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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小江山_沉筱之-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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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辰檐怔了怔,愕然转头过来,见了是我,眼神柔和下来:“小怪回来了?”

    “嗯。”我点点头。

    他望着我,半晌又问:“肚子饿了吧?”

    透过纷纷扬扬的雪花望去,清隽的面容格外落寞。我走到他身边:“你守在这里?”

    李辰檐起身一笑,“我给你备了些吃的,端进你房里了。”说着用扇子敲敲我的头,“小怪一人出去玩了一天,定是饿坏了。”

    我分明在他眼中看到疲惫与担忧,李辰檐推开门,笑道:“快进来吃,还是热的。”说罢点起油灯,又拿沉水香引了灯火,放在屋角的香炉里。

    我立在门口,刚要进去,忽听李逸然一声大喊:“小茴姐!你总算回来了!”

    我回头见他急冲冲地朝我走来:“大哥找了你一天,都快找疯了!整个桦辛镇不知被他翻了几遍!”

    见我怔住,李逸然朝屋内一望,也愣住了,强笑道:“大、大哥,你说你找到了小茴姐了,也不与我说一声。那那那我去找楛璃姐了啊。”于是李逸然今日第二次脚底抹油,遛走了。

    我转身进屋,将门掩上。屋外风雪飘落,屋内灯火融暖。桌上放着三盘菜,两碗米饭。李辰檐递给我一双筷子:“我们一起吃。”

    我点点头,望着桌上的菜,清淡爽口,都是我爱吃的。

    李辰檐扬眉笑道:“是我做的,小怪是不是很感动?”

    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有些难过又有些欢喜,堵在喉间让人欲哭无泪。这样,算不算感动。

    “你找了我许久?”

    李辰檐看着我,眼神清若雪夜:“嗯。”

    我淡淡一笑,夹了菜吃起来:“辰檐做的菜,很好吃。”

    李辰檐笑着为我添菜:“那就多吃一些。”

    我第一次吃饭吃得如此认真,细细咀嚼,生怕胡乱吞下去便没了。我说:“辰檐,出府至今,流离奔走。太多事情扑朔迷离,可那些我都不在乎。其实有时候我在想,若有一天能歇下来,灯火黄昏地与你一同吃顿饭也好。”我抬头看着他笑,“就像今天这样。”

    李辰檐也无奈笑起来:“傻小怪。”良久,他又说:“我也是。”

    心中一片温暖如潺潺河水,漫过心间,涌上眼眶,我说:“小茴从小娇生惯养,不会做菜,但我会去学,此生多难流离,但贫贱也好,富贵也好,只求得数日安稳,能为你,做些什么。”

    李辰檐怔住,半晌神情黯淡下来,他说:“傻小怪,你好好的就行了。”

    “那若有一天,我不见了,忽然不在了,你是不是很担心?”

    李辰檐神色一滞:“不许说傻话。”

    我点点头,心中思绪纷繁,吃了两口菜,也不知什么滋味就咽了下去:“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们说过,江山到处,若我想去,都可以一起去看看。”

    “嗯。”李辰檐淡笑道。

    灯火晃动,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如同昔日印刻的誓言,有一些旧了,所幸还有迹可循。

    “以后我想把毛球也带上。辰檐,等这一切一切结束。你可不可以,带着小怪和小毛球,一起去世间到处走一走?”

    李辰檐没有回答,黯淡的房里涌现出大片冰冷的沉默。灯火还在晃动,先前的光影打破了,碎了一地,分崩离析。

    我埋下头,狠狠往嘴里塞菜,边吃边笑道:“这菜很好吃,真好吃。我果然是饿了,从来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眼泪一直在眼眶中不肯落下。我很少难过,更不愿在人前难过,这些未曾留下的泪水,不过是一阵又一阵激烈上涌的情愫,沉重得无以复加。

    “小茴……”

    “叫我小怪。”我埋着头,握紧筷子:“你一叫我小茴我就害怕。真的,你一叫我小茴,我心里就像被剐了一般疼,就窒息得连气都出不出来。”

    李辰檐忽然放下筷子,伸手将我掰过身来:“小茴,你听我说——”

    10

    门忽然被推开了,楛璃站在门口往里一望,顿时呆了:“小茴我……我明天再来找你。”说着转身欲走。

    “楛璃。”我叫道,随即笑了起来,“饿了吧,我也刚回来,一同来吃。”

    楛璃半天回过身来,犹疑地看了看我与李辰檐。

    我笑道:“这菜我不爱吃,以后也不想吃了,你来吃点,不然浪费可惜了。”

