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汉演义-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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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李斯家内,所有子弟族党,一古脑儿拿到法庭,与李斯一同捆缚,推出市曹。斯顾
次子呜咽道:“我欲与汝再牵黄犬,出上蔡东门,赶捕狡兔,已不能再得了!”说着,大哭
不止,次子亦哭,家属无一不哭。俄而监刑官至,先命将李斯刺字,次割鼻,次截左右趾,
又次枭首,又次斩为肉泥。五刑用毕,斯魂早入阿鼻地狱。余外子弟族党等,一并诛死,真
落得阴风惨惨,冤魄沈沈。总计李斯一门,除长子由为三川守外,诸男多尚秦公主,诸女多
嫁秦公子,显贵无比。李斯也尝叹物极必衰,终因贪恋禄位,倒行逆施,害得这般结果,可
见贵富二字,最足误人,愿后世看作榜样,切勿贪心不足呢!暮鼓晨钟,无此异响。
且说赵高既害死李斯,遂得代斯后任,做了一个中丞相,凡军国大事,都归他一人包
揽,二世似傀儡一般,毫无主权。高因祸乱日亟,特致书章邯,责成平盗。章邯困守濮阳,
也想出奇制胜,建立战功,每日派遣侦骑,探听项梁军情,以便乘隙定计。项梁驻兵定陶城
下,适值霪雨兼旬,不便力攻。沛公项羽,自雍邱还攻外黄,亦为雨所阻,但把外黄城围
住,为持久计。项梁屡胜而骄,既不将两军召回,又复逐日宽懈,但在营中饮酒消遣,所有
军纪军律,几乎搁起一边,不复过问,全营将士,亦乐得逍遥自在,快活几天。这种情形,
早被秦探窥知,往报章邯,邯尚恐兵力未足,不敢轻出,但向各处征调兵马。待至各军趋
集,方图大举,与项梁决一雌雄。
项梁麾下,有一谋士宋义,察知秦兵日增,引以为忧,遂入帐谏项梁道:“公渡江到
此,屡破秦军,威名日盛,可喜无过今日,可惧亦无过今日,大约战胜以后,将易骄,卒易
惰,骄惰必败,不如不胜。试看各营将士,已渐骄了,已稍惰了,秦兵虽败,秦将章邯,究
竟是经过百战,不可轻视。近闻他屡次添兵,必将与我决一死斗;若我军不先戒备,一旦被
他袭击,如何抵敌!所以义日夜担忧,为公增惧呢。”项梁道:“君亦太觉多心。章邯屡次
败退,那里还敢再来!就使他逐日添兵,也不过守着濮阳罢了;况天公连日下雨,路上泥泞
得很,怎能攻我,一俟天晴,我即当攻克此城,去杀那章邯,看他逃往何处!”说至此,掀
髯大笑。骄态如绘。
宋义尚欲有言,项梁先接入道:“我前拟征集齐师,同去攻秦,偏田荣有怀私怨,忘我
大惠,我本想遣使诘责,只因一时无暇,延误多日,今若虑章邯增兵,与我为难,不如再召
田荣,率师来会。荣若仍然不至,我却要移兵攻齐了。”宋义见梁语益支离,料难再谏,眉
头一皱,计上心来,即向项梁说道:“公如欲使齐,臣愿一往。”梁欣然许诺,义即起身辞
行,出营东去。越快越妙。
走至半途,适遇齐使高陵君显,免不得互相接谈。义便问显道:“君将往见武信君
么?”显答声称是。义又与说道:“我受武信君差遣,出使贵国,一是为两国修和,二是为
一己避祸,愿君亦不可速进,免受灾殃。”显不禁诧异,详问原因,义答道:“武信君屡战
屡胜,已致骄盈,士卒亦多懈怠,恐难再战。我闻秦将章邯,连日增兵,志在报复,武信君
轻视秦军,拒谏不纳,将来必为所乘,不败何待?君今前去,未免受累,看来还是徐徐就
道,方可无虞。我料这旬日内,武信君就要失败了!”显似信非信,乃与义拱手揖别,各走
各路。自思义为楚臣,有此关照,不为无因,今何妨迟迟吾行,较为妥当。遂嘱咐舆夫,缓
缓前进。
果然高陵君未到楚营,武信君已经败亡。原来项梁遣去宋义,仍然宽弛得很,不但军中
未曾戒严,就是斥堠巡卒,也听他散处,不加检查。时当秋季,凄风苦雨,连宵不止,把定
