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爱情-第2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某所政法院校,也是知识分子。
躺在那张硬板床上,开始几天他的头脑里一直在回忆小敏在他被抓走前转身时的背影,她的背影在消失之前,他看到了在戴家巷拐弯地方出现的一只身影,那是他看到过的高个子男生。
进了劳教所之后,每天的生活和劳动都是按照公式来进行的,起初他还以为自己会跟在外边时一样,只能蜷着,缩着,但当他坐在教室里,看着那些醒目的标语时,他意识到身体中那些原来的坚硬的东西在苏醒。
钟教官有时在讲台上喊,唐安,你在想什么呢?
于是,许多人就跟着笑了起来。
他强迫自己挺直腰杆。
晚上,按照规定,大部分时间要学习录像上的教育材料,上边有许多各种各样的失足案例,为了告诉这些人,人是可以变好的。
他自己也按照这种逻辑来考虑问题。
劳教所里的人不相信他是狗,他甚至怀疑是否有人知道他是因为狗的问题才被关进来的。
韩教官很快信任了唐安,他发现这个人素质很好,就是精神状态不好,于是在体力活方面让他轻点,分给唐安另外一些任务,比如出板报,勾出勤表,甚至有时把他带到办公室让他接触一些学习材料。很快,他在队里的地位比别人有了特殊的地方……
钟教官对唐安始终是持保留意见的,关于这一点,她跟韩教官在私下也有过交流过。
韩教官说,这不是一般人,尽管他犯过错。
钟教官说,他也是女人问题。
钟教官每天都来找唐安谈两次话。
一个多月之后,有一天晚上,钟教官在学员们看完录像后,把唐安叫了下来,正值天气最返热的时候,唐安满身都是汗。
钟教官说,你坐。
唐安坐在钟教官的办公桌前。
他低下头。
钟教官让他抬起头来。
她说,唐安,狗是怎么回事呢?
这是唐安到劳教所之后第一次有人跟他谈这个问题,问题是不能回避的,迟早还是要接触到这个问题。
唐安说,我说过我是狗。
仅仅就是说说?她问。
他说,是的。
钟教官站起来,用手拧着水瓶盖子,眼睛直直地盯着唐安,她说,如果仅仅只是说说,那会把你关进来,你仔细地想一想,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唐安还是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他不知道怎样讲。
钟教官语重心长地说,唐安,你要明白,人的行为都是受思想控制的,你必须从思想上根除这一点,你不要以为你不再说这句话就把问题解决了,事实上,这是一种假相,你只有从思想上解除了这种东西,你才能好好地回到社会上去。
唐安想,怎么从思想中根除呢?
钟教官当然要从犯罪学、心理学,从道德和法律等角度来做唐安的工作。
唐安在钟教官讲话时,认真地看她的脸,她的脸还算漂亮,可能由于工作的辛苦,她的眼角有一道细细的皱纹,他就老是往那儿看。
钟教官揉了揉眼睛。这时中队长进来了,中队长姓汪,是个胖子。他手上总是捧着一只茶杯,他先不说话,坐在钟教官的位子上,待钟教官讲了十多分钟,他才低声跟钟教官说,要给他信心。
唐安心里暖和了一些。
汪队长说,刚才钟教官讲的狗的问题我在队部会议上也跟同志们讲了,这是不公平的,是你内心的错误,我们和你一样有信心改掉这种看法,我们以为你是最好的劳教人员,你会成为一个好人。
办公室后窗的外边是桉树林,桉树还不高,叶子的背面是灰白色,每逢刮风,它们便掀了起来。
汪队长说,你自己也可以多写点心得,同时队里会帮助你,通过你,包括我们这些教官都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当然你很特殊,带有典型性。
汪队长走了。
钟教官送他回房间。劳教所晚上各个房间里在看完录像后都有一段聊天的好时光。他们走在院子中。他看见钟教官教官服里露出来的身体,特别是看见她的小腿,钟教官个子不高,小腿隐在那种和黄颜色很搭配的肉质丝袜里,那双中跟鞋也很朴实,从侧面看,她的脸反倒有些稚气。
