孝子,现在是棍棒打老子,谁管得了啊。又说,还有更可笑的呢,村东头的叶子和梦兰也辍学了,整天混在某某青年家里看黄碟,据说A级片都看烦了,嚷着要看“人与兽”。
杨灵涵听了,一时没反应,随后裂了一下嘴,皮笑肉不笑地说,呵,比咱时髦多了,咱也买啊,大楼咱买不起,这个十块钱好几张来!他话音未落,心里便闪过一个意念,乡村,田园诗般的乡村。
杨灵涵不解地问,这么说村里孩子大多辍学了,咱这学校可也没坏嘛?!
周大新说,别提了,也不知道什么烂政策,镇里兴起合并学校来了。先说中学吧,原先是两所,咱这片是二中,镇子那片是一中。现在只剩下镇一中了,你想想咱这边的人要到一中上学去,二十多里路来,不方便啊。
杨灵涵说,这还不如咱上学那阵啊,那时老师管的严,想辍学都不敢啊!
周大新说,说的就是这,最惨的就是现在的小学生,岭西这边,一共有十四个村子,咱上学那会,每个村子都有一所一到五年级制的小学,现在倒好十四个村子一共合并成两所小学了,北面一个,南面一个。你看看早晨吧,六七岁的孩子,上个小学都要走八九里路,真他妈荒唐啊!
杨灵涵说,釜底抽薪啊!他第一感觉,非出事不可。
周大新一听,说,谁不说来!这就是变相逼他们辍学!又说,学校合并了,但规模没什么增加,民办教师全都下岗了,正规大学的毕业生也在家闲着待业呢,根本分配不了啊,一共才几个学校!
杨灵涵没说什么,只是侧连叹了一口气。
周大新也不由叹了口气,说,一边是学生没学上,一边是老师没工作,这有什么办法,已经四年了,人家节约开支啊!
那一夜,铜号吹得格外凄凉。
卷四:逍遥·;殇〈29〉
杨灵涵家有一片苹果园,在村外不远的沟岗之间。园里有两间房子,是个套间,外一间为厨房、餐厅,里面一间是卧室兼书房,布置着床、书桌和旧沙发茶几。杨灵涵和父母商量了一下,就要搬到园里去住,说,那里清静些。
张氏说,怎么,你不回去上班了?
杨灵涵说,我准备在家和你们种地。
父亲杨弘勤笑着说,都冬天了,还种什么地?
杨灵涵说,我不想在城里安家。见父母脸色不悦,杨灵涵拿出一张存折说,这里有两万块,你们先拿着。我在家陪你们多好啊,你们要真缺钱用,我再到城市打工赚去,我就想在你们跟前过一辈子,在城市安家有什么好的,图那个虚名干什么!
见杨灵涵把存折放下,张氏问,我们拿了你花什么?
杨灵涵说,我还有。
张氏说,在外挣钱肯定也不容易,要觉得累了,在家歇上个一年半裁的也行。
杨弘勤说,你的钱我们不要,我们现在有这些地种着,家里没什么开销,也不缺钱花。问题是你要在农村,别看有俩小钱,早晚也得跟我们一样的,这些年学不就白上了!
杨灵涵说,你们年纪大了,该享福就享点,我的事就别操心了。我有我的打算,娶个媳妇给你们生个孙子,一家人团团圆圆比什么都强,日子是过给自己的,我才不管别人呢,为别人活个什么劲?再说,像我这样的,在城里安了家的,买房子还得向银行贷几十万,拼死拼活一辈子就为了吃喝拉撒住,这不是白倒罗一场?有什么意思!现在可不比从前了,满城里都是大学生,找不到工作的有的是!
听他这么一说,杨弘勤叹了一口气,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但心里还是念叨着,光看眼前,不为下一代考虑,好不容易出了农村,就不该再回来!
