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汉演义-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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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蓦然听得鼓声大震,号炮齐鸣,方才有些惊疑。登高遥望,但见有大队人马,从北方迤
逦前来,新簇簇的旗帜,亮晃晃的刀枪,雄纠纠的武夫,恶狠狠的将官,都是生平未曾寓
目,至此才得瞧着,心中一惊,脚下便跑,那里还敢对敌?有几个蛮子蛮女,逃走少慢,即
被秦兵上前捉住,放入囚车。再向四处追逐蛮人,蛮人逃不胜逃,只好匍匐道旁,叩首乞
怜,情愿充作奴仆,不敢抗命。叙写南蛮,与前回北伐匈奴时,又另是一种笔墨。其实秦兵
也同乌合,所有囚犯赘婿商人,统未经过训练,也没有甚么技艺,不过外而形式,却是有些
可怕,侥幸侥幸,竟得吓倒蛮人,长驱直入。不到数旬,已将岭南平定,露布告捷。旋得诏
令颁下,详示办法,命将略定各地,分置桂林南海象郡,设官宰治。所有岭南险要,一概派
兵驻守。岭南即今两粤地,旧称南越,因在五岭南面,故称岭南。五岭就是大庾岭,骑田
岭,都庞岭,萌渚岭,越城岭,这是古今不变的地理。惟秦已取得此地,即将南征人众,留
驻五岭,镇压南蛮。又复从中原调发多人,无非是囚犯赘婿商人等类,叫他至五岭间助守,
总名叫做谪戍,通计得五十万人。这五十万人离家远适,长留岭外,试想他愿不愿呢!近来
西国的殖民政策,也颇相似,但秦朝是但令驻守,不令开垦,故得失不同。
独始皇因平定南北,非常快慰,遂在咸阳宫中,大开筵宴,遍饮群臣。就中有博士七十
人,奉觞称寿,始皇便一一畅饮。仆射周青臣,乘势贡谀,上前进颂道:“从前秦地不过千
里,仰赖陛下神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当今分置郡县,外轻内
重,战斗不生,人人乐业,将来千世万世,传将下去,还有甚么后虑?臣想从古到今,帝王
虽多,要象陛下的威德,实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始皇素性好谀,听到此言,越觉开
怀。偏有博士淳于越,本是齐人,入为秦臣,竟冒冒失失的,起座插嘴道:“臣闻殷周两
朝,传代久远,少约数百年,多约千年,这都是开国以后,大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今陛
下抚有海内,子弟乃为匹夫,倘使将来有田常等人,从中图乱,淳于越究是齐人,所以仅知
田常。若无亲藩大臣,尚有何人相救?总之事不师古,终难持久,今青臣又但知谀媚,反为
陛下重过,怎得称为忠臣!还乞陛下详察!”始皇听了,免不得转喜为怒,但一时却还耐
着,便即遍谕群臣,问明得失。当下有一大臣勃然起立,朗声启奏道:“五帝不相因,三王
不相袭,治道无常,贵通时变。今陛下手创大业,建万世法,岂愚儒所得知晓!且越所言,
系三代故事,更不足法,当时诸侯并争,广招游学,所以百姓并起,异议沸腾,现在天下已
定,法令画一,百姓宜守分安已,各勤职业,为农的用力务农,为工的专心作工,为士的更
应学习法令,自知避禁,今诸生不思通今,反想学古,非议当世,惑乱黔首,这事如何使
得?愿陛下勿为所疑!”始皇得了这番言语,又引起余兴,满饮了三大觥,才命散席。看官
道最后发言的大员,乃是何人?原来就是李斯。李斯此时,已由廷尉升任丞相,他本是创立
郡县,废除封建的主议,见第二回。得着始皇信用,毅然改制,经过了六七年,并没有甚么
弊病,偏淳于越独来反对,欲将已成局面,再行推翻,真正是岂有此理!为此极力驳斥,不
肯少容。淳于越却是多事。到了散席回第,还是余恨未休,因复想出严令数条,请旨颁行,
省得他人再来饶舌。当下草就奏章,连夜缮就,至翌晨入朝呈上,奏中说是:
丞相李斯昧死上言:古者,天下散乱,莫之能一,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
