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汉演义-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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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子虚赋,传播出去,誉重一时。
既而梁王逝世,同人皆风流云散,相如亦不得安居,没奈何归至成都。家中只有四壁,
父母早已亡故,就使有几个族人,也是无可倚赖,穷途落魄,郁郁无聊,偶记及临邛县令王
吉,系多年好友,且曾与自己有约,说是宦游不遂,可来过从等语。此时正当贫穷失业的时
候,不能不前往相依,乃摒挡行李,径赴临邛。王吉却不忘旧约,闻得相如到来,当即欢
迎,并问及相如近状。相如直言不讳,吉代为扼腕叹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遂与相如附
耳数语,相如自然乐从。当下用过酒膳,遂将相如行装,命左右搬至都亭;使他暂寓亭舍,
每日必亲自趋候。相如前尚出见,后来却屡次挡驾,称病不出。偏吉仍日日一至,未尝少
懈。附近民居,见县令仆仆往来,伺候都亭,不知是甚么贵客,寓居亭舍,有劳县令这般优
待,逐日殷勤。一时哄动全邑,传为异闻。
临邛向多富人,第一家要算卓王孙,次为程郑,两家僮仆,各不下数百人。卓氏先世居
赵,以冶铁致富,战国时便已著名。及赵为秦灭,国亡家灭,只剩得卓氏两夫妇,辗转徙
蜀,流寓临邛。好在临邛亦有铁山,卓氏仍得采铁铸造,重兴旧业。汉初榷铁从宽,榷铁即
冶铁税。卓氏坐取厚利,复成巨富,蓄养家僮八百,良田美宅,不可胜计,程郑由山东徙
至,与卓氏操业相同,彼此统是富户,并且同业,当然是情谊相投,联为亲友。一日卓王孙
与程郑晤谈,说及都亭中寓有贵客,应该设宴相邀,自尽地主情谊,乃即就卓家为宴客地,
预为安排,两家精华,一齐搬出,铺设得非常华美;然后具柬请客,首为司马相如,次为县
令王吉,此外为地方绅富,差不多有百余人。
王吉闻信,自喜得计,立即至都亭密告相如,叫他如此如此。总算玉女于成。相如大
悦,依计施行,待至王吉别去,方将行李中的贵重衣服,携取出来,最值钱的是一件鷫;鹴;
裘,正好乘寒穿著,出些风头。余如冠履等皆更换一新,专待王吉再至,好与同行,俄而县
中复派到车骑仆役,归他使唤,充作驺从。又俄而卓家使至,敦促赴席。相如尚托词有病,
未便应召。及至使人往返两次,才见王吉复来,且笑且语,携手登车,从骑一拥而去。
到了卓家门首,卓王孙程郑与一班陪客,统皆伫候,见了王吉下车,便一齐趋集,来迎
贵客。相如又故意延挨,直至卓王孙等,车前迎谒,方缓缓的起身走下。描摹得妙。大众仰
望丰采,果然是雍容大雅,文采风流,当即延入大厅,延他上坐。王吉从后趋入,顾众与语
道:“司马公尚不愿蒞;宴,总算有我情面,才肯到此。”相如即接入道:“孱躯多病,不惯
应酬,自到贵地以来,惟探望邑尊一次,此外未曾访友,还乞诸君原谅。”卓王孙等满口恭
维,无非说是大驾辱临,有光陋室等语。未几即请令入席,相如也不推辞,便坐首位。王吉
以下,挨次坐定,卓王孙程郑两人,并在末座相陪。余若驺从等,俱在外厢,亦有盛餐相
待,不消多叙。那大厅里面的筵席,真个是山珍海味,无美不收。
约莫饮了一两个时辰,宾主俱有三分酒意,王吉顾相如道:“君素善弹琴,何不一劳贵
手,使仆等领教一二?”相如尚有难色,卓王孙起语道:“舍下却有古琴,愿听司马公一
奏。”王吉道:“不必不必,司马公琴剑随身,我看他车上带有琴囊,可即取来。”左右闻
言,便出外取琴。须臾携至,当是特地带来。由王吉接受,奉交相如。都是做作。相如不好
再辞,乃抚琴调弦,弹出声来。这琴名为绿绮琴,系相如所素弄,凭着那多年熟手,按指成
声,自然雅韵铿锵,抑扬有致。大众齐声喝彩,无不称赏。恐未免对牛弹琴。正在一弹再
