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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战争和人-王火-第2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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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玛荔凝视着家霆,有一种关切,说:“我不是要同你争辩。我只是说,你应当爱国!”
“我当然爱国!”家霆真诚而坦然地说,“正因为我爱国,所以才如实写。我是希望国家好,人民少受点苦难,抗战早的胜利。我们这个 国家灾难深重,从我小时候就是内忧外患。可是现在仍是内忧外患。我怎么能无动于衷?”
汽车飞快地行驶着。陈玛荔摇头,用一种爱护家霆的语气说:“我早夸你是有才华的。正因如此,我要你把才华用到正道上来。千万不要 站到对立面去,不要接受左的一套的影响。乱世出英雄,这场战争会使许多记者出名得利的。你要好自为之!”见家霆没有点头,她说:“我 知道,年轻人有个通病,总是喜欢偏激、激进,总是喜欢把辱骂政府当作进步,总是喜欢心怀不满,总是容易同情反对党。但你想过没有?你 要有成就该依靠谁?这个国家这个政府谁在做扣站在反对的立场和对立面的人是容易遭到不幸的。甚至就会像冯村一样。你应当有所选择!”
家霆心里倔犟地想:可不,我当然知道怎样选择!说:“难道不让人讲话?”
“讲话可以,但不能乱讲!”
家霆沉默了。今天来不是来争辩的,是来为营救冯村舅舅出力的。他克制住自己的不快与激动,闷不吱声,只是既然陈玛荔提到了冯村, 他就说:“我希望等会儿您详细把冯村舅舅的情况告诉我。”
陈玛荔矜持地点点头,她也沉默了,情绪似乎没有刚才高了。她一定是个性格很强的女人,拂了她的意,当然不高兴。
沉默了半晌,汽车终于到达了慈云寺下。两人下车一起拾级走上山去。茂林翠竹,景色宜人。阳光被云团遮住,天气忽又阴沉。远处江上 及对岸重庆市区似有淡淡的白雾缭绕飘动。慈云寺已经破旧,显得败落衰颓,黯然无光,结构倒是别具一格,跷鳌悬铃,雄伟壮观。
她伸出手来,说:“Adonis,扶着我!”她穿的高跟鞋。
家霆说:“好,Aun十!”他扶着她的手腕,她却让他挽着她的臂膀,说:“今天只可谈景色,不再谈那些使我扫兴也使你不高兴的话了, 好吗?”
家霆笑笑,说:“我并没有不高兴。”却马上问:“Aun十,您快谈谈冯村舅舅的事吧!”
她摇摇头,说:“你对他真关心!这说明你是个讲情谊的人。我喜欢这样。”说着,侧脸看着家霆,说:“叶秋萍回来了!我找了他,但冯 村的事确实严重。中统和军统都在注视他。只不过中统先下了手罢了。中统曾会同重庆国民党市党部一再干涉过'渝光书店'的业务,审查过账 目,特别注意经济上的来踪去迹,看看是否共产党给了资助。只是没有漏洞。要冯村参加国民党,发了表给他,冯村不肯填表,却说:'信佛教 不一定非做和尚,而做和尚的却不一定都信佛教。'他交游广阔,来往的人什么党派都有,人都说他这人不错。这就更可怕。这次抓他,说是抓 到了他的铁证。”
“什么铁证?”
“谁知道!反正抓人总说有铁证的。听张洪池说,沙坪区发现了一本《评》的书,怀疑同冯村有关系。”
家霆皱眉为冯村辩护:“不会的吧!他确实无党无派,他的朋友也许有左的,但国民党里的熟人更多。他过去做记者时可能写过些被当局看 作是左的文章,正像您看我的文章也不满意。可是,我会是共产党吗?他也不是呀!”
陈玛荔说:“他们说冯村狡猾,什么也不承认。而且,党、政、军里给他去说项的人确都有。不过,捉人容易放人难。中统抓了他总不肯 草草罢休。现在他病重,我本想让他保释,中统不同意,说事未弄清。我说:'人死了怎么办?'他们说:'死了该他自己负责!'所以,我只好想 出个办法,先把他的病治好,再走下一步棋!”
迎面走下来一个行脚僧模样的游方和尚,总有四、五十岁了,瘦得皮包骨头,僧衣破旧,补丁叠着补丁,擦肩下山去了。
家霆焦灼地说:“Aun十,您一定得救他的命!我真怕他会死在牢里!”
