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野史-第9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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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万历野获编
作者(明)沈德符
序
余生长京邸,孩时即闻朝家事,家庭间又窃聆父祖绪言,因喜诵说之。比成童,适先人弃养,复从乡邦先达,剽窃一二雅谈。或与陇亩老农,谈说前辈典型。及琐言剩语,娓娓忘倦,久而渐忘之矣。困厄名场,梦寐京国。今年鼓箧游成均,不胜令威化鹤归来之感。即文武衣冠,亦几作杜陵夔府想矣。垂翅南还,舟车多暇,念年将及壮,邅回无成,又无能著述以名世,辄复绸绎故所记忆,间及戏笑不急之事,如欧阳《归田录》例,并录置败簏中,所得仅往日百之一耳。其闻见偶新者,亦附及焉。若郢书燕说,则不敢存也。夫小说家盛于唐而滥于宋,溯其初,则萧梁殷芸,始有小说行世。芸字灌蔬,盖有取于退耕之义,谅非朝市人所能参也。余以退耕而谈朝市,非僭则迂。
然谋野则获,古人已有之,因以署吾录。若比于野人之献,则《美芹十论》当时已置高阁,非吾所甘矣。编中强半述事,故以万历冠之。
万历三十四年丙午仲冬日,沈德符题于瓮汲轩
续编小引
今上御极已垂五十年。德符幸生尧舜之世,虽困处菰芦,然咏歌太平,无非圣朝佳话。间有稍关时事者,其泾渭自明。
藿食者,但能粗忆梗概而已。至于风气之转移,俗尚之改革,又渐与往年稍不同。盖自丙午、丁未间。有《万历野获编》共卅卷,弃置废簏中,且辍笔已十余年而往矣。壮岁已去,记性日颓;诸所见闻,又有出往事外者。胸臆旧贮,遗忘未尽。恐久而并未尽者失之,邃不问新旧,辄随意录写,亦复成帙,绪成前稿,名曰“续编”,仍冠以万历。其事亦有不尽属今上时者,然耳剽目睹,皆德符有生来所亲得也。昔吾家存中,身处北扉,淹该绝世,故《笔谈》一书传诵至今。吾家石田,虽高逸出存中上,终以布衣老死吴下,故所著《客座新闻》,时有牴牾。德符少生京国,长游辟雍,较存中甚贱。而所交士大夫及四方名流聚辇下者,或稍过石田,因妄为此笔。总之,书生语言,疵误不少,姑存之以待后人之斥正。或比于《玄怪》、《潇湘》诸录,差为不妄。今圣人在宥,当如纪年所称万数,与天罔极,野之所获,正不胜书也。
万历四十七年己未岁新秋,题于敝帚齐。
补遗序
先高祖孝廉公。撰万历野获编二十卷。又续编十二卷。精核该博。凡朝常国典。山川人物。钜细毕举。惜未梓。至崇祯末。长溪为萑苻之薮。流离播迁。累世琬琰。具已澌灭。是编所存。仅十之四五。振自束发受书以来。抚卷寻绎。辄为扼腕痛悼。叹遗编之失守也。犹幸天假之缘。原目俱在。得以知其残缺。藉以搜订。辛卯壬辰间馆禾城。旁征博询。所见不下数十余册。无如传钞互异。讫无全编。惟桐川钱氏所藏。得自梅里朱氏。较多于他本。而质之原目。亦止十之六七耳。尔载先生更为列门分部。事以类序。惟次第非复本来。然颇便于展览。
因以钱本为主。而汇集诸家所藏。视钱本之所缺者而抄附之。
又共得二百三十余条。作为八卷。覆校原目。一无所遗。振窃大幸是书之得全。不敢谓小子搜缉之力。而丰城剑合。先高祖之灵。实凭式之也。康熙癸巳闰五月五世孙振谨识。(据康熙写本补)
补遗跋
钱牧齐云。自王李之学盛行。吴越间学者拎其残渖。相戒不读唐以后书。而景倩独近搜博览。其于两宋以来。史乘别集。
故家旧事。往往能敷陈其本末。疏通其端绪。家世仕宦。习闻国家故事。且及见嘉靖以来名人献老。讲求掌故。纲罗放失。
勒成一家之言。以上史馆。惜其有志而未逮也。朱竹垞诗综。
亦全录此文。但于勒成一家之言下。节去以上史馆四字。并易下句为惜其未就也。谨按牧齐先生有志未逮之语。谓上史馆也。
今诗综所易。则直视此编为未就之书矣。恨振生也晚。哲人已逝。不获以此全帙奉正。而受之先生之言不我欺也。(沈振撰。据康熙写本补)
分类凡例
秀水沈景倩先生,以万历戊午举于北畿。祖父皆以进士起家。景倩初随寓京师,该洽好古,日读书一寸。所交卿士大夫,及故家遗老、中官戚里,习闻前朝掌故,沿革折衷,考之往昔,验之将来,其是非予夺,一出于公,而不为门户偏党。此史家必当取材者。但随时纪录,缺失甚多。即其自叙,云仅得往日百之一,后复合成续编。而遗目及编中所载之录于前书者,往往不可得见。朱竹垞检讨向日抄传未全,归田之后,多方搜辑,略已具备。余得借观,苦其事多猥杂,难以查考,因割裂排缵,都为三十卷,分四十八门,庶便因类检寻云。
凡分类之书,皆先立篇目,后集其事词以相从。今此编止就所有者各为标出,或以官,或以人,或以事,条章粗列,各以类聚。取明白易晓,非敢好立异同。编中次第,多因篇首之年月,其后有追叙以前与傍及者,概不暇细为分析。
昔人云君子言欲纯事书欲纯理。详于志常,而略于志异。今此编,上自宗庙百官、礼文度数、人才用舍、治乱得失,下及经史子集、山川风物、释老方技、神仙梦幻、闾晁鲇铩⑵胄承∷担薏徊┣蟊灸掌涫嵌掀湮薄3U吖碳酉辏煺卟患勇砸病A扑我岳矗导腋湃唬惺吨浚奘都パ伞!
