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王传-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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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军向东疾退，既怕汉王追击，又怕吴芮、驺无诸堵截，一路且退且观，好不容易来到垓下（今安徽灵璧东南），听得后面喊声震天，乃是汉王率兵追到近前。项羽清点人马，尚有十余万，便不慌不忙下令扎营，准备再与汉王交战。可是项羽身边有些人，却着慌起来，项伯身为项羽的叔父，劝说道：“趁汉军尚在布阵，还不曾将我军裹挟进去，赶快退往彭城，然后再抵死相拼，到那时便胜负难料了。眼下我军辗转劳顿、人困马乏，且粮饷已然无法接济，何必在此强挨？”项羽听罢勃然大怒，指着项伯的鼻子骂道：“汝身为项氏，终日长那刘邦的志气，是何道理？本王出马，当年巨鹿一战尚且大获全胜，刘邦匹夫较之章邯如何？眼前汉军较之那数十万秦军如何？巧言令色本王比不过他，行军打仗还需怕他么？”项伯被他溅了一脸唾沫，顿足叹息半晌，还想劝说，项羽劈头吼道：“不必再费口舌，本王定要与刘邦决一生死！汝若惧怕，大可先行退却！”项伯气得脸色煞白，眼中淌下泪来：“想我项氏历代辈出将才，却个个如此倔强，先祖燕公便是如此，上柱国梁兄亦是如此，落到汝辈有几分天助，竟依旧不能悔改，奈何！奈何啊！”说罢掩面走出大帐。项羽在身后冷笑一声，依旧以河为屏障，堆土为营垒，深堑拒敌，决定与汉王决战。
汉王将九江、衡山兵马并入军中，垓下汉军不下三十余万，全部交由韩信统一号令。面对着决定性的一战，作为数十万大军主帅的韩信心中十分明白，项王仍有反败为胜的实力，倘若一时轻敌，让他得了先机，想要就此消灭他的计划绝对无法实现，不但如此，自己用兵如神的名声也将贻笑世人。项王在营中等得烦躁，就听外面有人来报，韩信率领三万人马前来挑战。项王听说是韩信首当其冲，不由得跌足笑道：“胯下匹夫，也敢来送死？”说罢挥槊上阵，楚军素来被项王调教得如狼似虎，自然一古脑涌出来。韩信与项王战几个回合，掉头跑一阵，见跑不过项王，又停下来厮杀一会，就这样边走边退，渐渐将项王引到早已布好的阵中。项羽一路追赶韩信，见他渐逃渐远了，正舍命追击，就听到前面一声炮响，从路两旁冲出两队人马，领头乃是彭越、驺徭。这两路主将都是老熟人了，项羽豹眼圆睁，挥槊冲上去一顿乱舞，顿时将无数汉军捅翻在地。几个回合下来，彭越、驺徭见不是项羽的对手，立即依照韩信战前部署好的，相约掉头而逃。项羽见两路主将逃走了，韩信尚在前面疲于奔命，便仰天大笑道：“先将那胯下匹夫拎倒再说！”说罢马不停蹄追了上去。眼看就要追上韩信，突然又传来一声炮响，从路旁又杀出一路人马，为首的是大将刘贾和小将吴阳，项羽认得那小将是吴芮的儿子，不禁高声嘲讽道：“汝家父母果真无能么？竟不顾汝乳臭未干，前来送死？”吴阳气得浑身颤抖，举剑上前与项羽斗在一处，三五个回合便被项羽震脱长剑，幸亏左右上前阻拦，替他吃了项羽两槊，两人顿时被砸得脑浆迸流。吴阳自知与项羽相差太远，与刘贾对望一眼，急忙转身逃走，项羽狞笑一声，拨马便追。正在危急关头，汉王身边得力猛将周勃从天而降，大喝一声来战项羽。项羽不防又来一路人马，急忙回头应战，周勃比起吴阳自然厉害很多，斗了二三十个回合才想起韩信的计谋，转身佯装败逃。项羽正想追击，抬头见韩信竟又掉头扑来，怒喝一声丢下周勃来战韩信，韩信与他斗了三五招，仍是斗不过，依旧拨马回逃。