鼓,忽闻屏后有环珮;声,即由相如留心窥看,天缘辐凑,巧巧打了一个照面,引得相如目迷
心醉,意荡神驰。究竟屏后立着何人?原来是卓王孙女卓文君。文君年才十七,生得聪明伶
俐,妖冶风流,琴棋书画,件件皆精,不幸嫁了一夫,为欢未久,即悲死别,二八红颜,怎
堪经此惨剧,不得已回到母家,嫠居度日。此时闻得外堂上客,乃是华贵少年,已觉得摇动
芳心,情不自主,当即缓步出来,潜立屏后。方思举头外望,又听得琴声入耳,音律双谐,
不由的探出娇容,偷窥贵客,适被相如瞧见,果然是个绝世尤物,比众不同。便即变动指
法,弹成一套凤求凰曲,借那弦上宫商,度送心中诗意。文君是个解人,侧耳静听,一声声
的寓着情词,词云: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
鸳鸯!凤兮凤兮从凰栖,得托子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
弹到末句,划然顿止。已而酒阑席散,客皆辞去,文君才返入内房,不言不语,好似失
去了魂魄一般。忽有一侍儿踉跄趋入,报称贵客为司马相如,曾在都中做过显官,年轻才
美,择偶甚苛,所以至今尚无妻室。目下告假旋里,路经此地,由县令留玩数天,不久便要
回去了。文君不禁失声道:“他……他就要回去么?”情急如绘。侍儿本由相如从人,奉相
如命,厚给金银,使通殷勤,所以入告文君,用言探试。及见文君语急情深,就进一层说
道:“似小姐这般才貌,若与那贵客订结丝萝,正是一对天成佳耦,愿小姐勿可错过!”文
君并不加嗔,还道侍儿是个知心,便与她密商良法。侍儿替她设策,竟想出一条夤夜私奔的
法子,附耳相告。文君记起琴心,原有中夜相从一语,与侍儿计谋暗合。情魔一扰,也顾不
得甚么嫌疑,什么名节,便即草草装束,一俟天晚,竟带了侍儿,偷出后门,趁着夜间月
色,直向都亭行去。
都亭与卓家相距,不过里许,顷刻间便可走到。司马相如尚未就寝,正在忆念文君,胡
思乱想,蓦闻门上有剥啄声,即将灯光剔亮,亲自开门。双扉一启,有两女鱼贯进来,先入
的乃是侍儿,继进的就是日间所见的美人。一宵好事从天降,真令相如大喜过望,忙即至文
君前,鞠躬三揖。也是一番俟门礼。文君含羞答礼,趋入内房。惟侍儿便欲告归,当由相如
向她道谢,送出门外,转身将门掩住,急与文君握手叙情。灯下端详,越加娇艳,但看她眉
如远山,面如芙蕖,肤如凝脂,手如柔荑,低鬟弄带,真个销魂。那时也无暇多谈,当即相
携入帏,成就了一段姻缘。郎贪女爱,彻夜绸缪,待至天明,两人起来梳洗,彼此密商,只
恐卓家闻知,前来问罪,索性逃之夭夭,与文君同诣成都去了。
卓王孙失去女儿,四下找寻,并无下落,嗣探得都亭贵客,不知去向,转至县署访问,
亦未曾预悉,才料到寡女文君,定随相如私奔。家丑不宜外扬,只好搁置不提。王吉闻相如
不别而行,亦知他拥艳逃归,但本意是欲替相如作伐,好教他入赘卓家,借重富翁金帛,再
向都中谋事,那知他求凰甫就,遽效鸿飞,自思已对得住故人,也由他自去,不复追寻。这
谢媒酒未曾吃得,当亦可惜。
惟文君跟着相如,到了成都,总道相如衣装华美,定有些须财产,那知他家室荡然,只
剩了几间敝屋,仅可容身。自己又仓猝夜奔,未曾多带金帛,但靠着随身金饰,能值多少钱
文?事已如此,悔亦无及,没奈何拔钗沽酒,脱钏易粮。敷衍了好几月,已将衣饰卖尽,甚
至相如所穿的鷫;鹴;裘,也押与酒家,赊取新酿数斗,肴核数色,归与文君对饮浇愁。文君见
了酒肴,勉强陪饮,至问及酒肴来历,乃由鷫;鹴;裘抵押得来,禁不住泪下数行,无心下箸。
相如虽设词劝慰,也觉得无限凄凉,文君见相如为己增愁,因即收泪与语道:“君一寒至
此,终非长策,不如再往临邛,向兄弟处借贷钱财,方可营谋生计。”相如含糊答应,到了
次日,即挈文君启程。身外已无长物,只有一琴一剑,一车一马,尚未卖去,乃与文君一同
登程,再至临邛,先向旅店中暂憩,私探卓王孙家消息。