康熙庚辰八月,桐乡钱枋识。
卷一
○列朝
【告天即位】高皇帝将登宝位,先于前一年之十二月百官劝进时,上御新宫,拜词于天。其略曰惟我中国自宋运告终,帝命真人于沙漠入中国为天下主,百有余年,今运亦终。其于天下人民土地,豪杰分争。惟臣帝赐英贤李善长、徐达等为臣之辅,戡定群雄,息民于田野。臣下皆曰恐民无主,必俗推尊,臣不敢辞。是用明年正月四日,于钟山之阳,设坛备仪,昭告上帝皇祗。如臣可为民主,告祭之日,伏望帝祗来临,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如臣不可,至日当烈风异景,使臣知之。
是时连阴,入明年元旦即晴。至日,日光皎洁,合祭天地,上即位于南郊。按是词先告上帝,以见未敢遽登至尊,且请烈风异景以示不可。是以天下为公,未尝矫饰符命,涂世耳目,真合尧舜汤武为心也。超千古而延万世,宜哉!
【奉先殿】奉先殿者,太祖所建,以奉先灵。凡节候朔望荐新以及忌日,俱于大内瞻拜祭告,百官皆不得预列。循至列圣,追附先朝帝后,行礼如仪。又崇先殿,则世宗初建,以奉兴献帝,效奉先为之。其后进称宗,亦附于奉先殿,而崇先废。
奉慈殿者,孝宗所建,以奉生母孝穆纪后,其后以祖母孝肃周后奉安其中。嘉靖中,又安祖母孝惠邵后于中。此天子所以报诞育之恩,若私祭然。至嘉靖二十九年而罢之。又穆宗登极,迁世宗元配孝洁陈后附庙,而徙孝烈方后于宏孝殿,故景云殿也。又奉生母孝恪杜后于神霄殿,而以上元配孝懿皇后附享其后。今上又迁三后主于奉先,而此二殿之祭,亦辍不举。今岁时及忌日祭告如初者,唯奉先一殿耳。内廷因目之为小太庙。
闻主上每遇升殿受大朝,必先谒奉先殿,次及两宫母后,然后出御外殿。盖甲夜即起盥沐,非如常朝御门之简便云。张太岳相公纪事,又云奉称殿为洪武三十五年十月所作,以祀五庙皇太后。则又属之革除末年文皇鼎建,非太祖矣。此公或别有据。
【京师帝王庙】太祖洪武六年建帝王庙于金陵,七年始设塑像。示几遇火,又建于鸡鸣山之阳。及文皇都燕,未遑设帝王庙,仅于郊坛附祭。至嘉靖十年,始为位于文华殿而祭之。
其年中允廖道南请撤灵济宫二徐真君,改设历代帝王神位及历代名臣,上下其议于礼部。时,李任邱为春卿,谓徐知证、知谔得罪名教,固宜撤去。但所在窄隘,不足改设寝庙,宜择善地。上以为然,令工部相地,以阜成门内保安寺故址整洁,且通西坛,可于此置庙。上从其言。次年夏竣役,上亲临祭,今帝王庙是也。是年修撰姚涞。即议黜元世祖祀,李任邱亦执奏以为不可而止。至二十四年竟斥去,识者非之,则费文通迎合也。廖中允疏。以大慈恩寺与灵济并称,欲废慈恩改辟雍,行养老之礼。礼臣以既有国学为至尊临幸之地,似不必更葺别所。
唯寺内欢喜佛。为故元丑俗,相应毁弃。上是之,谓夷鬼淫像可便毁之,不数年而此寺铲为鞠场矣。邵、陶两方士,以提督灵济等宫,领天下道教八衔矣。任邱先已测上意,故存此宫,智哉!
