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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战争和人-王火-第2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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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中的秦淮河》讲得使人沉湎于思乡情愫之中,激起抗日激情,也能把曹丕的《典论》这样一类艰深枯燥的课 文讲得生动有趣。当然,在向几个读书会的学生讲起作品来时,因为无拘无束,就讲得更动人了。有一次,她讲鲁迅的诗:“大野多钩棘,长 天列战云。几家春袅袅,万籁静情情……”简直使家霆到了神往的地步。在家霆的印象中,她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也是一个关心爱护学生的老 师。由于参加读书会的关系,家霆等对她特别亲近,她对这几个学生也特别亲切。家霆也说不出为什么,见到她总会想起郭沫若《女神》那首 诗中的序诗:
女神哟!
你去,去寻那与我的振动数相同的人;你去,去寻那与我的燃烧点相同的人。你去,去在我可爱的青年的兄弟姊妹胸中,
把他们的心弦拨动,把他们的智光点燃吧!自从发生了《新华日报》事件以后,家霆和小翰等都避免再上她那里去了,只有施永桂以班长的 身分收发作文本,还同她保持着联系。施永桂将分散在几个人手里的书报杂志集中交还章星老师收藏,章老师也嘱他通知:暂停读书会的活动 ,不要去她那里。早上,章星老师来上课,态度平静,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干扰。快下课时,她忽然说:“同学们,昨天,邵校长找我谈话,要 国文老师发动同学们仍旧把各班的壁报办起来。我就来放一遍留声机。这壁报怎么办?怎么才符合邵校长要求,大家可以考虑考虑,我做国文 老师的不来'越俎代庖'。你们都是高三的同学,年龄也都不小了,什么事都该有主见,可以自己研究一下。”她讲得有点不着边际。下课号一 响,夹着课本就走了。
她走后,“老大哥〃对家霆作了个眼色。家霆假作闲逛,走出教室,与〃老大哥〃走到西侧一处岗子上,这儿可以看到远处依山势而筑的稀稀 落落掩映在竹林中的农舍。家霆轻轻问:“永桂,章老师的意思,壁报我们该办还是不办?”
“老大哥〃说:“办!当然办!”〃你怎么知道?”
“课前,去她那里拿批改过的作文本时,她建议我们:壁报办,政局时事暂不必谈,可以集中谈谈伙食问题,建议成立伙委会推选学生自 己管理伙食。学生体弱,伙食太坏,不允许邵化的亲信陈胡子再贪污中饱。她说,可以到各班联络一下,遵命办壁报,但写稿含意要深刻,语 气可和缓,要讲究策略。”
“不是说邵化想从办壁报上来找左倾的学生吗?”
“暂不谈政局时事正是为了这。利用他要我们办壁报来改善生活条件,你不觉得巧妙吗?”
家霆心里折服,说:“妙极了!”又说:“这下窦平一定满意,他准会在壁报上打第一炮的。学生自己办伙食,监督陈胡子,不让他吸血 ,太好了!”家霆得意忘形,忽见〃老大哥〃摸摸左耳。这是约定的暗号,要家霆注意。家霆立刻收敛起兴奋。原来林震魁站在教室门口正在瞅 着呢!昨夜〃两条狗〃挨了揍,今晨吃早饭时见到他俩,都像霜打过的茄子显得萎了,脸上似乎有心事。但现在朝家霆瞅着时,眼神却带着讨好, 似乎是说:我猜昨夜揍我俩的一定有你,司我们也不想惹你们,大家互相都心里明白装糊涂吧!家霆装作毫不介意地和〃老大哥〃打打闹闹,说笑 着回到教室里去。
这时,忽然看到一个穿褐色旧西装打黑领带的大高个儿经过教室门口往西边走去。这个大高个儿,是县党部的徐望北。这家伙,家霆见过 多次。他总是铁板着脸,又到学校里干什么?忽然,他身后过来了章星老师,徐望北停步稍等十——十,同章星一起往西去了。他是到章星住 处去了!家霆不禁又纳闷了。
下一节数学课,家霆想让脑子静下来,可惜办不到。脑子里浑浑沌沌,无法专心听讲。数学老师姓蒋,福建人,年岁老掉了门牙,说话像 拉风箱。他讲解析几何本来枯燥无味,这时家霆更听不进去了。老在想着章星老师的事,觉得这人奇怪。她是来接替赵腾老师职位的,据说重 庆的教育部的人介绍了她来,徐望北也介绍了她来。家霆问过施永桂,施永桂说:“弄不清楚。不过,章老师是好人,你放心。”家霆对徐望 北的印象可坏了。过去邓宣德做校长时,他也偶尔来过。邵化决定来校上任前,他来过一趟。家霆亲眼见到他在学校里到处看学生办的壁报。 那时,有些壁报上颇有些针对时弊指摘当局的〃投枪〃一类的杂文,诸如《投机与囤积》《通货膨胀何时休?》《谈大批将领投敌》《民主何在 ?》……其中《民主何在?》一文就是窦平写的。没想到,徐望北看了,竞动起手来〃哗哗〃把壁报全撕了!当时,学生上去质问:“为什么撕? ”徐望北板着脸轻轻巧巧地说:“新校长邵化要来了,难道用这样的壁报欢迎他?我是县党部的,有权这么做!以后这样的壁报不准办!”他把 撕下来的壁报卷起带走了。其中,也有家霆在班上的壁报《盍旦》上写的一篇杂文《论楚怀王》,是读了郭沫若话剧剧本《屈原》后有感而写 的。看样子,徐望北是讨好他的主子。可是章星老师竟跟这样一个人交往,也许是她无法不敷衍他?要不,她是个怎样的人呢?