陶城下的几座楚营,直压得黑气弥漫,不见天日。便是不祥之兆。楚军也无人占候,但知昼
餐夜宿,蹉跎过去。一夕俱安睡营中,忽闻营外喊杀连天,好似千军万马,奔杀进来。楚军
方才惊起,但见四面统是火光,照彻内外,一队队的敌军,统向营门中突入,见人便砍,遇
马便刺,吓得楚军倒躲不及。勉强持了军械,上前拦阻,那里是敌军对手,徒断送了许多头
颅。最利害的是后面大将,金盔铁甲,跃马舞刀,锋刃所及,血肉横飞,越使楚人丧胆,只
恨自己未生羽翼,不能飞上天空,逃脱性命。还有这位武信君项梁,仓皇出帐,单穿着一身
常服,执着一把短剑,要想冲出大营,觅路逃生。冤家碰着狭路,正与敌军中大将相值,被
他拦住。两下里争起锋来,一个是长刀乱劈,光焰逼人,一个是短剑难支,心胆已落。才阅
片时,即由敌帅一刀剁下,劈作两段。敌帅为谁?就是秦将章邯。邯既招集兵马,夤夜冒着
风雨,来劫楚营,项梁毫不预备,自然中了邯计,一死不足,还要害及全军,这便叫做骄兵
必败,应了宋义的前言呢。前回述章邯劫营,是顺叙而下,此回却用倒笔,愈见突兀。
楚营中失了主帅,没头乱跑,当被秦兵掩杀一阵,多半毙命。只有几个命不该死的兵
士,溜出营外,逃往外黄,报知沛公项羽。项羽不听犹可,听了叔父阵亡,不由的悲从中
来,放声大哭。沛公亦为泪下,待羽停住哭声,方与羽商议道:“武信君已死,军心不免摇
动,此处断难再驻了。我等只好东归,保卫怀王,抵御秦军。”羽也以为然,乃撤外黄围,
引兵东还。道出陈县,复邀同吕臣军,共至江左,择地分驻。吕臣军驻彭城东,项羽军驻彭
城西,沛公军驻砀郡,彼此列成犄角,约为声援。嗣恐怀王居住盱眙,为秦所攻,因请他移
都彭城。怀王依议迁都,至彭城后,命将项羽吕臣两军,并作一处,自为统帅。牧童能作统
帅,却是不凡。惟沛公军仍使留砀,授为砀郡长,封武安侯。号项羽为鲁公,封长安侯,进
吕臣为司徒,且使吕臣父青为令尹。部署已定,专待章邯到来,与他厮杀。偏章邯不来攻
楚,反去攻赵,他道是项梁已死,楚无能为,所以北去。怀王闻秦军北行,料知魏地空虚,
即使魏豹往略魏地。魏豹奔楚见前回。给兵千人,即日出发。豹却也顺手,竟得平定二十余
城,派人报捷。怀王乃命豹为魏王,使作屏藩,这且慢表。
且说齐使高陵君显,在途中缓行数日,果得项梁死耗,才服宋义先见,幸得避灾。只因
使命尚未交卸,不便回齐,且在途中探听楚人消息,再定行止。嗣闻楚怀王迁都彭城,刘项
等同心夹辅,兵威复震,乃改道转趋彭城,入见怀王,传达使命。怀王依礼接见,赐座与
谈。显问及宋义使齐,有无回来,怀王答称尚未。显又述及途次相遇,幸得宋义指示,不至
及祸等情,怀王愕然道:“义何以知项君必败?”显答道:“据宋使言,武信君志骄气满,
已露败象,后来不到数日,竟如所料。试想兵未交战,先见败征,岂不是特别知兵么?”怀
王点头称是。
事有凑巧,正值宋义回来,即由怀王立刻召见,问明使齐情形,义据实复陈,无非说是
齐愿修和,只因国内未定,所以暂缓出师。怀王复与语项梁败状,义答道:“臣早知有此祸
变,武信君不肯听臣,因致败亡。”怀王乃更商及拒秦政策,义仍主张西进,谓必须择一良
将,剿抚兼施,进止有法,方可成功。怀王大喜,遂留宋义居侍左右,随时与议。一面遣回
齐使,令他复命。俟齐使去后,乃遍召诸将,会议攻秦。怀王首先开口道:“秦始皇暴虐人
民,海内交怨,今二世尤为无道,自速危亡,前武信君西向进攻,所过皆克,不幸中道失
计,忽遭败挫,现拟再接再厉,誓灭暴秦,还问何人敢当此任?”说至此,即顾视两旁,见
诸将瞠目结舌,无一应命。怀王复朗声道:“诸君听着,今日无论何人,但能麾兵西向,首
先入关,便当立为秦王。”言未已,即有一人应声道:“末将愿往!”是怀王激励出来。往
字方才说毕,又有一人厉声道:“我亦愿往!须当让我先去。”两人口吻,便有区别。怀王
瞧着,第一个应声的乃是沛公,第二个厉声的就是项羽,两人统要西行,反弄得怀王左右为
难,俯首沈吟。项羽又进说道:“叔父梁战死定陶,仇尚未报,末将谊关子侄,誓不甘休!
