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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战争和人-王火-第2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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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烟,擦火 柴点燃了一支。这是随美军拥人中国的一种高焦油的浓味烟,现在正时髦。烈性烟刚抽一口,他就呛咳了。
李参谋长也点了一支烟,满面义愤地说:“刚才您一定注意到了吧?有个女人上门来哭。我把这事说给您听听:前年十二月底,远征军入 缅甸作战,为了要打通滇缅和中印公路。但英国既看不起我们,又怕我们的军队开进他的势力范围,态度暖昧。直到去年二月耒,日军进逼仰 光,战事危急了,英国才不能不向中国求援。中国远征军配合英军奋力作战,三月间同古一役,远征军第五军第二百师戴安澜等部重创日军; 四月仁安羌一役,击溃了日军,毙敌一千二百多人,克服仁安羌救出英军七千人。后因日军增援,切断我军后方联络线,戴安澜师长战死,远 征军不得不分别退入国境和印度。这样,打通滇缅路的战役失败了。我有个表弟叶海东,在远征军中是个师政治部主任,在缅甸卡萨中弹阵亡 ,尸骨都没有下落。他家有半身不遂的老母,遗下了妻子和三个未成年的子女,都住在重庆。人一死,万事皆空,拿了点抚恤本就不够维持, 偏偏遇上扒手给偷了一大半,物价飞涨,一家重担都压在年轻的妻子身上。真叫爱国的抗日军人寒心哪!他的未亡人竞被生活所迫,先是沦为娼 妓,接着竟精神错乱了。刚才哭着来的是他的大女儿,走投无路昨天由重庆来找到我门上了。我给她安排了住处,给了她些钱打发她回去。说 实话,我既不开银行,也不开公司,他这一家五口的重担压到我身上我也招架不住。可是我打发她走,心里也不忍啊!她这一家今后怎么办哪? ……”说到这里,李参谋长脸涨得通红,他长叹了一声,大口大口地喷烟。
童霜威听了,心里侧然,不知说什么才好,也不想说什么,只是沉重地呷茶,吸烟。
雨声沙沙,声音小了。童霜威看看手表,九点钟了。他原来心爱的那只金怀表,离开上海时丢在方丽清那里了。这只手表是在重庆寄卖行 里买的旧进口货,“浪琴〃牌,不准,一天总要快几分钟。他意兴阑珊地起身告辞。李参谋长叫了一声:“唐副官!”那佩带上尉领章的高个儿 副官马上进来了。
李参谋长说:“拿雨伞和电筒送秘书长回去!”他热情地同童霜威握手。李太太也来了,讲着客气话,一同送童霜威到大门口。外边,雨 后黝黑的天空下,路面被雨水洗得发亮,黄荆街上空洞洞的极少行人。漆黑的夜,只有小客店〃鸡呜早看天〃的灯笼纸招和卖麻油担担面的小挑 子上的灯火,鬼怪似的眨着眼睛。童霜威住在南安街,过了比较热闹的小什字街,坚决不要唐副官再送,自己独身悠悠地踱回住处去。
今夜,李参谋长家的这顿晚饭和谈的一些话,使他心里很乱。踩着湿漉漉的地面,过了灯光较为集中的小什字,这里有一家挂着〃毛肚开堂 〃牌子的小店还在做生意。围着桌子有些吃客脚踩在板凳上,袒怀跷腿,将那些切成片的牛杂等一箸箸地浸入火锅中涮来吃,热腾腾传来一股麻 辣、鲜香的气味。又走到黑暗笼罩着的街道上了,他心情压抑。在黑暗中仿佛能看到鲁冬寒两只阴险的眼睛,也仿佛能听到那父亲战死异国、 妈妈沦为娼妓并发了疯的孤苦女儿的哀哀哭声……默默彳亍着,冷漠、凄清、无聊又惆怅。
他最近常感到住在这个小县城里太寂寞无聊。正因为寂寞无聊,才不得不同小城中各式各样的人来往应酬,包括今晚到李参谋长家做客。 他未始不懂得〃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的道理。但国事家事烦心,总是排遣不开。今晚吃了一顿别致的〃鲜〃菜,喝了讲究的茉莉花鸡汤,论 理是可以舒服、愉快地过一个夜晚的。谁知一些煞风景的事扰乱了兴致,归来时,心情比去赴宴时更蜩螗了。雨飘飘蒙蒙的又下开了,蛛丝似 的雨丝尽往人身上粘,昏暗的路灯倦倦地照着湿润润的路面。他两脚泥水,走到了南安街九号住所门前,不过才九点来钟。门已紧闭,他〃嘭嘭 〃敲门。