家霆当然知道政治情况复杂,好人坏人有时混在一起。国民党、三青团公开挂牌子,有的特务却是暗藏的身分。共产党人在重庆的头面人 员旗帜清楚,一般的共产党员夹杂在群众里,却不挂招牌。过去对赵腾老师,家霆怀疑他是共产党。后来,对章星老师,也有点怀疑,问过〃老 大哥”,他却说:“弄不清。反正她跟赵腾老师一样好。”施永桂比家霆老练、有主见。而且,他过去接近赵腾,现在接近章星都比家霆多。 靳小翰、邹友仁和窦平也对章星与徐望北交往大惑不解。因为信任施永桂,又对章老师本人印象好,就不追究了。家霆心里却总是有个未解答 的方程式。他把神思拉回到数学课上来,聚精会神地听着蒋老师用那咬硬蚕豆似的福建官话讲枯燥的解析几何。
中午,吃罢午饭,施永桂轻轻招呼说:“'秀才'!走,散步!”两人走到办公室祠堂后的大片竹林里,看看四边无人,家霆忍不住把早上看 到徐望北来和对章星老师的看法讲了。这也是试探〃老大哥”,想从他嘴里听到关于章星老师的情况。可是施永桂持重地说:“你不是读过鲁迅 先生的《纪念刘和珍君》一文的吗?鲁迅形容过刘和珍的为人。鲁迅说:我平素想,能够不为势利所屈,反抗一广有羽翼的校长的人,无论如 何,总该是有些桀骜锋利的,但她却常常微笑着,态度很温和。人不可貌相,更不可从一些表面现象来判断一个人。章星老师不是一般的人, 她像刘和珍一样,办起事来是有一种干练坚决、百折不回的气概的。你将会了解她。”
体味着施永桂的话,似有所解悟,又似不可捉摸。家霆相信,“老大哥〃对一个人有这么高的评价总是不会错的。又问施永桂:“读书会的 事你和章老师商量过了吗?什么时候能恢复?'狗'给揍了一顿,似乎老实些了!”
施永桂摇头说:“别急。时局常有风云变幻,我们必须谨慎。邵化代表的是县党部、稽查所、宪兵队。不能轻易往虎口里送。我们反抗, 可以使他们的欺压有所顾忌,也能使那些看不清他们真面目的同学能看得清并且思索何去何从。但策略必须重视。最重要的是防止裸露。急躁 每每有害,耐心不可缺少。”〃老大哥〃的父亲是个老中医,在他童年时就死了。他从小家贫,亲友资助上了小学。抗战爆发,在从浙江到大后 方的逃难途中,母亲死于轰炸,他流浪到了重庆,被收容在难童中学里。初中毕业后,当过铁工厂的学徒、杂工,后来才考进了这个享受公费 的国立中学。平时不露锋芒的〃老大哥”,说这番话时,慷慨激昂,面部仿佛出现了一种光彩,使家霆从心里面喜欢他,觉得〃老大哥〃在思想上 越来越成熟了。是读书会里读的书启示了他,还是赵腾老师和章星老师同他接触得多影响了他?家霆忍不住说:“'老大哥',我听你的!”