她说,我们差不多是同龄人,我理解你的压力,但无论如何你不能丢掉那些属于人性的东西,做一条狗太武断了,太强制了。其实,永远都是个人,永远。
她站住了,很温和地看着他。
他觉得身体里的血在涌动。
她把他送到房前,由于他住的这一栋楼是坐北朝南建在坡的上半部分,因而从门廊的位置可以看到下面山凹伸过去的一块地方,那儿有一所学校,同样有繁密的灌木丛,在夜晚的风中摇晃着。
2
他常跟小沈讲,生活不是玩笑。
小沈说,这是在劳教所里说的,这儿的生活有特殊性,等你出去了,也许你还会那样。
他抬头看,在翻动的桉树林那灰白的风涛中,钟教官顶着一只很大的草帽,草帽上的大板桥劳教所的字样在阳光中闪烁。
他很想跑过去。
她侧着脸,是在眺望远方,他注意着她的胸,那是一块纯净的地方,他忽然发现自己有点幼稚了,他想理解一下身体里涌动的东西。
小沈说,一年很快就会过去的。
韩教官把那张印满表格的本子拿给他,让他在上边打勾,上边有许多测评项目。
劳动使他淌汗。他在水龙头下冲刷着。他拧毛巾,擦背,之后,在走廊上站着。
他还是不能在内心里坚信自己已经不是狗了,因为他从来也没真正相信过自己是狗,一切都是说的,都是感觉上的,至于他事实上是什么东西,他自己也分不清楚。
他在黑板上画画,这时他想到他读书时在书本上画的那些夸张的造型。他想笑。离开了那些热恋的人,现在,他反而记起她们的每一个人来了。
已经来了三个多月,李刚中间来过两次。小敏还是没有来,他每次都跟李刚强调,千万不要让小敏来,这是我说的,让她千万不要来。但在心里,他并不拒绝她来。
钟教官绘画的水平没有他好。
于是,他教钟教官画版画,他说,主要是复线的问题。
复线?她问。
他把粉笔平着挤在黑板上,然后倾斜用力,根据倾斜程度的不同,整个线可以出现你所想要的形状,可以弯曲,也可以转折,甚至可以成为细小的缝。
有一天早晨,天气已经凉下来了。他看着教室边上的挂历,十月份了。
钟教官和另一个劳教人员在门边讲话,那个劳教人员走后,钟教官在他背后看他抄写通知。
他知道钟教官就在他身后,这时,他浑身不自在,他感觉到人就是这么一种东西,身体总有用不完的力气,他想身体是可以控制的,如果他现在像狗一样,坍下去,那么仍然可以坍下去,但他转过身来,满脸彤红。钟教官看他的脸色想笑,但她掩饰住了。
她说,唐安,继续写。
她显然没有听清她的话,问他,唐安,你说什么后面?
他说,我是因为从后面强奸女人才进来的。
钟教官的脸冷静下来了,她穿着毛衣,这件毛衣比他给小桐买的那一件要厚实。
钟教官说,又要讲那个叶桐是吧?
他的胳膊抵在黑板上。
她说,叶桐是个好姑娘,是个懂事的人,她找到了一条最好的解决这个问题的途径。这个途径就是说你从后边,否则,你的机会就更少了。
什么机会?他问。
她说,给你教育的机会。
他喜欢她的套装中的黄色的裙子,刚好露出了膝盖。钟教官和她一起抄通知。
钟教官说,你父母呢?
他想他很久都没有想过父母的问题了,他们远在千里之外,在老家,他没有吱声。
铃声响起来。
他到食堂去。他发现队里给他的自由很多,某种意义上,自己倒是个教官似的,人们都尊敬他,也许是因为他有点知识,也许是因为他这个人本来就有跟一般人不一样的地方。
食堂很大。
清晨,他看见那么多青色的头皮和圆溜溜的头颅,他想这是个安全的地方,是他得以重新开始的地方。
他对小沈说,你听我叫一声。
小沈说,我俩到外边去。
小沈去请假,说想到院子里吃,副中队长同意了。
他在院子里叫了一声。
他问,像狗吗?
小沈说,还是像。
他又问,那是不是比以前好些了?
小沈问,你是说是更像狗了?还是更像人了?
其他人吃完了,排着队过来,他们回到队伍中。
3
96年11月20日上午九点钟。韩教官从劳教所办公楼跑到那片桉树林,他老远就喊,唐安,唐安,你快回所里去。唐安在晒太阳,天气已经冷了。大板桥这儿的山坡跟珍珠泉风景区有些相似,他庆幸自己还能欣赏风景。他把本子交给十米之外的钟教官。跑回所里去。
在那间专供犯人与探视者见而的长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
韩教官陪他一起进来的。
他问韩教官,人呢?