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私学
而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趣以为
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便!臣请:史书非秦纪皆
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弃市;
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刺面成文为黥,即古墨
刑,城旦系发边筑城,每旦必与劳役,为秦制四岁刑。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
有学法令,以吏为师。庞言息而人心一,天下久安,永誉无极。谨昧死以闻。
这篇奏章,呈将进去,竟由始皇亲加手笔,批出了一个可字。李斯当即奉了制命,号令
四方,先将咸阳附近的书籍,一体搜索,视有诗书百家语,尽行烧毁,依次行及各郡县,如
法办理。官吏畏始皇,百姓畏官吏,怎敢为了几部古书,自致犯罪,一面将书籍陆续献出,
一面把书籍陆续烧完,只有曲阜县内孔子家庙,由孔氏遗裔藏书数十部,暗置复壁里面,才
得保存。此外如穷乡僻壤,或尚有几册留藏,不致尽焚,但也如麟角凤毛,不可多得。惟皇
宫所藏的书籍,依然存在,并未毁去,待至咸阳宫尽付一炬,烧得干干净净,文献遗传,也
遭浩劫,煞是怪事!无非愚民政策。
一年易过,便是始皇三十五年,始皇厌故喜新,又欲大兴土木,广筑宫殿,乘着临朝时
候,面谕群臣道:“近来咸阳城中,户口日繁,屋宇亦逐渐增造,朕为天下主,平时居住只
有这几所宫殿,实不敷用。从前先王在日,不过据守一隅,所筑宫廷,不妨狭小,自朕为皇
帝后,文武百官,比前代多寡不同,未便再拘故辙。朕闻周文都丰,周武都镐,丰镐间本是
帝都,朕今得在此定居,怎得不扩充规制,抗迹前王!未知卿等以为何如?”群臣闻命,当
然连声称善,异口同辞。于是在渭南上林苑中,营作朝宫,先命大匠绘成图样,务期规模阔
大,震古铄今,各匠役费尽心思,才得制就一个样本,呈入御览。复经始皇按图批改,某处
还要增高,某处还要加广,也费了好几日工夫,方将前殿图样,斟酌完善,颁发出去,令他
照样赶筑;此外陆续批发,次第经营。匠役等既经奉命,就将前殿筑造起来,役夫不足,当
由监工大吏,发出宫刑徒刑等人,一并作工,逐日营造。相传前殿规模,东西五百步,南北
五十丈,分作上下两层,上可坐万人,下可建五丈旗,四面统有回廊,可以环绕,廊下又甚
阔大,无论高车驷马,尽可驱驰。再经殿下筑一甬道,直达南山,上面都有重檐复盖,迤逦
过去,与南山相接,就从山巅竖起华表,作为阙门。殿阙既就,随筑后宫,五步一楼,十步
一阁,不消细说。监工人员,与作工役夫,统已累得力尽筋疲,才算把前殿营造,大略告
就。偏始皇又发诏令,说要上象天文,天上有十七星,统在天极紫宫后面,穿过天汉,直抵
营室。今咸阳宫可仿天极,渭水不啻天汉,若从渭水架起长桥,便似天上十七星的轨道,可
称阁道。因此再命加造桥梁,通过渭水。渭水两岸,长约二百八十步,筑桥已是费事,且桥
上须通车马,不能狭隘,最少需五六丈,这般巨工,比筑宫殿还要加倍。始皇也不管民力,
不计工费,但教想得出,做得到,便算称心。需用木石,关中不足,就命荆蜀官吏,随地采
办,随时输运。工役亦依次征发,逐届加添,除匠人不计外,如宫徒两刑犯人,共调至七十
万有奇。他尚以为人多事少,再分遣筑宫役夫,往营骊山石槨;,所以此宫一筑数年,未曾全
竣,到了始皇死后,尚难完成。惟当时宫殿接连,照图计算,共有三百余所,关外且有四百
余所,复压至三百多里,一半已经筑就,不过装璜垩饰,想还欠缺,就中先造的前殿,已早
告成。时人因他四阿旁广,叫做阿房。其实始皇当日,欲俟全工落成,取一美名,后来病死
沙邱,终不能偿此宿愿,遂至阿房宫三字,长此流传,作为定名了。实是幻影。
且说始皇既筑阿房宫,不待告竣,便将美人音乐,分宫布置,免不得有一番忙碌。适有