【帝王配享】太祖放古,祀历代帝王俱以功臣配。唯宋太祖之侧,以赵普虽开国功臣,然不忠于太祖,摈不得预。词严义正,似预知他日蹇、夏诸臣背故主投义师者,真圣人也。若元世祖之侑食,则罢安童、阿术二人,而进木华黎与伯颜,尤太祖独见。至世宗并元君臣俱去之,时恨虏寇入犯,用汉武帝诅匈奴故事也。
【孝慈录】世以父母忧制中举子为讳。士大夫尤不欲彰闻,虑涉不孝。然太祖作《孝慈录·序》中,已为嗣续大事,曲赐矜贷矣。穆宗在裕邸生长子,是为宪怀太子,时去母妃杜氏丧方期,世宗不悦,得少詹事尹台引《孝慈录·序》为解,上始释然。南朝宋文帝谅阴中生子,秘之至三年始下诏。其来久矣。
【御制文集】帝王御集,莫尊崇于赵宋。每一朝则建一阁庋之,如龙图天章而下,俱为收贮秘阁,置学士、直学士、待制、直阁诸官,若此朝无集则阙之。即徽宗播迁裔土,南渡尚能博访遗文,以建敷文阁是矣。本朝唯太祖高皇帝、宣宗章皇帝御集裒刻,尊藏禁中。窃谓亦宜特设一阁,以奉云汉之章,令词臣久待次者充之,以寓后圣宪章遗意,亦圣朝盛举也。至若累朝列圣,俱留神翰墨,以至世宗之制礼乐、更祀典,其时高文大册。布在人间。即下而诗余小技,如世传武宗诸帝圣制,莫不天纵多能。即有散佚,亦可多方搜辑,各成一集,建阁备官,以待文学近臣寓直其中,庶乎礼乐明备之朝,无缺典之恨耳。按宋最重龙图,呼学士为老龙,直学为大龙,待制为小龙,直阁为假龙。今世唯礼部仪制一司,说有大仪、中仪、小仪之称,盖昉于此。然唐人又呼谏议大夫为大坡,拾遗为小坡,散骑常待为大貂,补阙为小貂,又以吏部尚书为大天,郎中为小天。尤奇。
【访求遗书】国初克故元时,太祖命大将军徐达,收其秘阁所藏图书典籍,尽解金陵。又诏求民间遗书。时宋刻板本,有一书至十余部者。太宗移都燕山,始命取南京所贮书,每本以一部入北,时永乐十九年也。初贮在左顺门北廊,至正统六年而移入文渊阁中,则地邃禁严,事同前代矣。至正统十四年英宗北狩,而南京所存内署诸书,悉遭大火,凡宋元以来秘本,一朝俱尽矣。自后北京所收,虽置高阁,饱蠹鱼,卷帙尚如故也。自宏政以后,阁臣词臣。俱无人问及,渐以散佚。至嘉靖中叶,御史徐九皋上议,欲查历代艺文志书目参对,凡经籍不备者,行士民之家,借本送官誊写,原本给还,且加优赉。又乞上御便殿,省阅章奏,处分政事,赐见讲读诸臣,辨析经旨。
时夏贵谿为礼卿,议覆,谓御史建白良是,宜如所言备开书目,收采藏贮,所请召见侍从讲官,亦仰体皇上圣学备顾问之意。
上曰“书籍充栋,学者不用心,亦从虚名耳。苟能以经书躬行实践,为治有余裕矣。此心不养以正,召见亦虚应也。”因命俱已之。盖上已一心玄教,朝讲渐稀,乃欲不时赐见侍臣,已咈圣意,故求访遗书,一并寝罢。惜哉按古来求书者,无过赵宋之殷切,所献多者,至赐进士出身。即故元起沙漠,尚立经籍所,又设兴文署,以编集经史,收贮板刻。当此全盛之世,反视为迂缓不急之事。自嘉靖至今又七八十年,其腐败者十二,盗窃者十五,杨文贞正统间所存文渊书目,徒存其名耳。即使徐九皋之说得行,亦只供攘攫耳。
【赐百官食】太祖时,百官朝退,必赐食于廷。盖用法虽严,而驭臣有礼。且其时每日赐对无间寒暑,即恤劳亦宜然。
至末年赐亦渐疏,唯每月朔望日,各衙门大小堂上官,俱有支待酒馔,历文昭章三朝皆然。直至正统七年,光禄卿奈亨始奏罢之。唯元旦、冬至两大节筵宴,礼部奏请举行。其他如立春则吃春饼,正月元夕吃元宵圆子,四月八日吃不落夹,五月端午吃粽子,九月重阳吃糕,腊月八日吃腊面,俱光禄先期上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