旅店中人,与相如夫妇,素不相识。便直言相告道:卓女私奔,卓王孙几乎气死,现闻
卓女家穷苦得很,曾有人往劝卓王孙,叫他分财赒;济,偏卓王孙盛怒不从,说是女儿不肖,
我不忍杀死,何妨听她饿死。如要我赒;给一钱,也是不愿云云。相如听说,暗思卓王孙如此
无情,文君也不便往贷。我已日暮途穷,也不能顾着名誉,索性与他女儿抛头露面,开起一
爿小酒肆来,使他自己看不过去,情愿给我钱财,方作罢论。主见已定,遂与文君商量,文
君到了此时,也觉没法,遂依了相如所言,决计照办。文君名节,原不足取,但比诸朱买臣
妻,还是较胜一筹。相如遂将车马变卖,作为资本,租借房屋,备办器具,居然择日开店,
悬挂酒旗。店中雇了两三个酒保,自己也充当一个脚色,改服犊鼻褌;,即短脚裤。携壶涤
器,与佣保通力合作。一面令文君淡装浅抹,当垆卖酒。系买酒之处,筑土堆瓮。
顿时引动一班酒色朋友,都至相如店中,喝酒赏花。有几人认识卓文君,背地笑谈,当
作新闻,一传十,十传百,送入卓王孙耳中。卓王孙使人密视,果是文君,惹得羞愧难堪,
杜门不出。当有许多亲戚故旧,往劝卓王孙道:“足下只有一男二女,何苦令文君出丑,不
给多金?况文君既失身长卿,往事何须追究,长卿曾做过贵官,近因倦游归家,暂时落魄,
家况虽贫,人才确是不弱,且为县令门客,怎见得埋没终身?足下不患无财,一经赒;济,便
好反辱为荣了!”卓王孙无奈相从,因拨给家童百名,钱百万缗,并文君嫁时衣被财物,送
交相如肆中。相如即将酒肆闭歇,乃与文君饱载而归。县令王吉,却也得知,惟料是相如诡
计,绝不过问。相如也未曾往会,彼此心心相印,总算是个好朋友呢。看到此处,不可谓非
相如能屈能伸。
相如返至成都,已得僮仆资财,居然做起富家翁来,置田宅,辟园囿,就住室旁筑一琴
台,与文君弹琴消遣。又因文君性耽曲蘖,特向邛崃县东,购得一井,井水甘美,酿酒甚
佳,特号为文君井,随时汲取,造酒合欢。且在井旁亦造一琴台,尝挈文君登台弹饮,目送
手挥,领略春山眉妩。酒酣兴至,翦来秋水瞳人。未免有情,愿从此老。何物长卿得此艳
福。只是蛾眉伐性,醇酒伤肠,相如又素有消渴病,怎禁得酒色沈迷,恬不知返,因此旧疾
复发,不能起床。特叙琐事以戒后人。亏得名医调治,渐渐痊可,乃特作一篇美人赋,作为
自箴。可巧朝旨到来,召令入都,相如乐得暂别文君,整装北上。不多日便到长安,探得邑
人杨得意,现为狗监,掌上林猎犬。代为先容,所以特召。当下先访得意,问明大略,得意
说道:“这是足下的《子虚赋》,得邀主知。主上恨不与足下同时,仆谓足下,曾为此赋,
现正家居。主上闻言,因即宣召足下。足下今日到此,取功名如拾芥了。”相如忙为道谢,
别了得意。诘旦入朝,武帝见了相如,便问:“《子虚赋》是否亲笔?”相如答道:“《子
虚赋》原出臣手,但尚系诸侯情事,未足一观。臣请为陛下作《游猎赋》。”武帝听说,遂
令尚书给与笔札。相如受笔札后,退至阙下,据案构思,濡毫落纸,赋就了数千言,方才呈
入。武帝展览一周,觉得满纸琳琅,目不胜赏,遂即叹为奇才,拜为郎官。
当时与相如齐名,要算枚皋,皋即吴王濞郎中枚乘庶子。乘尝谏阻吴王造反,故吴王走
死,乘不坐罪,仍由景帝召入,命为弘农都尉。乘久为大国上宾,不愿退就郡吏,蒞;任未
几,便托病辞官,往游梁国。梁王武好养食客,当然引为幕宾,文诰多出乘手。乘纳梁地民
女为妾,乃生枚皋。至梁王病殁,乘归淮阴原籍,妾不肯从行,触动乘怒,竟将她母子留
下,但给与数千钱,俾她赡养,径自告归。武帝素闻乘名,即位后,就派遣使臣,用着安车
蒲轮,迎乘入都。乘年已衰迈,竟病死道中。使臣回报武帝,武帝问乘子能否属文?派员调
查,好多时才得枚皋出来,诣阙上陈,自称读书能文。原来皋幼传父业,少即工词,十七岁
上书梁王刘买,即梁王武长子。得诏为郎,嗣为从吏所谮,得罪亡去,家产被收。辗转到了
长安,适遇朝廷大赦,并闻武帝曾求乘子,遂放胆上书,作了自荐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