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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小江山_沉筱之-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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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他又一一为众人做了引见。
我愣在原地,先前的场面,他竟然这这么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

“好了,李辰檐都放你一马了,你还不自在么?”楛璃在我旁边窃笑,两眼亮晶晶放着邪光。
我小声道:“劳烦楛璃大英雄也放我一马。”
“你若不再提我轻功的事,我就答应你。”她威胁道。
“一言为定!”我想也未想立刻答应。

4

气氛一轻松,众人闲话片刻,便开始说起水患的事。吴绍吩咐士兵伤了一些简单的膳食,多以馒头青菜为主,解释说:“灾情严重,好些吃食我都分给了灾民。”
李辰檐笑道:“应该的。”
左纭苍展开地图,指着芸河西面与北面的两处山林问道:“到这里需要多长时间?”
吴绍凑近一看:“徒步的话要四五个时辰。”
“也就是说,若整只军队往返加上伐竹时间,大概需要一天整。”李辰檐蹙眉道。
“少将军与左参将莫不是已有了办法?”
左纭苍道:“既然无薪草填堵堤坝,只有以竹为楗,以堵决口。”

李辰檐问:“军营中可以调动的将士有多少?”
“除去伙夫后勤,可以调动的大约有三万人,分别又六个副统领分管,五千人为一部,以天、地、玄、黄、洪、荒作为称号。每一部又有五支分队。”
“嗯,和以前一眼。”李辰檐思索片刻,“理解传令下去,天部与地部,即刻去西面山林伐竹;玄部与黄部,北面;洪部与荒部曲景渔村背后的丘陵,运送十万担石块。”
“此刻便出发?”
“此刻。”李辰檐斩钉截铁地点点头,“最晚一队必须于后日卯时前回来。”

“可是……”吴绍脸上颇有难色。
左纭苍道:“此事破在眉睫,一刻也拖不得。”
吴绍咬了咬牙,单膝跪下,双手拱拳:“属下还望少将军恕罪!”
“你说。”李辰檐皱了皱眉。

“不瞒将军,将士们驻守芸河多年,虽在操练方面严守军规,但因芸河两岸始终僵持不下,无所要事,军中士气十分低迷,办事多番拖沓。此刻近晚,若要让他们担上这样的苦差事,恐怕……”
“苦差事?他们是没有见着那些被洪水冲垮的村落和灾民还是怎的?!”李辰檐怒声喝道。
帐子里一片寂然,吴绍咬紧下唇,道:“回少将军,他们的确未见过。”他的声音开始发颤,“前阵子疏渠修堤的将士,是李知州从南三镇调来的。”

李辰檐一惊,脸上遂变了色。
一时间众人都默不作声。残夏雨水逢晚就停,呼呼地打在布帐之上。
左纭苍淡淡道:“李知州醉翁之意除了水患,大抵还有让将军管好芸河驻军的意思。”
“吴绍,鸣军鼓!”李辰檐撂下此话,一拂衣衫,快步走了出去。

吴绍面色发青,半晌望了望左纭苍。
左纭苍沉声道:“鸣过军鼓,让人把自己绑了,等着发落吧。”
吴绍咬了咬牙,磕头道:“是,谢过参将。”

左纭苍正欲离开,却听李逸然怯生生唤了声:“左……左大哥。”
左纭苍回身道:“这样的关头,若军纪不正,千万人命搭在里面,李贤弟动怒也实属应该。”说罢,又朝我看来,“这些天会很辛苦。”
未等我们回答,他拂了拂衣衫,也掀帘而出。

鼓声空洞地扩散在军营中,随后传来一阵吵吵嚷嚷。帐外四处可见零散的士兵往校场走去。
李逸然四下望去,往右上方一指,道:“我们去眺望台。”
所有的营帐两两对立驻扎,木桩入土三分,四周的排水沟中浸了水的泥浆唰唰外流。掌灯时分,眺望台上点起风灯,点点营火噼啪作响。

三万将士,在军鼓鸣响之后,足足用了一炷香时间才列队完毕。
李辰檐负手立于平台上,背着月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沉声说了句:“带上来。”
两名士兵便将一个捆绑的人押到众将士前。
士兵们先前还在窃窃私语,看清了来者的脸,顿时鸦雀无声。吴绍满脸颓色跪在台前,连军服也去了。

校场中一片寂静,李辰檐的声音清朗却肃杀:“军法不严,以至军纪不正,军心涣散,来人,将吴绍打一百大板,收监。”
守在台前的将士愣了愣,吴绍跟李辰檐磕了个头,起身自行趴在刑椅上,对手持刑板的士兵喝道:“平良少将军的话,你们都不听了么?还不快打!”
握紧刑板,两个士兵再不迟疑,一下一下狠狠打去。我站在高处,也能听见刑板击在皮肉发出的闷响,骨血碎裂,吴绍这双腿恐怕是废了。

