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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战争和人-王火-第2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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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霜威似无所谓地说:“可以嘛!你再来就是。”
似乎无话可说了,鲁冬寒识相地起身告辞,说:“霜老,我走了。”
童霜威不咸不淡地说:“我不送了。”看着鲁冬寒的背影消失,进房对冯村说:“刚才听见没有?这种狼狗,我最厌恶。”
冯村笑笑说:“无孔不入!来得也真快!我真把他们估计低了。”他笑得有点勉强,形势的严重是感觉到了的。
童霜威长吁一口气:“空气令人压抑。在孤岛上如此,到大后方仍如此。不过,鲁冬寒也许仅仅是例行公事来侦伺的。”
两人抛开这件事造成的不快,又喝着茶闲谈起来。到晚饭时分,老钱陪程涛声回来了,说起欧阳大师脉搏微弱,恐将不起。童霜威也不胜 唏嘘。钱嫂准备了丰盛的晚饭,程涛声胃口很好,大口吃肉,大口嚼饭。童霜威谈起了鲁冬寒的事,程涛声哈哈笑了,说:“我知道老蒋是不 放心我的。其实他是自己吓自己。他现在大权在握,手里有那么多军警宪特,我是条光杆,何必如此胆怯!”他那广东腔,把〃光杆〃说成了〃广 柑”,把〃胆怯〃说成了〃大脚”,叫人听了发笑。
当夜,又是下雨,雨声像叹息,像呻吟,淅淅沥沥,调动人的愁思。估计雨大,摆渡危险,家霆是回不来了。冯村说要外出看望李思钧和 钱敏敏夫妇,他们战前是中惩会同事,打着伞就走了。童霜威明白冯村的用意:既是便于让我同程涛声放怀畅谈,也是放个烟幕弹给鲁冬寒看 。李思钧是县党部书记长,同李思钧交往自然在鲁冬寒眼里是没有问题的。冯村的机灵使童霜威满意。
又是停电,在程涛声下榻的卧室里,两人挑灯夜谈。程涛声告诉童霜威从冯村处知道了他在沦陷区的经历和来大后方的情况,极为钦佩。 童霜威真实地谈了自己的苦闷与彷徨。谈话渐渐深入,程涛声告诉童霜威:“听说蒋介石写的一本《中国之命运》不久将出版。这书其实是陶 希圣代笔的。叫陶希圣代笔,固然因为陶是根笔杆子,更重要的是因为陶历来反共。书的内容别的还无所知,强调反共是必然的。这本书此时 此地出版,当非偶然。看来,去年美国一次给了三亿美元的贷款,英美大力支持国民政府,蒋在得到英美的贷款援助和武器装备后,别有用心 又想公开反共加强独裁了!”
对面农民银行经理朱鹤龄家突然响起了麻将声,哗哗的像海潮拍岸,一阵一阵传来,有时〃啪〃〃啪〃的响个不停。朱鹤龄约了朋友在家通宵〃 抗战〃了。
童霜威说:“国共合作抗战到今天,两个人抗战总比一个人好吧?可是其中一个既要抗日又要往另一个自己人身上捅刀子,怎么行!。”
程涛声喝着茶说:“其实,抗战开始不久,老蒋就利用全国上下一致对外的形势,一直在进一步加强专制统治,想在抗战中消灭共产党。 这主要表现在老蒋个人独裁势力的膨胀上。他在国民党五届五中全会后,当了国防最高委员会委员长,可以不依平时的程序而以命令随时处理 党政军一切事务。他修改了军委会原来的组织大纲,废除了原来设置的三到五人的常委会,改成一切事务都由委员长决定负责。现在遍地特务 ,都是对付老百姓的。这几年抗战在一种相持局面中,湖南、湖北、浙赣沿线、缅甸前线确也打了些仗,但口寇主要是在敌后扫荡共产党的军 队,进行'三光'政策。你可能不清楚,单单去年和前年,敌后消灭的日伪军就有三十几万人,那里的情况十分艰苦。不承认人家共产党,能行 吗?”
童霜威赞可说:“为了抗战和民众的利益,弭止内战,发展各种抗日实力,始终是当务之急。”他想起了柳忠华夫妇在上海进行的地下斗 争,想起自己离开上海得到共产党的帮助,颇有体会。
程涛声做着手势又说:“现在,农村经济衰败,民族工业破产,税捐名目繁多,商业投机猖獗,物价猛涨,货币贬值,官僚资本利用抗日 大发国难财,老百姓怨声载道,想必你也看到,听到不少吧?”雨声哗哗,夹杂着麻将声,十分急促,檐上水声急急淌流,巴山夜雨,气势萧 森。
童霜威点头说:“当然!”