    握在我胳膊的手松了力,渐渐滑下,李辰檐也笑起来:“一同来吃吧。”说罢,望了我一眼,起身头也不回便走了出去。

    他的背影没入月色雪光中,有些寂寥,有些决绝。

    我笑着招呼楛璃:“这菜好吃。”

    看他走远,我才敢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只要是他做的菜,我便会好好吃。只要是他要去的地方,我便会跟着走。只要是他,我就笃信。

    楛璃坐在我身旁,看着我嘴里一刻不闲地连吃两碗,吃得满桌狼籍,满心疮痍。

    “你吃完早些睡。”楛璃忽然说道,“明天一早,那个生龙活虎的霍小茴就回来了。”

    我听了,指尖忽然颤抖起来,眼泪一颗接一颗滑落下来,却忍不住笑了,我问楛璃:“我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楛璃蹙起眉头也笑:“眼泪擦干了再说话,都吃进嘴里了。”

    我不停地点头,一边伸袖抹泪。

    楛璃顿了顿又说:“小茴,今日他来找我。”

    我心中猛然一颤,抬头望向楛璃。她伸出手摊开手心,上面静静躺着那块水龙飞天玉石。

    楛璃望着我,沉声道:“有些事情,你疑惑的不解的,我替你问清了。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再难过,都要面对。”

    我点点头:“嗯,再难过都要面对,都要一个人坚强地面对。”

    楛璃笑了:“小茴,你一直很坚强很努力。”

    两天后念真回来了,一干人等轻装简行搬去了梅山浮云寺。

    浮云寺在梅山山腰,黄墙青瓦,红梅如火,来进香的人很少,所以寺中只有一个老和尚,叫做缘有。缘有与念真一样是个半吊子,除了恪守基本清规以外,行事出格,尤其喜欢晚睡晚起。

    浮云寺后面的厢房很多,据说曾经香火鼎盛时,这里也有百八十个和尚。院落四角小花坛里种着腊梅,院子中央有一株轻松。厢房前有半丈多宽的走廊。廊檐简陋,一个横梁一片遮雨的黑瓦屋顶,拐角处有镂空雕花佛龛,里面放着不知名的斑驳佛像。

    念真说梅山静谧,待我用清凉心法调节好体内气息,便读一读佛经。然而这本心法我已不再修习,薄薄的卷册翻出经年的陈旧气味,倒是后院书房卷帙浩繁的佛诗,易让人将那些在记忆中起伏跌宕的繁丽韶华抚平。

    独调初夜馨,闲倚一枝藤。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在这个冷寒的冬天,李辰檐待我几乎回到了陌生人一般的客气,不能言及的芥蒂,化作咫尺天涯,迢迢万里。若是事情变了,环境变了,还可装作不知情地玩闹下去,若是心中所念所想不复当初了,即便再大而化之的人,也只有在面对疏离时,让那些杂乱的情绪一再结冰。

    很久以后,我去探望楛璃。那时候,她的儿子已有三岁,帅气英挺的脸庞像极了他的父亲。楛璃说,前半生颠沛流离,生死历劫,只愿江山踏遍,此生无愧。可是小茴,之后你可曾想过,即便一往无前地走着,也要时而停歇下来,也会有一份万家灯火的安稳心愿。

    我说我想过,那年在姬州的桦辛镇,我不只一次这样想着,然而命定的路数,总是多舛多端。这份安稳心愿,也只能在千劫之后,才能实现。

    其实那一年,楛璃不仅表面比我豁达,心中也比我达观许多,知道何时放弃,何时抓住,比我舍得,比我潇洒。而我充其量担得上“随和”二字,在心里却万分执拗,一条路通到尽头,一个人念到心底,还是不知如何转身。

    冬至前几天,李辰檐带回了受伤的暖菱。当天他回来时,黑色斗篷裹在暖菱身上,天青长袍上覆着雪花。

    暖菱的脸色必雪还洁净,如夏日出水白莲,美丽得不似世间人。我站在院中,李辰檐扶着暖菱从我身边经过时,愣了片刻,他低声说了句:“她受伤了,帮我挡了一掌。”

    青松的一片针状阔叶承受不住雪的重量,往下一折,雪粒子簌簌落下,被忽然袭来的风吹过我们眼前,拂了一身还满。

    李辰檐用斗篷裹紧暖菱,我笑问:“需要我帮忙么?”不等他回答,我又道“我去帮她把你旁边空的厢房收拾出来。”

    李辰檐眸深如海,我早就看不透了。暖菱长如扇的睫毛微扇了一下,她说:“有劳了。”

    我转身正要去,却见楛璃慌慌忙忙从前殿跑来,欣喜叫道:“小茴,快,快去看看谁来了!” 