陈玛荔立定脚步,打开手提包,取出一些精美小玻璃瓶装的针药说:“看!这是半打盘尼西林,从盟军那里好不容易才设法弄来的。美国最 新发明的药。别人弄一针都很困难,可以救命!我怕交给中统的医生靠不住,这药他们会贪污下去的。你交给燕东山,他医术高明,又不会贪污 这药。冯村不会死的!Adonis,你说,我为你想得是不是够周到了?”她将药递到家霆手里,说:“收着,交给燕东山吧!今晚八点钟我派车接 他去给冯村治病。”
家霆对陈玛荔心里怀着一种深深的感激,恭敬地说:“谢谢Aun十!”
慈云寺的寺门外侧,俯卧着一尊巨石青狮。有两个尼姑手持佛珠,正在寺门外远眺滔滔的长江。从上往下看,江水滚滚,如同一条玉龙, 船只往来如梭。
陈玛荔忽然笑着说:“注意没有?这里既有僧,也有尼!这是全国少有的僧、尼合住的'十方丛林'。全国各地僧尼南来北往,有的去朝拜九 华山、普陀山,有的来朝拜峨眉山,都可以在此驻脚。这一点我很欣赏。其实上帝安排在这世界上有男也有女,硬要使男女隔绝,或者用宗教 使男女成为苦行者,那又何必?”
家霆〃啊〃了一声说:“不是您告诉我,我可没注意到呢!”
她露出碎玉般的皓齿笑了,指指寺门旁僻静处一块大青石,说:“休息一下吧!不该穿高跟鞋来的,我累了。”
她同家霆都在树阴下那块平坦的极大的青石上坐下。她从提包里摸出香烟来,用打火机燃着,吸了一口。在她眼里,他风度翩翩,身材适 中,有双非常有神的眼睛,眉毛挺拔,五官轮廓英俊秀气,浑身似乎光芒四射。她忽然叹了口气,用英语说:“Adonis,我想好好同你谈一谈 。”
家霆想:炎呢?他从她很美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异样的光彩。
她慢慢地用英语说:“我应当坦率地说,我跟你可能有缘分。许多人讨好我,却从来得不到我的注意。因为感情不能从市场上寻找。可是 ,自从第一次见到你后,我就非常喜欢你,你没感觉到吗?”
家霆吃惊了,保持距离地说:“Aun十,在冯村舅舅的事上,我非常感谢您,非常!”他想用这种晚辈对长辈的称呼和态度来同她保持距离 ,约束住她。
“我曾经不止一次生过你的气,不知怎么的,我都原谅了你。”她赧然一笑,风姿迷人,“有一种感情,常常是莫名其妙的,说不清的。 但这种感情我珍视。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她的眼里有些忧伤,痞调有点低沉沙哑了,“我当年在美国是爱过一个美国年轻人的,一个战斗 机的驾驶员,我叫他Adonis。不知为什么,见到你后我觉得你太像他了。虽然他是美国人,但他喜欢诗,有一双梦幻似的黑头发,发型像你, 身材像你,笑起来像你。你穿了美国空军服更像他。”她刚丢了一支烟,却又摸出一支烟点着了火。”他在美国?”
“不,他随航空母舰在荷属东印度群岛附近作战时,被日舰击落牺牲了!那使我非常伤心。”稍停,她叹了一口气,“现在,你该了解我为 什么这么愿意见到你并与你同在一起了吧?”
