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阅世(全本) 作 者: 张元济-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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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舟荷兰人布育尔出彼国千九百零九年统计书示余,爪哇民数凡二百八十万余,中有华人二十六万余,欧人在彼者仅得华人四分之一。
印度锡兰岛相传为释迦涅盘之所,舟抵可伦坡。欲一睹佛之遗迹,检西人导游书。知有所谓克兰奈耶寺者,往访之,驱车行六七里,至则寺门已坏;颓墙数尺,榜寺名于上,旁通小巷,零砖碎石,累累满地,荦确难行;土人夹巷而居,蓬门土壁,状颇贫窭。妇女有当门编织茶巾者,手工亦精致;客过则争出求鬻,男子亦执贝叶经相奸不已;群童迫逐竞索钱。,挥之不去。盖亦生计艰难使然也。寺前有古井一,相传释迦尝汲饮于此。寺中屋舍殊零落,僧房尤卑狭,僧人两三,披黄袈裟席地诵经;视之,梵文印本也。殿之四壁,皆绘佛生平事迹,佛像座后则绘生前造种种因死后受种种报。正如吾国所画地狱情景,有雕石卧像一,躯干极伟。左者立,右者坐,皆甚小,然皆不如吾华雕塑之工;座前供香花,旁设铜灯,然并不燃烛;殿后一塔,高数丈,云有佛之遗体葬其中;四周有墙,遍凿空穴;穴置一灯,垢腻堆积,灯不能燃,即燃亦不明也。夫既祟奉此宗教矣,而其地又为教主灵迹之所凭,临上质旁,宜何如精严整肃,以将其诚敬之意;而印度人乃任其废败若此,其民性之颓靡不振,可以想见,对于教主且然。遑论其他,宜乎回耶二氏迭起代之,而其国亦亡矣。
乡间私塾略与吾国相同,儿童杂坐咿唔不辍。盖犹未改良者也,车行迅,意前途必更有所遇,故未令停车;然行十余里,不复见一塾,归时日暮,塾门已闭,不能入观,亦一憾事也。街市颇宽广,然不修洁,牛马杂沓,积秽尤多;道旁民舍大半卑陋,略与吾国北方城市相似。肆中瓜果独饶,有类似吾国所谓倭瓜者,硕大无明,随剖随鬻,土人食之用以代饭。
自新嘉坡至槟榔屿,华民之多远过土着,骎骎乎有喧宾夺主之势,一至可伦坡,则华侨绝迹矣。由此至欧洲列国,除外交官及留学生外,几不见同国之人(闻英伦海口及利物浦,均有吾国水手寄居其间,然为数甚少,且来去无恒。);及由欧入美,而又与华侨相遇,虽不若南洋群岛之蕃衍,而亦俨有殖民之象。吾国侨民,何以只在南洋群岛及美洲境内而不及于欧洲。吾于此得一公例焉,盖优等之民与劣等之民遇。无论其土地辟否,人民众否,必能侵入而与之同居;且或攘其所固有。若有更优者至,则前此之优者久之亦必退处于劣等之地位,此其例以见于殖民地者为尤着。故印度为法兰西所先至,而其后即全入于英,北美为西班牙法兰西所迭占,而其后再变而为美,则以条顿人种优于腊丁人种也。巫来由与红印度人,固视吾民为劣,而吾民之在南洋群岛及美洲境内者,近已渐为白人所逼,吾固可以退居于劣,而让彼以优势乎。
昔人游记,谓在印度洋面见飞鱼;余此行至琼州洋面即见之,盖吾国亦产此物也。
舟沿阿刺伯境行,经热他口外,然不见岸。麦加城距热他,约当吾国百二十里,闻城中有小山,为回教圣地;越门七,始达其巅。非回教人不得至,回俗凡至其地顶礼者,小遗必蹲地上。某岁有白人私往探视,伪称奉回教,已入第五门矣。偶不慎立而小遗,为教中人所窥,群起捕之,跳而幸免,其后遂无敢往者,热他为通商口岸。有外国领事驻其地,而麦加城则无外人踪迹,船长所言如此。
入红海后二日程,有达达赖斯Dadalus灯塔建于海中,舟人告余,昔有船经其地。触礁沉没,船长亦遭难,其妻捐赀独建此塔,以惠行旅云。
阅世随笔(20)
红海两岸皆沙漠,将至苏逸士亚洲海岸,有茂林一丛,其地号日摩西井。相传摩西出埃及时在此汲饮,今其井犹存,即在林中云。
舟抵苏逸士运河,即泊口外,依到时之先后为入口之次第,候引水者至始能启碇,不容稍有凌躐也。余舟先以厦门苦工病殁中途,关医来检视,谓须以解疫蒸气荡涤下舱,始准启行;越三小时,既毕事,乃启碇入口。