“你凭什么?!”忽然有一个士兵冲出来,声音因带了怒意有些发抖,“吴统领从未怠慢过军纪,办事也按照军法,将军怎能随便下令打统领?!”
李辰檐冷冷道:“不要让我提醒你,从击鼓到整军,到底花了多长时间。”
“我们……”顿了顿,那士兵又驳斥道:“那是我们的问题,与吴统领无关,我甘愿受罚。”
“好。”李辰檐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戏谑,“将此人压下去,打一百大板。”说罢,他又望向黑压压的军队,冷然道:“吴绍管教下属无方,目无军纪,随意顶撞,将他的板子沾了盐水,继续打。”

众人惊骇不已,须臾间军中浮起一阵呼气的声音。然而只是刹那片刻,整个校场回复成一片寂然,紧绷的寂然。
“若有不服的,此刻站出来。这军中什么都缺,打人的板子倒是多得是。”李辰檐道。

李逸然愕然望着李辰檐,拉拉我的袖子:“小茴姐,大哥他是怎么了?”
我蹙眉摇了摇头。虽然李辰檐这样做也却非得已,但吴绍终归是他的好友,即便是统领出生,一百个沾了盐水的板子下去,双腿尽废,如何从武?
“怪不得他。”楛璃道,“水患危急,如此涣散的军队根本抗不了洪水。唯一的办法是杀一儆百。芸河驻军懈怠多年,随便惩治一个人定然没有警示之用,李辰檐也只有下狠心处置吴绍。统领一去,众人必当如惊弓之鸟,绷紧了神经,以后才能雷厉风行。”

听了此言,我满腹诧然地望向楛璃,皱眉道:“你……如此懂军法?”
察觉到我的目光,楛璃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多做解释。
我心下沉然,初遇她时,她说曾经被一个朝廷命官收养,后来朝官获罪带她出逃。我凝然一震,抿紧了嘴唇。

一百板子下来,吴绍已然昏死过去。军中人大气不敢出,无一不服。左纭苍简捷叙述一番运河水患形势,简明扼要,切中要害,众士兵更是吃惊咋舌,懊悔不已。
等到分配军务结束,将领率各部出发伐竹担石,已是亥时夜深了。

*** *** ***

 楗:填堵决口所用的竹、草和木石。

 因薪草缺乏,以竹为楗,此方法取自《水经注?卷九?淇水》:“ 《诗》云:‘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汉武帝塞决河,斩淇园之竹木为楗;寇恂为河内,伐竹淇川,治矢百万余,以输军资。”





第四章风敲竹(三)

5

夜深沉,军营清旷无声。楛璃整完卧榻,笑道:“瞧你今日总走神,见了李辰檐厉害模样,可是吓着了?”
我坐在几案旁,翻看着名册,冲她笑笑。
“其实也不怨他,接了朝廷的活,尤其是军务,就得把自己当没有心肝的人,狠着做事。”

“我明白。”我合上名册,望着微晃的烛火,“我只是在想,离家以后,仿佛所遇之人都不是泛泛之辈。”
楛璃手头动作一滞,又笑道:“是了,就是左纭苍管起军务来也相当灵活,不在话下。”
“这般厉害的人,有几个呢?”我道。
楛璃愕然回过头来,我淡淡笑了笑:“楛璃,你从前提过有一个养父,他是朝官,而且教过你五行遁甲。他是谁?”
“怎么突然问这个?”楛璃诧异望着我。
我笑道:“你,左纭苍,李辰檐,我觉得我总该了解一个。那俩人太神秘,我就找你下手了。”
楛璃愣了愣,也笑起来:“当年的三品龙飘将军,朱砚文。”
“朱砚文。”我轻呼一声,“果真是他。”

当年华亲王篡位前,朝廷上拥护平炎帝的大臣,便是以龙飘将军朱砚文为首。然而篡位后,我爹主张纳之为己用,而贞元将军廖通手段强硬,想空出军中职位留给自己的心腹,便下了狠手置朱砚文于死地。
相传这为朱砚文虽身为将军,然而性情随和,博学多才,跟文臣与王孙公子都私下交好。
思至此,我大吃一惊:“若你养父是朱砚文,那送你水龙飞天玉的人是——”
“嗯。”楛璃淡笑着点点头,又说,“不过也不可能再有交集了。那年我跟养父在倾城楼相依为命倒也开心,他无事便跟我讲讲军中生涯,又教我基本的五行遁术,所以我对此有些了解。只可惜,不到一年,他便去世了,之后我就……”