见她睫毛眨动,眼眶湿润,家霆产生了几分同情。初恋的丧失对于任何人都是痛苦的。但他不知怎样劝解她,只〃啊〃了一声,叹了一口气 。
陈玛荔把染渍着红色唇印的香烟夹在指间,那最后一丝袅袅的烟雾蔓延开来,说:“歌德说过:'爱情和愿望,是造就伟大事业的双翼。' 也许,愿望越渺茫,爱情越炽烈。这些天,我已无法安心。当然,感情指引我这一条路,理智却指向另一条。天下事不可强求。在这样清静的 地方,我愿意让你知道我心地的洁净。世界上其实没有绝对的纯洁,重要的是真诚和信任。真诚和信任会使人变得纯洁。我并没有损害一个年 轻人的用心。”
家霆忍不住说:“Aun十,我会真诚待人,也会信任您的。”他想打断她的话,换一个话题了。
“不!”陈玛荔摇头,有一种凄凉的微笑,“这样不够。我希望你不要逃避我,不要同我有那么远的距离。人有时总是想把心底的秘密吐 出来告诉别人求得一种舒畅的。这样的人并不好找。我选择了你。我们应当成为知心朋友,可以无话不谈,互相爱护和帮助。将来,当我扶持 你有名望有地位后,你不要忘记我或背叛我。”〃我想,我会尊重您的,Aun十!”家霆文不对题地说,他有点惶惑不安了。
“尊重当然是要的。我更希望我们能变得亲密起来,将心换心。”
家霆感到为难,想:反正,我只要自己有所不为,有所选择,我不会堕落,这是我有自信的。因此仍旧不改称呼地说:“Aun十,我很感谢 您对我的帮助,我愿意将来回报您。对帮助过我的人,我是永不该忘记的,我只希望您能再努力帮助把冯村舅舅救出来。”
陈玛荔注意地听着他的话。她喜欢他的气质、容貌、风度以及他在谈话中表露出的智慧和才能。她站起身来,摇头说:“人都觉得我很得 意,其实我自己知道我并不快活。我还摸不准你的心,但我已经把心里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全告诉你了。对异性的吸引是动物的本能,不过心灵 的吸引是人类独有的。我不能要求你承诺什么永久的东西,天下也许欠缺一切永恒的东西。我愿意成为你的不同于一般的好朋友,而且时间要 尽量长些。今天的谈话我不太满意。感情不能当作礼物赠送,我可以期待它能慢慢被接受。走吧!”她看看手上的金表,“我们逛一逛。以后 ,倘若我要见你,你可不能老是故意逃避我了!”她的话声音低沉,好像从水底里发出来似的。
家霆想:无论如何,以后我是更要逃避更要保持距离了!但没有说。
两人一同进寺内去逛。
在寺内荷花池畔,果然看到了那棵枝叶繁茂的菩提树了。阳光这时出来了,树叶和树间摇曳着晃动的光点。陈玛荔和家霆站在树下,她挽 着家霆的臂膀笑着幽默地说:“听说释迦牟尼是在菩提树下成佛的,你年纪轻轻,有时却很像个佛门弟子。你快祈祷,让我们一起也成佛吧! ”
家霆开玩笑地说:“好!我愿四大皆空,立地成佛!”
她笑了,说:“如果你在这里做了和尚,我就到这里来劝你还俗。”她这也是玩笑。家霆却又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弛忽然说:“我们在此地一起盟个誓吧!”〃你又不是佛教徒!”
“佛教属于东方。”她说,“我要你盟誓,今天谈的,只有你知我知,对谁也不讲。”
为了叫她放心,家霆慨然地说:“好!我盟誓!”
两人一起离开了菩提树。西斜的阳光溅泼,白亮亮、蓝湛湛的一片苍穹。慈云寺建筑面积很大。面临长江,两角有高耸人云的钟鼓楼,大 雄宝殿中央,高悬着黑漆朱书的〃慈云法苑〃、〃法轮常转〃等匾额。果然,看到了那尊从缅甸来的巨大玉佛了。玉佛造型生动,保存完好,有和 尚在一边敲磬念经。游客很少,但也有在大殿里跪拜的。家霆兴趣索然,陈玛荔好像也逛得无趣。.
走到高处,看到暮霞凝血一般喷射,江上闪闪有无数金屑银片浮起。陈玛荔说:“回去吧!时间不早了。”又说:“我今天老是像在说梦话 。不过,有时人在梦里,要比醒着的时候快乐、美好。”家霆没有回答。
他们上了汽车。一路上,当着司机的面,陈玛荔变得很严肃,只说:“今晚八点,你让燕东山等在诊所,药你交给他带着。我请张洪池届 时坐我的这辆车接他去看病,然后再派这车送他回去。”她让车子将家霆送到下石级去余家巷的街口旁,同家霆告别,脸上的笑容是十分甜蜜 、亲热的。
当晚,八点整,果然张洪池到燕东山在民生路的诊所,将燕东山接到囚禁冯村的地方给冯村治了病。家霆和燕寅儿晚上十点多钟在燕东山 的诊所等候到了燕东山回来。听他说:冯村的病很重,可能是肺炎,高烧不退,有时昏迷。注射了盘尼西林,可望缓解。他还留下了消炎退烧 药品给他定时服用,并约定明晚再去给他注射盘尼西林。又说,看模样,似乎上过重刑,有内伤,人很衰弱,只听他昏迷中老是呻吟,嘴里反 复地说:“不!……不!……”
家霆听了,眼含热泪。冯村舅舅的病不至于危及生命吧?有没有希望能出来呢?
他同寅儿分别,独自回家,急着想把这些情况告诉爸爸。夜雾已起,街上空气潮润,地下湿漉漉。望着从低矮窗户里依稀透出的昏黄灯光 ,看到远处雾中活动的朦胧人影,他有一种但丁在《神曲》诗中描述过的凶险的地狱中行走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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