韩教官说,刚才的登记表,可能没填好。
他没有想到来的人是小芳。他一看见小芳,就猛地站起来,他请韩教官让他单独跟这个女孩谈谈,
韩教官问他,什么性质?
他没有听懂,韩教官问,她是你的什么人?
他没有回答,韩教官从后门退出去。前门那边的警察也带上门,桌面是灰黑的,很宽,椅条的木头钉成的。
小芳的下巴比先前更尖了。
她说,他们一直瞒着我。
谁瞒你了?他问。我可不想瞒你,你看我现在挺好的。
小芳带了只小包来,里边装了些吃的和用的,还有一条烟。
小芳眼圈发黑,整个人的精神也不好,他很想摸摸她的脸,但桌面实在太宽了。
她说,很快的,一年,就是一年,对吧?
他说,是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她把那只包从桌面上使劲往这边推,结果它停在中间,两人都够不着,他站起来,趴在桌面上,向前爬了一小段,他是可以一直爬过去,但抓到包时,他就停住了,把包拉过来,打开,里边有他喜欢的东西。
小芳说,那个婊子。
你说谁呢?他问。
她说,谁,就是你公司里的那个婊子。
小桐不是婊子,他说。
她说,她是的,我真想杀了她。
他听她说这话,心里很发慌,他想小芳你怎么了?这事再怪也扯不到小桐身上啊。
小芳把她已经快要长直了的烫发向耳后挽着,用右手在肩后束紧了它,侧过头,他看见她耳垂上那黄色的贴得很紧的耳环,看起来不象是金属的。
韩教官一直站在门后,他听到女人说起来要杀那个小桐,他心里格登了一下,于是又推门过来了。他看着上芳,问唐安,她是你什么人?
他还是不说。
她说,你放心,我不是她妈。
韩教官很气愤,喊外边的看守。看守也进来了。
韩教官看了看唐安,韩教官没有赶小芳走。他甩了甩手,重重地关上门。
看守站在小芳身后。
她看见他穿的那种劳教所里的服装,深黄色,绒布的,两面都能穿,扣子也是军黄色的。
他身上的肥肉少多了,只是背还是直不起来。
她说,你要保重身体,等出去了,还有很长的日子要过呢。
他一刹那间不知道出去以后还能再见到谁。
他拆了一包烟,给看守递一支。看守很年轻,他知道唐安是个不一般的人物,便再次退出去了。
她低下头,用一块手帕蒙在眼睛上,那是一块蓝色的手帕,那种蓝色纯正而质朴,这是一个强烈的信号刺激了他,他觉得在妄想中他是有力量去抱住她的。尽管他们隔着一张桌子。他心想我是多想和你睡觉啊。
唐安在劳教所里,眼睛除了有那种狗式的彤红之外,大多时间,他恢复了那种本来的黑与白,看小芳这蓝色的手帕,它们可能沾上潮湿的泪渍,但蓝色会掀开屋顶,回归高远的天空。人终究是人,比狗的视力要更高更远,而在尽头,终归是那夺人魂灵的蓝,这蓝真实得超越黑白的界限,单单地意味了人的真情,意味了爱的珍贵,意味了小芳这样的人,这样的一个南京女孩的情操、爱欲和忍耐。
身体在冲动,这种冲动感觉起来很迅速,但是他知道他无比软弱,也许身体根本就没有变化。
他们坐了很久,韩教官一直在后门走廊外站着。
小芳说她还在海狮炒菜,一直想换个工作,可她发现炒菜给了她快乐,跟那些人在一块,戴着那样一顶
厨师帽子,还是二级厨师呢。小芳还说她妈最近身体不好,总是说身体不舒服,脸色也很差。
他问她,你妈还打
麻将吗。
她说,少了,多半是卧在沙发上看电视。
外边的看守已经进来催过三次了,他从木椅上撑起身体,胸脯趴在桌面上,手往前够,她的手也往前伸,相互够不着。
他说,不,我想摸一摸你的脸。
她把脸往前凑,没有摸到。
她的眼睛肿起来了,红红的。她没有再往前,而是转过身。她说,要是可能,她还会来的。他看她的两脚,穿的是双星牌运动鞋。从后边看,她的身材匀称,娇嫩,她往门那儿缓缓地走着。
他害怕她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