“对不起。”
“嗯?”
我吸了口气:“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楛璃怔了片刻,又笑起来:“你这么问,说明你在乎。那日左纭苍跟李辰檐提起瑛朝冷贵妃的事,你比他们还要颓然。小茴,这些说明你在乎。”
我皱了皱眉,只道:“我明明知道你从前,有些回忆很不愉快。可我忍不住还是去问。”想了想,我又道:“有的时候像你说的,我就是在乎,在乎以至于有些莫名的担心。起码,我想这一两年,好好跟大家在一起。”
“岂止这一两年,一辈子都是金兰好友。”楛璃笑道:“小茴,有的事情听起来或许凄惨,但是过了就过了,没有谁会抓着不放。我也一向想前看。”她道:“我看你每晚都拿着那本心法读来读去,想必也有什么因由吧?”

我瞠目结舌,他人有事瞒着我,而我又何尝不是对自己所做多番掩饰。
“不必告诉我原因。”楛璃笑道,“好不容易有个至交,你若哪天有难,我楛璃帮你就是。”
她的脸上又露出初遇时,那副两肋插刀的侠客气概。
我点点头,笑道:“我也一样。”说罢拂裙而起,学着男子模样拱拳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楛璃咋舌作惊叹状:“李辰檐要听了这话,非懊恼地把自己拿去堵决口不可。他给你的许诺,你就原封不动搬来给我用?”
我蓦地想起那日梦汐镇,晨光熹微清辉满衣,李辰檐立在床前的承诺如海誓山盟,顿时脸红到耳根,怒道:“你偷听?!”
楛璃耸耸肩叹息道:“时运不佳,回来刚巧听到这一句。”
“你……”我忍了又忍,牙缝中抖出几个词儿:“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两日后,天还未亮,伐竹担石顺利完成。士兵们将竹石捆在推车上,又各担一捆,向堤口而去。
这日天上乌云密布,厚重的云层间偶尔露出几缕惨白的天色。罗镇见了我,匆匆招手道:“小茴姑娘,看着天就要落雨了,你快些回帐子里去。”
我见他身披蓑衣,疑道:“罗镇主也要去堤坝处?”

一道闪电划过,响雷贯耳震得我打了个哆嗦。罗镇望了望天:“看样子是倾盆大雨。我得去芸河堤口,多少帮着点。堵决口大概要花三五日,也不能让少将军和参将两人全抗下来。”
“辰檐?”我一怔:“他与纭苍公子呢?”
“昨夜便去堤坝那里了。”罗镇道,又接过路过士兵的一捆竹子,匆忙道:“小茴姑娘还是与楛璃姑娘好好留在军营中。灾民名册的抄录计算,就交给你们了。”

回到帐子,却见李逸然一脸焦急的模样走来走去:“大哥与左大哥三天没怎么休息了,如此下去怎还得了?!”
楛璃皱起眉头:“天降大雨,今日若不撑住,定会有堤口溃决。”
李逸然气匆匆地坐下,“抄录名册也就是个幌子,谁都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什么。大哥偏要我们仨人留下,左大哥也坚持,真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他们叫我们留下,我们就要留下么?”我奇道。
“小茴姐?”李逸然错愕地望着我。
我笑道:“你的蓑衣呢?”
“都在帐子里。”
“还不快去拿来。军法是管将士的,我们又不是将士,何必听令于他们?”
“小茴姐的意思是……”
楛璃笑道:“嗯,我们自己去。”

三人披了蓑衣匆匆而行。满路泥泞,河风猛烈如刀子一般。不多时,我鹅黄裙摆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泥点。再看楛璃与李逸然,皆是与我一样。
天雷阵阵,火闪子一现,整个天地都明暗一番。运河不远处有士兵担石捆竹,来来去去。老远便见着左纭苍挽起袖子,跟一群士兵将竹子竖排扎起。
河风猛烈,又杂了些细碎沙砾,吹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正欲走上前去,又一声响雷,大雨倾泻而下,如银河泛滥一般。雨水犀利得像鞭子,生疼地抽在人身上,又像急鼓,力道极重地敲在双肩,直欲卸去浑身气力。
不远处河水奔腾狂啸。隔了雨帘子,眼前景物一片模糊。风啸声,雨水声,军号声,士兵的呐喊声不绝于耳。我与楛璃逸然互看一眼,便默默往前走去,各寻一处帮忙。

涓埃之力不足为道,然而十夫楺椎,同心断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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