项羽不假思索，打马便追，追出去不过两里路，依旧是一声炮响，前面路旁又出现两路伏兵，乃是原九江守将周殷和黥面王英布，气得血脉贲张，恨不得将他们二人作一槊敲死。英布、周殷毫不理会项羽的叱骂，双双拍马来到近前，两人合力紧逼，直斗得天昏地暗，仍旧不能制服项羽，再看项羽率领的楚军，一个个浴血奋战，杀得双眼通红、浑身染血，好似猛虎出山。见实在斗不过，英布、周殷也依照韩信吩咐，分头退却。自从英布叛楚之后，项羽自觉无人可信，才至于如今势力孤单，自然不肯放过他，口中一边百般羞辱、一边拍马追击，英布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死命奔逃。追了一阵，没追到英布，反而再次中了埋伏。一路炮号迭起，一路埋伏不断，直杀得项羽双臂发麻，跨下宝马更是热汗淋漓，转头一看，身后人马已经损失了四五成，这才后悔不该逞强好胜。正在项羽打算撤退之时，身后又是一声炮响，十路汉军分别从十个方向一齐扑过来，领头的正是方才路上那些将领。见此情形，项羽心中暗叫不好，幸得钟离昧断后，自己则强打精神当先开路。常言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他正生龙活虎，犹如困兽一般？只听得项羽一声暴吼，那声音震得整个战场都静了一静，胆小的甚至连兵器都吓得掉在地上。项羽趁机一路狂杀，所到之处汉军纷纷避让，没人敢上前阻拦这个凶神。这位西楚霸王到底还是一位名不虚传的英雄！他竟然能从韩信布下的重重埋伏当中脱身奔回垓下大营——虽然回到营中时，十数万大军只剩下两三万。
汉王自与项羽为敌对阵以来，从来没有打过胜仗，不曾想这次竟能大获全胜，可惜还是放走了他！汉王越想越恼，当即下令：“何人能取项羽首级，赐千金，侯邑万户！”众将听罢顿时来了精神，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韩信对汉王说道：“今日项羽虽已落败，依旧不可小觑，想他自为将以来，未曾逢过敌手，凭的是一股锐气，倘若能从折损气焰上着手，方能万无一失。”汉王皱眉捋须道：“如此说来，敢是有何妙策？”张良笑道：“在下根据楚地民谣编得数曲，十分凄楚悲凉，定能将项羽气焰折去三分。”汉王喜道：“是何妙曲？”张良立即吩咐专门负责鼓舞士气的军中乐者将他编的曲子且歌且奏，众将听罢都觉得确实十分悲凉。吴郢出言道：“在下当年随项羽入关，在鸿门与陛下遥遥相对之时，曾听得一种乐声，似乎是关中特有的乐器所奏，十分悲戚。当时是深夜，遥听不太真切，在下却听得潸然泪下，不知诸位是否得知。”汉王年轻时也曾读过不少书，经常与朋友出入酒肆歌寮，加之多年戎马，深知情绪、士气对战争的影响力，连忙问道：“那乐声究竟如何，可否形容一番？”吴郢闭上双眼，耳边仿佛又出现了鸿门宴前夜，那从风中飘来的乐声，如泣如诉、百转千回，只是不知如何用言语表达。乐者中有个须发花白的老人突然恭恭敬敬地上前作揖：“小人乃是咸阳人氏，这位将军所指，那乐声能从灞上传到鸿门，莫不是铁笛？”说罢从囊中取出一支修长乌黑的铁笛子。张良连忙命他当场吹奏，老乐者连连磕头，当即吹奏一曲，听得众人沉默良久，不觉都齐声称妙。
夜色深沉，至今尚未与汉军会合的吴芮，思谋着以逸待劳，与汉军遥相呼应，白天韩信大败项羽的战况他自然得到军报，眼看着楚汉长达四年的争夺已经到了尾声。吴芮独自靠在帐中，不由得心潮起伏——每逢大战必不成眠，这是他一贯的毛病，回想驻兵鸿门时，还能找许易叙说心事，如今许易日日徜徉山林，必定十分逍遥。正想得入神，就听得营中乐声四起，悲泣哀怨的笛声丝丝缕缕传扬开来。一阵笛声过后，军士们齐声唱楚地民谣，歌词却已不似原来：〖HT5K〗〖HK23〗寒风飒飒兮九月霜天，家乡忆别兮古有余年。父母盼望兮心悬悬，早晚忧煎。