今愿请兵数千,捣入秦关,复仇雪耻,就使刘季愿往,末将亦决与同行,前驱杀贼。”怀王
听着,方徐声道:“两将能同心灭秦,尚有何言?现且部署兵马,择日启行。”
沛公项羽,奉令趋出。尚有老将数人,未曾告退,续向怀王进言道:“项羽为人,慓;悍
残忍,前次往攻襄城,月余才得破入,他因日久怀恨,纵兵屠戮,直把襄城百姓,杀得一个
不留。嗣复转攻城阳,又将全城人民,任情残杀。此外所过地方,无不酷待,如此凶暴,怎
好令他统军?况楚兵起义以来,陈王项梁,统皆无成,这都为了以暴易暴,不足服人,所以
终归败死。今既定议攻秦,不应单靠武力,须得一忠厚长者,仗义西行,沿途约束军士,慰
谕父老,非至万不得已,不可加诛,彼秦地百姓,苦秦已久,若得义师前去,除暴救民,自
然箪食相迎,无思不服。故为大王计,项羽决不可遣,宁可独遣沛公!沛公宽大有名,必不
至如项羽的残暴呢。”怀王道:“我知道了!”诸老将方兴辞而出。怀王返入内室,免不得
大费踌躇,自思羽若不遣,是自背前言;若遣令同往,必至所过残掠,大拂民意。想了多
时,究竟是不遣为佳。
次日升堂议事,沛公项羽,都来禀请出兵的日期。怀王顾语项羽,叫他暂留彭城,不必
与沛公同行。项羽不禁暴躁起来,正要与怀王辩论,可巧外面有人入报,说是赵国使臣,前
来求见。怀王正恐项羽多言,乐得打断了他,急命左右召入赵使。赵使踉跄进来,行过了
礼,便将国书呈上。怀王虽做过牧童,究竟幼时读书识字,未尝忘却,况且天资聪敏,一习
便熟,所以看到来书,就知赵使来楚乞援。原来秦将章邯,移兵攻赵,赵王歇使将军陈余,
出兵抵敌,吃了一个大败仗,退至巨鹿。赵相张耳,亟奉赵王歇入巨鹿城,令陈余屯营城
北,保护城池。章邯在城南下寨,就棘原筑起甬道,两面迭墙,俾通粮路,自督兵士攻城,
昼夜不辍。城中当然危急,不得不遣使四出,分道求援。怀王将来书阅毕,传示诸将,惹得
项羽雄心勃勃,又想去攻杀章邯,替叔报仇。当下请命欲行,怀王说道:“此行正要烦君,
但须有人同去,方慰我心!”无非防他残虐。遂即命宋义为上将,加号卿子冠军,卿子系时
人褒美之辞,即与公子相类。冠读去声,有统军之意。作为统帅,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
将,率兵数万,前往救赵。
赵使先归,宋义等随后出发,行至安阳,顿兵不进。怀王深信宋义,不欲遥制,由他自
定行止,惟另遣沛公西行。沛公别过怀王,出都就道,遇着陈胜项梁散卒,一并收集,约得
万人。复至砀郡招领旧部,共同西进,过了成阳杠里二县,连破秦军二戍,击走秦将王离,
因向昌邑进发。时已为秦二世三年了。是年为秦亡之岁,不能从略。
秦将王离,败走河北,投章邯军,邯令他助攻巨鹿,巨鹿守兵,越加恟;惧,日望楚军入
援。偏宋义逗留安阳,不肯进兵,甚至赵使一再敦促,仍然不行。接连住了四十六日,部将
等俱莫名其妙,项羽更忍耐不住,入帐语义道:“秦兵围赵甚急,我军既已来援,应该速渡
黄河,与秦交战,我为外合,赵为内应,秦兵便可破灭,为甚么久驻此间,坐失时机呢?”
宋义摇首道:“公言错了!古谚有言,当搏牛虻,不当破虮虱,虻大虱小,我等应从大处下
手,方得大功。今秦兵攻赵,就使战胜,兵亦必疲,我可乘敝进攻,无虑不破。若秦兵不能
胜赵,我便鼓行西进,直入秦关,还要去顾甚么章邯?我所以按兵不进,专待秦赵两军,决
一胜负,方定进止,公亦何必性急,且住为佳。总之披坚执锐,我不如公;运筹决策,公尚
不如我哩。”言已,鼓掌大笑。义能知梁,不能知羽,想是命已该绝了。
羽忿忿而出。少顷有军令传出道:“猛如虎,狠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俱应处
斩!”这数语明明是指着项羽,气得项羽三尸暴炸,七窍生烟,恨不得手刃宋义,立即渡
河。那宋义全然不睬,且遣子襄往做齐相,亲送至无盐地方,饮酒高会,自鸣得意。会值天
气严寒,雨雪纷飞,士卒且冻且饥,不得一餐,独宋义堂皇高坐,与诸将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