次日,杨灵涵就搬进了苹果园。
知识青年都争取着在城里落户,杨灵涵偏回了农村安家,街头巷尾难免有些议论。有的说,某某家的大学生,在城里混不下去又回来了。还有的说,待在农村有啥出息,谁谁谁都在城里住洋楼了,某某某都在城里开店了。一个听者也附和着说,人跟人不能比啊。现在,大学生也不全都是好料,有的是真本事,有的就不行,能力不一样啊!有的则叹惋,可惜了一肚了墨水!
话传到杨弘勤夫妇耳朵里,老两口就碍不住面子,在邻里前有些抬不起头来。
杨灵涵却充耳不闻,一笑置之,仍旧和周大新在苹果园里聊天、下棋、喝茶,再就么和周大新掊一下土,修一下篱笆陇墙之类的。他甚至在心里想,你们都跑到城市吧,那我就拥有广阔的乡野了,我种地,我植树,我不顾命地飞舞!
又过了一周,杨灵涵和周大新进了一趟城,回到村里后,两人从车上御下了几样东西,拿小车推进了苹果园里。有人碰见了问,你们这电视是啥牌的!周大新笑着说,大爷,俺这不是电视。老头一听,说,瞧你这孩子说的,不是电视是么?周大新说,是电脑。
自从搬进苹果园,连吃饭也不用回村了。苹果园里有一片菜地,种着些白菜、芹菜、韭菜之类,半岭掏了一个土窖,里面还养着磨菇。而那些挑着蔬菜、豆腐之类进村卖的,也都经过苹果园下面的小路,一喊就住脚,饭菜是不缺的。杨灵涵的母亲来看他,说,这是跟我们分家了!
杨灵涵笑着说,四面房子围成四面高墙,咱那个家,连阳光都进不去,你说我闷不闷。
张氏笑着说,还不是当初为了给你娶媳妇才盖成这样,全村哪有第二家啊!为盖这房,没少吃苦啊,俺和你爸攒了半辈子的钱,连牙缝里的钱都省了下来。你倒好,还嫌乎的不得了。白了一眼儿子又说,晒不着太阳?胡说!厦子下面哪天没有太阳?!
杨灵涵说,要真分家,您们老人家住大房,我就要苹果园这两间屋子!
张氏拍着手说,俺和你爸以为你这辈子不回来了,才住在大宅里面的。既然回来了大房当然是你的,苹果园里两间破屋,是俺们养老用的,你这是犯了那辈子的邪,整个倒把过来咧!
不觉到腊月,村里的外出青年陆续返乡,汤比镇也回来了。汤比镇是杨灵涵的邻居,又是周大新小学至高中的同学,苹果园里自然少不了他。见了汤比镇,周大新感慨地对杨灵涵说,小时候,我俩跟你在苹果园里玩,说起理想来,一个个雄心壮志,想不到长大了,竟又相聚在这里!说起考大学的事来,汤比镇不免有些伤心。杨灵涵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是过来人,还不清楚啊,真想学点本事,也不一定进大学。白交上四年学费,把家里累空了的,毕业即失了业的现在遍地都是啊!
周大新说,过去就过去了,不管它们了。来,辣白菜炖豆腐,咱喝一气!
席间,汤比镇问,灵涵哥,你怎么回来了!家里说你回来住了,我还真不敢相信,你可是咱村里的骄子啊!
杨灵涵笑着说,人各有志啊,不想在城里瞎混了,回到这就是我最好的归宿。
周大新对汤比镇说,论才学,咱灵涵哥没得说,我看啊,咱灵涵哥压根就不屑玩那城里人的游戏!一边吃着一边说着,还歪头问杨灵涵,是吧?
杨灵涵听了,自嘲般说,不是不屑玩,是我压根就玩不了啊,不是那块料!
汤比镇叹了口气说,外面真难混!像我这样的,天天在楼顶上风吹日晒,一年也才挣几千块,和那些在公司上班的比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杨灵涵听了,也不说什么,笑着端起酒杯咽了一口。
刚出了苹果园,周大新就对汤比镇说,比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