衔枚出塞，晓夜无眠，执锐披坚，间关留连。尘埃兮狼烟，雁来兮消息无传。铁马兮北风寒月，乌巢南天，何日归旋。〖HK〗〖HT〗白天俘虏来的数万楚囚们听到自己家乡这熟悉的乐曲，父母的苍苍白发、妻子凄楚幽怨的目光、幼子稚嫩的小手，仿佛一齐在眼前晃动起来，不由自主地用家乡方言跟着笛声应和起来。想到自己身陷囫囵、项王大势已去，抛家别子千里转战，漫说衣锦还乡，能不能活着再看一眼故乡的小河恐怕都不会再有机会——数万楚囚一齐低声悲歌，那声音仿佛潮水一般传往项王营中。不知不觉间，吴芮发现自己已是满面泪痕，不由得长叹一声：“奈何恃勇逆上，刚愎自用，罕纳忠谋，善不衷勉，功不重赏，才落得一世英雄逼走穷途，人意乎？天意乎？”此时的项羽在世人眼中，那种霸气和嚣张已经被叹息和悲哀所替代，还有更多的是墙倒众人推的不屑和嗤笑——吴芮甚至开始同情昔日骄横跋扈的霸王。驺无诸突然在帐外出声道：“亲家尚未安睡？”虽然无诸不如吴芮一般声名显赫，却也是老成持重，与吴芮很是投缘。吴芮心中想得烦乱，正好想找人谈谈，轻咳一声道：“是驺亲家吗？”驺无诸弓腰走进营帐，一缕皎洁的月光从门帘外跟着他一起来到吴芮面前。吴芮翻身坐起来，看着比以前黑瘦许多的闽粤王，和声道：“秋深夜寒，亲家怎地穿得如此单薄？”无诸敦厚地笑了笑：“倒是亲家需得注意。”吴芮叹道：“老了，身体大不如前。”驺无诸捋着胡须，踌躇了一阵，轻声问道：“如今项王已无力回天，不知亲家作何打算。”吴芮微微一点头，突然道：“为臣不能尽忠、为将不能上阵，往后自当退隐！”无诸大惊道：“亲家何出此言？项王行事暴虐荒唐，不足如此叹息，如今汉王对我等十分器重，不依旧能王踞一方么？”吴芮赶忙摆手道：“无论如何，若不是项王勇战巨鹿，秦庭亦难以骤然崩塌，虽说他作出荒唐之事，究竟真英雄也！漫说如今项羽气数仍存二一，即便天下大定，更要收敛自抑！”吴芮神色严峻，绝不同于以往和悦，语气更是沉痛笃定，驺无诸不禁被他宽广的胸襟所折服，连连点头称是。
天色微明，项羽召集众将，语气沉缓道：“昨夜汉军营中楚歌四起，本王爱姬已经殉难，诸将想必心中各有打算！”说罢，神色骤然一转：“今日尔等兵分数路，各自突围出去，在彭城会合！彭城有我族父老子弟，待那时还可再起江东！”众楚将回想昔日种种豪兴，不觉泪满衣襟，一齐哭别项王，各自领兵往四方奔驰。项羽带着八百骑兵，向南冲杀出去。汉军主帅韩信早就防备项羽突围，急忙派灌婴领兵五万，在项羽身后紧追不舍。项羽一口气弛到淮水之滨，正想夺路逃往彭城，谁知灌婴领兵转眼已经到眼前，苦苦厮杀了一阵，纵有飞天的本领，毕竟势力孤单，只得拍马继续逃跑。项羽跨下宝马跑得十分快，跑到一座山前，这才停下来回头望一眼，跟随其后的竟只剩下二十八骑。隐约听得后面战鼓喧天、人嘶马啸，项羽眼看无路可走了，干脆昂头慨然道：“我自起兵以来，转眼已是八年，大小七十余仗，未尝一仗败北，是以独霸天下！如今竟落得如此，实乃天意，并非我不如人！我已自觉一死，但为诸将再战一场，必定三战三胜，令世人知我今日败亡并非无能！”诸将见项羽尚有如此气概，不由得心中凛然，正好汉军已将山头团团围住，不等项羽发话，便自觉分头抵抗。只见项羽大吼一声，拍马冲着一名汉将飞驰而来，手起槊落间，接连砍翻数人，许多尸首骨碌碌滚下山去。汉军一看这阵仗，吓得纷纷闪避，如此九进九退，依旧不能得胜，项羽领着众将瞅准一个空子趁机夺路下山。有了汉王那句“得项羽首级，赏万户侯”之诺，还是有许多不怕死的将官拍马奋追，奈何坐骑被项羽回身一喝，吓得倒退半里路远，死活不肯上前。项羽得以脱身，奔到乌江边上，这才回头笑问残部道：“本王阵仗如何？”众将自然佩服得五体投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