河口甚窄,天已昏暮,船头设一电灯,光可远烛三四十丈。舟行极缓,两旁设浮标,左红右绿,灯标亦然,与浮标相间,彼此相距不逾数丈。河身狭,不容两舟并行,每数里设一站;有他舟来,则就站旁泊以待,站有执事若干人,监视舟行之速率,若违定章即须议罚。濬河机器甚多,时已停工。夜半,过伊斯马拉,一大市镇也,属埃及。当运河之中,披衣起视,朔风凛冽,伫望片时,但见两岸灯光闪烁而已;晨起,舟仍行运河中,见两岸皆用碎石镶砌,以防浮土倾泻;左右略有芦苇杂树,堤外为淡水道,亦以人力为之。疏引尼罗河水直注波特塞得,供居民食用,水道窄,沿堤种树;右堤外为运河,左堤外为铁道,有汽车自北来;云系往开罗者,乘者寥寥,车容亦甚晦黯,盖为风沙所蔽也。
运河长约吾国二百六十里,深约二十九尺,宽广不一,余舟载重九千吨,纳税一千五百镑,可谓重矣。舟自苏逸士至波特塞得,凡行十三小时。
将至波特塞得,有制盐场在右岸,场地宽广,盐堆无算;视天津河北所积,高广数倍,闻多运往印度销售者,然则印度产盐犹不及食额矣。
苏逸士及波特塞得关医,皆埃及人,登舟检视,船长以下皆受命惟谨,埃及之不自主久矣;而检疫之事犹能以己国之人为之,何吾中华堂堂自主之国,而船舶入口检疫者率为白人;虽白人亦吾政府所雇,而外人之入境者,见关医无一华人,则以为吾中国之人皆不知医;其视我岂不与野蛮相若,事之可耻,孰有甚于此者耶。彼读仲景之论,习思邈之方者,果能登舟检验,与外人相周旋,固亦吾所甚愿;然试问能耶否耶,国于今日,必不能与世界大势相违。泰西医术已为世界所公认,吾国人亦未常不知之;二十年前已设医学堂于天津,使及早推行,则今日之能西医者,必不至仅有此数。东三省之鼠疫固不难先事预防,即已发见,亦不难即为扑灭,何至酿为巨灾?受邻国之干涉,耗无数之资财,丧无数之生命,影响所及,贻害无穷。彼谋国者稍有天良,其尚能腼然立于民上乎?《辛丑变法》京师亦踵设医学堂,然所教授者悉旧时之医术,主持之人俨然以医家自命,绝不审世界之大势;而惟保个人之地位,及今十年,其效安在,既往不谏,来者可追。窃愿膺教育之责者肝衡时势,速为改图。无再狃于成见,而蹈兹覆辙也。
波特塞得为埃及海口。,其街名则亚刺伯文法文并用,盖运河初成之日,其地在法国势力范围内也。鬻于肆者,土货只有纸烟鸵羽及极粗之绣画。其他则日本之漆器瓷器绣货雕牙羽扇,印度之织物银器;而吾国所产则仅有广东之小银器而已,吾国工商全无世界思想,对于日本能无自愧。
市中权物轻重之器与吾国所谓天平者毫无殊异,然只用以权所售之物,而非用以权货币也。
大风扬尘,秽气触鼻,市人推只轮小车售面食,蝇集其上,挥之不散;沿街售冰水,手两铜钵,相击作声,何与吾京都相似也。
市中有回教礼拜堂,建筑亦闳大,余往观之,及门。门者以履垫进,着而后入,前吾至柔佛回教礼拜堂,亦先脱屡。盖回教人以圣地庄严,不欲污以泥滓也;居民至者,辄易衣盥手而~T~X~T~小~说~共~享~论~坛~后瞻拜,或全身俯伏、或旋起旋跽、或直跽不移,对越之诚。迥出释耶二氏之上,曩过苏逸士时,有小艇傍余而泊,日将落时。其舵工急步至舟尾,望东南方行拜跪礼良久,吾徐思之;盖其所对之方向为麦加也,回教入人之深,固如是夫。
余至英国邮局寄信,对门即为法国邮局;埃及半主,他人得于其国举办邮政,固无足怪。吾国各租界内,外国亦遍设邮局,吾苟欲保此完全自主之权,安可任其自由耶;英邮局信面所用者,仍为埃及邮票(法邮局如何余未知之);而在吾国境内,则悉用其本国邮票,是视吾国犹不如埃及也,可耻也夫。
舟既启碇,运河口,沿堤岸行;堤长三四里,突入地中海中,堤尽处有赖赛朴斯铜像,临流峙立,过其下者辄瞻望不置。盖运河之成功在万世,赖氏艰难缔造,固宜受众人之崇拜也。
阅世随笔(21)
既抵英伦,舟徐徐行泰姆斯河中,往来船舶衔接而进;两岸烟囱林立,煤气障天,甫入境已惊其工商业之盛矣。关吏登舟,随舟前进,邮卒继至,以信件分授旅客;电局所雇童子,服制服,手铅笔及电报纸,遍询客发电报否。书数字与之,即给收据取报费,转瞬已登岸发寄矣。凡人远适异国,每至一地,无不欲急得家书,而久客还乡者,去家弥近,归思弥迫,亲朋之盼望亦弥殷;际此之时,彼此得速通音问,宁非事之至快者,英国邮电两局,乃能体贴至此。吾国人之司此事者宜知所取法也。