施永桂诚恳地看看家霆,说:“你是信赖我的,你把你母亲牺牲的事都告诉了我。我也信任你!我们互相之问有深刻的了解和情谊。正因如 此,我正想跟你谈谈呢!我本是一个愚昧无知的青年,后来起了变化。从前,当未接触赵腾老师之前,我常吟诵屈原的名句:'路漫漫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可是后来逐渐懂得多了,认识到:我们的希望,我们所想追求的一切,都是在延安,不是在这里。”
去年夏天,家霆与忠华舅舅一同骑马在黄河边古老的道路上行走,舅舅说过,在黄河那边就有八路军在浴血抗口,延安就在陕北。舅舅说 过:国家民族的希望在那边!……河的那边,有一个生机勃勃的世界。……啊,多么向往啊!家霆急急忙忙地说:“你?'老大哥',你已经参加 了?”
施永桂没有点头也不摇头,说:“你有那种想法和愿望吗?”见家霆点头,他说:“让我们抱着同样的信念干,你能同我完全一致吗?”
家霆热血沸腾,说:“能!我一定能!”他突然对〃老大哥〃真正了解了,过去常嫌他胆小怕事,他不爱出头露面,有时在一些场合表现得谨 小慎微是有原因的啊!
竹日散发着清香,有鸟雀在竹林中〃吱啾〃欢叫。施永桂看着鸟雀飞来飞去,说:“你有正义感,有热情和热血,坦率爽朗,但性子急躁, 有点诗人气质,好打抱不平。有时任性,像把火燃烧似的!这要注意。现在'马猴'他们总在注意你,得加倍小心。”
家霆剖心沥胆地说:“有什么事要我做的吗?有些事你对我还保守秘密不讲呢,叫我心里老揣着把打不开的锁!”
施永桂说:“这你不要计较。你要相信,到需要时,你一切都会明白的。今夜,就需要你帮我把风,做一件事。”
竹林里,地面湿润。天,阴沉沉的,稀疏的竹枝被风吹得瑟瑟抖动。家霆急切地瞅着施永桂的脸,说:“快讲吧!什么事?”
施永桂突然说:“你可能要大吃一惊:赵腾老师,他被秘密逮捕了!”
家霆〃啊〃地惊叫了一声,急切地问:“什么时候的事?”〃在离开这学校以后,由此地到重庆的轮船上。”
羔他现在在哪里?”
“他差不多每夜都经过这里。”〃什么?”
“被逮捕后,先押在重庆稽查处大牢里。后来,又转到牛角沱的监牢里。”
家霆吃惊了,继续听着〃老大哥〃讲:“鲁冬寒串通商人勾结上司稽查处的特务,在牛角沱开了个大煤窑。这一段就拿被关押的犯人做无偿 劳力,挖煤、运煤。因此,赵腾老师现在常常半夜从我们这山前的青石板小路上经过。”
家霆突然有些明白了:啊,半夜里〃老大哥〃和章星老师是为了看望赵腾老师去的呀!不禁问:“章老师认识赵老师吗?”
施永桂点头:“今夜,没有月光,我们要利用夜色同赵腾老师见一次面。”
“不能救他吗?”
施永桂难过地摇头:“动过这脑筋,不行。通过公开途径由重庆红岩村提出,他们一定是不认账并且可能会立刻采取残酷手段秘密处决的 。事实上,皖南事变逮捕的人,到今天还被关在集中营里。要是秘密营救,每次押送的武装士兵有六名。这儿是渝江师管区的地带,枪声一响 ,很不好办。何况,他腿上还拴着铁链和铃铛。他们随时可以开枪'格杀毋论'的。”
家霆心头哽咽,急切地说:“我也想看看他!”
“老大哥〃叹口气说:“你的心我了解。可是,你知道,我们看他不是主要目的,主要目的是要向他拿一样东西。”
“拿一样东西?”家霆诧异地问。
老大哥〃点头:“对,他突然被捕,太仓促了!有样要紧东西藏在他头脑里,没能交出来。现在必须拿到它!早几天,好不容易同他联系上了 。他已经看到了章老师和我,当然明白我们要的是什么。那夜,也是漆黑抹乌,我假装过路人,在青石板小道上等候着。路很窄,运煤队的骡 马和犯人挨身而过,我和章星老师故意说话让他听着。我们说着双关语让他知道,我们要他把东西交出来。他挑煤经过,我又特意用手电筒照 了一下章星老师的脸,也照了一下他的脸,这就算联系上了。他看到了我们,是信得过的,会把东西交出来的。”
“能问一问是什么东西吗?”
除了章星老师,连我也不知是什么。估计,他会利用经过我们面前时,把东西扔出来的。虽然以前在运煤队前露过脸,我们可以改变服饰 。为了避免引起押运士兵怀疑,又怕赵老师扔下的东西体积小不好找,多一个人就多一双眼睛。因此,今夜要你同去,你也可以看看他。要注 意他扔下的东西,哪怕一个小纸团,只要拾到手,就算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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