程涛声说:“啸天兄,说实话,我们年岁都不轻了。我们为自己个人的荣辱与前程,又有多大的意思。到这把年纪,该多考虑的是国家民 族的命运问题了!我早年曾经拥蒋反共,可是后来就悟今是而昨非,该怎么不该怎么心里都有一本账。我仰慕你是有识之士,饱学而爱国,我们 是能推心置腹的。如蒙不弃,意成为莫逆之交。”
童霜威感动地说:“振亚先生不弃,自当从命。”
对过朱鹤龄家的牌声夹杂着隐约的谈笑声,在雨中传来。
程涛声忽然起身踱步,四面看看,忽又坐下,说:“啸天兄,冯焕章对你是很推崇的,同我谈起过你。这次来之前,我就想:一定要同你 开诚布公,以心换心,畅谈国是。现在,同你一谈,果然你也是热血之士。我当年参加同盟会是一九。六年,那时是考入了广东黄埔陆军小学 第二期,同学中都是些热血男儿,所以武昌起义爆发后,赴武昌参战,我们不少同学都被编人中央第二敢死队作战。现在,国事如此,仍需要 当年的这种精神。如果以后有这种机会,希望你我一同并肩,不知意下如何?”
童霜威既在意内,又出意外。在意内的是自己同程涛声谈话原希望找条苦闷的出路,意外的是程涛声竞如此坦率、大胆。一时却为难了。 江湖越老越寒心!心想:啊呀,我吃谢元嵩这个浑蛋的上他的当已经不止一次了!对人岂能不提防一些!万一你程涛声又是这种角色,我怎么受得 了?况且,你程涛声虽有声望,现在实际也很潦倒,特务盯着屁股转。我处境不好,比你好像还略胜一筹。你自然为找出路不惜背水一战,我 划得来吗?一时,既不愿放弃这种机会,又顾虑重重了;怕得罪了程涛声,又怕失去良机,略一犹豫,点头含糊地说:“承蒙厚爱,自当追随 骥尾。”
程涛声说:“现在太寂寞了,有的朋友想约些志同道合者弄个时事座谈会,谈谈心,谈得有兴趣的话可以经常谈谈。不知你有兴趣不?” 他把〃寂寞〃说成〃积木”,“志同道合〃说成〃吱咚稻割”。童霜威听了,说:“我很赞成,不过我在江津,地方小目标大,公开来参加这些活动 怕不合适。我当一个拥护者吧!”
程涛声可不是糊涂人,在童霜威略一犹豫的时候,似已看出童霜威的谨慎与动摇了。他眼镜片下的两只锐利的眼睛一眨,忽然笑了,高颧 骨的脸盘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说:“好呀好呀,以后一定借重。不过,现在我处境还艰难,这不是吗?刚来江津,特务就盯上我了。我们一切 都得特别慎重啊!”
对面朱鹤龄家的麻将在洗牌,压住了雨声。
开放的闸门似乎突然关闭了!童霜威是感觉得到的。他老于世故饱经沧桑在宦海中起伏沉浮过无数次,岂能没有这点敏感。只是,想起在〃 孤岛〃上谢元嵩的当,仍心有余悸。既然程涛声缓了口气,留下从长计议的时间再慎重斟酌,还是有利的。不过觉得未能听程涛声再深谈,有点 遗憾。这点遗憾荡漾心头,像浮云蔽日阴霾难开。童霜威连连点头,说:“今后愿常常聆教,常常聆教!”
以后的谈话,变得不像先一会儿那么畅开而且亲密了。程涛声似乎谈得无味了,常打呵欠,有时还看手表。过一会儿,冯村冒雨打着伞回 来了。童霜威让钱嫂打来了洗脸水和洗脚水,劝程涛声休息。
程涛声倒下去就睡着了,鼾声如雷,一阵一阵由隔壁传来。童霜威想:真是个提得起放得下的人。他同冯村点起煤油灯在书房谈话,冯村 就坐在为他搭的行军床上。
稍停,冯村轻声问:“刚才你们谈过了?”
童霜威把谈的大致说了,但没有提自己的犹豫不决,只说程涛声讲以后一定借重,但他处境艰难,一切都得特别慎重。
冯村听了,默默点头,稍停说:“谈话似未深入,他说的也是真话。”
童霜威问冯村同李思钧夫妇见面的情况。冯村笑笑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只是礼节性的拜访,他们也是礼节性的招 待。最后告诉我:总裁所着《中国之命运》一书要出版了,说这是抗战建国之宝典,博大精深,要虔诚研读等等。”
朱鹤龄家麻将声和谈笑声一直不断,使人可以想象得出一伙赌钱的男女有多么兴奋。外边天色漆黑,雨箭溅地〃啪啪〃有声,叫人仿佛看到 雨水在地面上默默流淌。童霜威心里挂念家霆,不知家霆会不会在这时候正在过江的渡船上。孩子的性格他了解。听到冯村来了,家霆是完全 有可能不考虑危险而在黑夜大雨中仍过江来的。如果这时候在渡船上,雨急水险,几江一定在奔腾咆哮、浊浪翻滚,江上一定黑蒙蒙、雾茫茫 ,船和天色、江水融成一片,出了事怎么办啊!