泊舟后,乘客尽取行李置舱面。关吏有未至者,乃坐而待之,行李非经检验,无关吏白垩花押,不得登岸出关门也。关吏检验时,词气至为温和,历举应税之物询客,若茶、若烟、若酒、若香水。客各报明有无及所携之数,未及额亦不税也;有时亦令启箱箧复验,然稍一探视即止。盖英为自由贸易之国,故关政偏于宽大,而烟酒香水所以取税者,以其为奢侈之品,而吾国茶叶则恐其夺印度之产,故亦不能免税也。
论孔子在今日的地位
(1949年4月8日)
世界不断地进步,事物无限地翻新,我们跟着潮流也有了大大地变动。
我国有几千年的文化。所有为人处世之道,显然有他的理论和方式。自汉朝以来大致奉孔子为标准,孔子是二千五百年前的人,他没有看见飞机原子弹,他的思想和言论怎么能和我们相配合。要我们奉他为标准,自然感觉不很适用。近来有人称他做“孔家店”,意思也是说所卖的不是应时货。
但是这一家老店,开设了二千多年。规模庞大,批发的货遍地皆是,大家都用惯了。现在虽然有几家新开的洋货店,人也很喜欢用他的货,但是用起来,于习惯上总不甚合式。况且这家老店,有许多人日用的必需品,都是本地土产如柴米油盐一般,也无法拿洋货来替代。
这样说来,我且把孔子的言论和思想,就论语上举出几桩来,我觉得就现在为人处世说,也还是可以作为标准的。
做人最要紧的是独立。孔子说道,匹夫不可夺志也。又说道,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这是孔子不许人苟且的。
还有是廉洁。孔子说道,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又说道,小人喻于利。又说道,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这是孔子不许人贪污的,还有是勤劳。孔子说道,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他看见他的学生宰予在白昼睡觉,就骂他是朽木、粪土之墙。这是孔子不许人闲惰的。
待人最要紧的是友爱。孔子说道,泛爱众。又对他的学生樊迟问仁说道,爱人。又对他的学生子贡问博施济众为何等样人,说道,何事于仁,必也圣乎。这是孔子不许人专图利己的。
还有是平等。孔子说道,有教无类。又说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两句话胸襟何等阔大。这是孔子不许人自分阶级的。
还有是互助。子说道,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又说道,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这是孔子不许人专做自了汉的。
现在世人都在厌弃豪门,孔子在当时也是一样。那时鲁国的权臣是季氏,他的家财比他的国君的老祖宗还要丰富。孔子的学生冉求去做他的家臣,替他收租税,增加了不少的财产。孔子知道了,当下就发表不认他做学生的言论,还要叫冉氏的门徒,鸣鼓去攻击他的老师。这是何等深刻的谴责。
现在世人都很痛恨内战,孔子当时也是一样。他对他的学生子贡问政说道,去兵。后来卫灵公问道战阵之事,孔子答道,军旅之事未之学世。到了明天,便离开了卫国。这是何等严正的表示。
不单这些,我说孔子还有很自由的思想,我可以举两件事来证明。
第一件,公山弗扰以费叛,召,子欲往。费是鲁国权臣季桓子受封的一邑,桓子掌握着鲁国的政权,等于我们现在行政院长。他竟将桓子拘囚起来,称兵作乱,来请孔子去帮他办事。照孔子平日的行为,一闻此信定然大骂公山氏一顿,谁知他竟想应命而去。他的学生子路很高兴,当面说他道,没有去处罢了,何必往那里去。孔子答道他一定不是平白地来叫我的,倘能用我,我便好将周道于东方实行起来。但后来并没有去,不知道是被季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