卢生入见,始皇又惹起求仙思想,便问卢生道:“朕贵为天子,所有制作,无不可为,只是
仙人不能亲见,不死药无从求得,如何是好!”卢生便信口答道:“臣等前奉诏令,往求仙
人,并及灵芝奇药,曾受过多少风波,终未能遇,这想是有鬼物作祟,隐加阻害。臣闻人主
欲求仙术,必须随时微行,避除恶鬼,恶鬼远离,真人便至;若人主所居,得令群臣知晓,
便是身在尘凡,不能招致真人,真人入水不濡,入火不爇;,乘云驾雾,到处可至,所以万年
不死,寿与天地同长。今陛下躬亲万机,未能恬淡,虽欲求仙,终恐无益。自今以后,愿陛
下所居宫殿,毋使外人得知,然后仙人可致,不死药亦可得呢。”全是瞎说。这一席话,说
得始皇爽然若失,不禁欷歔;道:“怪不得仙人难致,仙药难求!原来就中有这般阻难,朕今
才如梦初觉了。但朕既思慕真人,便当自称真人,此后不再称朕,免为恶鬼所迷。”面前就
是恶鬼,奈何不识。卢生即顺势献谀道:“究竟陛下圣明天纵,触处洞然,指日就可成仙
了。”指日就要变鬼了。说毕,即顿首告退。看官试想始皇为人,虽然有些痴呆,究竟非妇
孺可比;况并吞六国,混一区宇,总有一番英武气象,为甚么听信卢生,把一派荒诞绝伦的
言语,当作真语相看,难道前此聪明,后忽愚昧么?小子听得乡村俗语云:聪明一世,懵懂
一时,越是聪明越是昏,想始皇一心求仙,所以不多思索,误入迷途呢。
自经始皇迷信邪言,遂令咸阳附近二百里内,已成宫观二百余所,统要添造复道甬道,
前后联接,左右遮蔽,免得游行时为人所见,瞧破行踪。并令各处都设帷帐,都置钟鼓,都
住妃嫱,其余一切御用物件,无不具备。今日到这宫,明日到那宫,一经趋入,便是吃也
有,穿也有,侑觞伴寝,一概都有。只是这班宋子齐姜,吴姬赵女,拨入阿房宫里,伺候颜
色,打扮得齐齐整整,袅袅婷婷,专待那巫峡襄王,来做高唐好梦。有几个侥幸望着,总算
不虚此生,仰受一点圣天子的雨露。但也不过一年一度,仿佛牛郎织女,只许七夕相会,还
有一半晦气的美人,简直是一生一世,盼不到御驾来临,徒落得深宫寂寂,良夜凄凄。后人
杜牧尝作阿房宫赋,中有数语云: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
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
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
者,三十六年。
内多怨女,外多旷夫,兴朝景象,岂宜若此!那始皇尚执迷不悟,镇日里微行宫中,不
使他人闻知。且令侍从人员,毋得漏泄,违命立诛。侍从自然懔遵,不过始皇是开国主子,
究竟不同庸人,所有内外奏牍,仍然照常批阅,凡一切筑宫人役,劳绩可嘉,便令徙居骊邑
云阳,十年免调。总计骊邑境内,迁住三万家,云阳境内,迁住五万家,又命至东海上朐界
中,立石为表,署名东门。他以为皇威广被,帝德无涯,那知百姓都愿守土著,不乐重迁,
虽得十年免役,还是怨多感少,忍气吞声。始皇何从知悉?但觉得言莫予违,快乐得很。
一日游行至梁山宫,登山俯瞩,忽见有一队人马,经过山下,武夫前呵,皂吏后随,约
不下千余人,当中坐着一位宽袍大袖的人员,也是华丽得很,可惜被羽盖遮住,无从窥见面
目。不由的心中惊疑,便顾问左右道:“这是何人经过,也有这般威风?”左右仔细审视,
才得据实复陈。为了一句答词,遂令始皇又起猜嫌。小子有诗咏道:
欲成大德务宽容,宁有苛残得保宗!
怪底秦皇终不悟,但工溪刻好行凶。
究竟山下是何人经过。容至下回发表。
始皇之南征北略,已为无名之师,顾犹得曰华夷大防,不可不严,乘锐气以逐蛮夷,亦
圣朝所有事也。乃误信李斯之言,烧诗书,燔百家语,果奚为者?诗书为不刊之本,百家语
亦有用之文,一切政教,恃为模范,顾可付诸一炬乎?李斯之所以敢为是议者,乃隐窥始皇
之心理,揣摩迎合耳。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岂一人所得而私?始皇不知牖民,但务愚民,彼
以为世人皆愚,而我独智,则人莫予毒,可以传世无穷。庸讵知其不再传而即止耶!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