蓦地,一个声音在面前响起:“爸爸!冯村舅舅!”
这是家霆,他打一把伞,却仍浑身淋得透湿,黑发披搭在额上,站在厅前阶下。他回来了!
“啊呀,啊呀!”童霜威心疼儿子,“今夜你不该过江的嘛!该明天早晨回来的。这种夜晚过江,太危险了!”
冯村也喷啧地迎上去,说:“快点换衣,免得受凉。”
家霆却乐呵呵地收着伞说:“'雨后春笋满林闹,淋雨一夜一尺高'!这种雨淋了会长个儿的。”说着,靠墙边放下雨伞,要去换衣。童霜威 笑着纠正:“雨后春笋满林闹,一的春风一尺高',哪是什么'淋雨一夜一尺高'!”
家霆幽默地笑着说:“这是我改的一句诗,不必墨守成规嘛!古人的诗改来为我所用有何不可!”说着,跑进起居室里换衣去了。童霜威笑 了,他和冯村见到家霆回来都高兴非凡。这时的雨声,侧耳听来,如低吟着生命的旋律。蒙蒙的雨,还在飘飘洒洒、纷纷飚飚,使许许多多浓 浓淡淡的梦境,深深浅浅的记忆,滴滴点点的情思都随着雨丝和雨声漫出脑际。两人静静地喝着茶,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
一会儿,家霆换了干衣一阵风地走回来了。冯村说:“家霆,我带了一卷外文报纸给你,让你多了解些外情。”
家霆高兴,说:“我是溜回来的。信带到时已很迟了。邵化管得凶,请假不会准。今晚下雨,地上烂,明晨不会升旗。我决定溜,向同学 打了招呼,万一有事会替我掩盖的。我明天一早赶回去,上午误两节课不要紧。”
童霜威说:“你这孩子,该请假的事请个假不好吗?偏要溜回来!”。冯村打量着家霆,虽只短短几个月不见,家霆脸上、身上又起了些 变化。神态问更英俊老练了,身材更结实了。他明白,欧阳的事使家霆痛苦,并没有使家霆受到断丧。他让家霆也在帆布床上坐下,去热水瓶 里倒了杯开水递给家霆,说:“喝一点暖暖身子。”隔屋程涛声鼾声如雷,阵阵均匀地传来,给淅沥的单调雨声和〃啪……'啪〃的牌声添加了伴 奏。家霆喝着开水问:“打鼾的是程老伯吗?他该改名叫程鼾声了!”说得童霜威和冯村都笑。
家霆回来,在书房里搭的行军床只好童霜威睡了,家霆则和冯村睡到家霆本来的卧室里去。那是一张大床,二人可以抵足共眠。天气寒冷 ,家霆的脚在被里毫无热气。听着烦人的雨声、鼾声、麻将声,两人先谈了一下欧阳素心,又谈了一下程涛声的来到及鲁冬寒的窥伺。家霆问 :“冯村舅舅,你现在处境怎么样?”
冯村轻声说:“放心,他们没有理由也拿不出什么证据胡乱迫害我的!”
家霆叹口气,把学校换了校长的事讲了,谈了邵化来后的感受说:“令人窒息的空气简直使我受不了。”
冯村劝解:“争取如期毕业离开这儿去上大学吧,别吃了特务的亏。抗战初期那种比较好的国共合作的局面,现在早被当局毁坏,并且进 一步在毁坏。你应当牢记当年你妈妈的牺牲,自己要时刻小心。”
那夜,雨一直下着,像哭泣。牌声也响了一夜。冯村和家霆又谈了一会儿,睡着了。家霆过于兴奋反而睡不熟了,昕着雨声、牌声和鼾声 ,头脑里想着欧阳素心。做起梦来,仿佛看到她打一把雨伞正在一条幽长的小巷里彳亍地走着……第二天一早五点多,仍在下雨,墨黑墨黑, 家霆轻轻起床,冯村熟睡着,隔屋程涛声大声打鼾,书房里童霜威也有微微的鼾声。对屋牌声未断。家霆轻轻摸纸笔,也不点灯,草草写了个 纸条留下,说明自己回校了。然后,摸黑走到外边,拿起雨伞,匆匆到大门口叫醒老钱开门。
家霆走后不到两个小时,东门外支那内学院派人来报告:欧阳渐大师在早晨七时去世。冯村急忙陪程涛声和童霜威赶去吊唁。第二天清晨 ,程涛声由冯村陪同乘船回重庆,童霜威到船码头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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