第六章北青萝(六)
 

    11

    时辰尚早,天色刚亮,远远便听见有人踏雪而来的声音。我到前殿时,见门口立着一人,颀长的身影,身披枣色斗篷,手握朱红剑柄,头发沾了雪露微有些湿,气宇轩昂临风而立。

    修泽走前两步,唤了声“姐”,与家人阔别已久,见到他心中竟有些委屈,仿若这阵子那些憋在心里的事情终于有了宣泄口。我只是走上前,拍拍他的脸,笑道:“修泽长大了,比姐高出许多。”

    修泽一时语塞,半晌才道:“我至十四岁就比姐高了。”

    浮云寺的木门吱嘎一声响动,我回身看去,见李逸然目瞪口呆地拿着扫帚站在门口。这小孩虽说偶尔顽劣,然本性却十分懂事,雪梅客栈一事后性子更沉稳了些,每日习武,偶尔空了便帮忙扫雪清道。

    修泽淡淡一笑,拱手道:“逸然贤弟别来无恙。”

    李逸然走前两步,眼神中分明有喜悦:“你怎来了?”

    修泽望着他,挑眉笑道:“不欢迎?”

    李逸然也笑起来:“倒屣而迎。”

    我暗自比了比,愕然道:“原来逸然也比我高,说话像个小大人。”

    李逸然个头虽不及修泽,然而确实比我高出半个头,修泽笑着说:“是姐一直把我们当作小孩子。”

    有朋至远方来,大概是这个萧条冬日里少有的喜悦。我转身取来搁在寺院门前的扫帚,“今天轮到我与逸然扫雪。”我笑着说,然后将扫帚往修泽手里一塞,“劳烦长大的霍公子帮你姐扫雪,我实在力不从心。”

    修泽接过扫帚愣了愣,道:“我此番前来不能久留,是背着爹来的,至多能呆两日。”

    我笑着问:“不想扫雪?”

    修泽看了看手中的扫帚,也淡淡笑了:“扫完雪我去看姐。”

    我满意点点头,转身朝寺里走去。片刻间忽然刮来一阵疾风,满地雪花纷纷扬飞舞起来,寺里的钟磬发出低鸣,山雨欲来。

    回到前院先探了暖菱的伤势,与李辰檐深秋时所受之伤极像,胸口中了一掌,气血冲乱。只是暖菱的内力远不如李辰檐,所以身子格外虚弱。

    张立春帮她把了脉,楛璃便拿着药方子去桦辛镇买药。念真与缘有一个道士一个和尚,见了此种场面,说救死扶伤插不上脚,不若做一桌好菜,反正今日庙里热闹。

    我闲来无事便坐在廊檐前翻看佛经,一页经书盯了半天,愣是一个字也未看进去。李逸然扫雪回来后,替修泽找了间空房,便过来陪我坐着。起初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倒是盯着我手里的经书,与我一同发呆。

    我想了想,将书页一合,笑道:“在沄州时,你说辰檐曾经将一个女子带回家,是暖菱吧?”

    李逸然愣住,沉吟半晌后,最终还是说起四年前,李辰檐刚刚辞官,将受伤的暖菱带回沄州之事。

    我问:“当时暖菱姑娘受伤,可也是为了辰檐?”

    李逸然又沉默片刻,低着头并不看我:“小茴姐,这些年大哥长年在外,我虽不知他为何事奔波,但却知道暖菱姐一直在帮他。所以这次暖菱姐受伤,大哥即便出于朋友义气也应当相助,你……不要多心。”

    我避开他的劝慰,只浅淡笑道:“辰檐好福气呢。”

    李逸然咬咬牙,将头埋得更低:“其实暖菱姐本有门好亲事,有一次大哥一人回家,喝醉了与我说,暖菱是为了他才去倾城楼,才委身姬家的,但他却……”

    我忽然怔住了,雪厚厚积了一地,我坐在廊檐之下,将腿脚渐渐埋入积雪之中,“也难怪他要毁弃婚约,若有一人为我做这许多,恐怕我也不能自持。”

    “婚约?”李逸然一惊,“小茴姐跟大哥真的有婚约?那——”

    “也就是不成文的东西。”我笑道,“而且都过去了,大家也没认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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