来开门的是老钱,瘦精精矮矮小小的苏州人,一口吴依软语,面上总带着讨好人的可怜的微笑。战前,他原是苏州的说书艺人。抗战了, 夫妻俩带了个两岁的女儿逃难,辗转来到四川江津落户。找不到,就成了看门的,捞间门房住住。这南安街九号里边,前院是旧式的几进大砖 瓦住房,对称形的每一进两侧都有一套正屋和起居室,全是给下江逃难来江津的人住着。过了这几进大砖瓦住房,有个圆圆的月亮门,那里边 林木蓊郁,是个花园。花园中央,有幢西式楼房,那是当地财主邓永刚邓六爷的住宅。东北角里是二些下人住的平房。外边的几迸房子都是邓 六爷的不动产。邓六爷颇有点爱国心,也爱结交下江来的名流。童霜威来后,同邓六爷虽是初识,他却将一套本来空着留了接待亲友的正屋和 起居室连同家具摆设全部让给童霜威住,不收房钱。童霜威本来感到住在这里,有点像是给邓六爷当〃门房”,但不住又怎么办?只好屈尊。好 在自慰的是大门口有老钱夫妇是正式的门房。老钱的女人钱嫂兼带着给他当老妈子,办几只可口的江南菜,洗洗浆浆衣裳,打扫一下房间,生 活比较方便,也就安下心来。
“秘书长回来了?”老钱笑脸打躬招呼,马上吆喝住在门房间里的女人:“钱嫂,快去倒茶!”他落魄了,对人情世故都懂,如今是尽量 用卑微来换口饭吃,其情可悯。
童霜威止住了老钱,说:“不用了,你们睡吧。他知道钱嫂可能带孩子已经睡了。这对夫妻感情特别好,只是生活艰难。老钱除做门房外 ,兼带给逃难来此的下江人办办红白喜事。谁家死了人,都要找他去帮忙,给死人穿寿衣是他的〃拿手好戏〃;谁家结婚、做寿,少不了他跑进 跑出。有些杂事比如搬家、护理病人,跑腿出力的事,都可以找他干。他自命是个〃公共佣人”。因为笑口常开,做事负责,人都喜欢他。原本 只有一个小孩,生活尚可维持。去年春天,钱嫂又生了一个女儿,物价高涨,日子就更不好过了。童霜威看到钱嫂,常会想起战前在南京潇湘 路时家里的庄嫂。她俩年岁相仿,外貌都善良,手脚也一样利落。想到庄嫂,对钱嫂就多了一点体贴,宁可让她少做点事,宁可给她多一点报 酬。举凡吃的、穿的、用的,有不要的就一古脑儿都给钱嫂和老钱拿去派用场。这也是下江人照顾下江人的一种普遍有的心理和感情吧。
回到住处,开了灯,看看手表,童霜威立即去缸里舀水,搀上热水瓶里的开水洗脸、洗脚。江津的电厂,每晚供电只到九点半钟,九点半 钟鸣笛停电熄灯。桌上虽然放着钱嫂早已准备好了的油灯,火柴盒也放在灯旁,但童霜威喜欢在每天熄灯前把脚洗好。这住处,南端前后是一 大一小两问卧室。一间大的童霜威住,一间小的,是儿子家霆周末从江津对岸得胜坝国立中学回家来时睡的。居中一间书房兼带会客,北端是 一大间附有餐间的起居室,通着厨房。室内,白壁莹洁,陈设简单。此刻,隔一道二十码宽的走道,在对面屋里住的农民银行经理朱鹤龄家, 卧室里灯还亮着,鸦雀无声。童霜威知道:朱鹤龄嗜赌如命,每天都在外面打麻将或玩牌九,赌到深夜甚至天明才回来,睡一觉或干脆不睡擦 把脸又去上班。这赌博,在江津十分盛行。连被看作是教育家的法国留学生国立中学校长邓宣德,都是热衷于方城之戏的赌客,常常在熟人家 里赌通宵。有人把打牌赌钱叫作〃抗战”,常有这样的玩笑对话:“今晚去不去我家'抗战'?”
“去!'抗战'岂能后人!”
“今晚'长期抗战',通宵!我准备了'迫击炮',有'云南炮弹',恭候大驾!”
“太好了!我正感冒,一定去领教!”
“迫击炮〃是鸦片枪,“云南炮弹〃是云南红土。
烟、赌政府都明令严禁,但在江津的街道上夜间走过,总会从一些人家的门缝窗隙里飘出鸦片烟味和哗哗的牌声。后园里邓六爷家有个不 知什么亲戚就抽鸦片,邓六爷家的牌声经常像潮声哗哗。前面几进院子中,朱鹤龄爱赌不说,前边法院院长郑琪和被服厂厂长田绍曾两家,在 夜间都常有鸦片烟味从卧室里传出来。据说,郑琪的岳母有烟瘾,田绍曾喜欢借烟具来逢场作戏。闻到鸦片味,听到赌声,童霜威总不免想起 战前在南京时,从潇湘路一号到丁家桥中央党部一路上看到的那些宣传〃新生活运动〃的大牌子。现在,抗战五年半了!由于败退西南,丢失大片 国土,“新生活运动〃早已是虚应文章气息奄奄了。
他刚洗完脚,回身进卧室关上了门,倒了杯开水喝,不料老钱披着衣来敲门了。看来,他是睡下去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才来的。童霜威开 了门,见他手里拿着封厚厚的牛皮纸信封的信,讨好地说:“秘书长(童霜威再三叮嘱他别这么叫,应该叫〃童先生”,他却坚持不改),您有封 信,挂号的,下午来的。您看,我差点今晚忘了交给您了,要误了您的事就糟了!”
童霜威接过信来,一看笔迹,就知道是冯村从重庆寄来的,对老钱说:“好好好,你快回去睡吧。”心里急切地想看冯村的信,等老钱走 了,就关门去灯下拆开信来。这个战前他心爱的秘书来信说:
霜公我师钧鉴:
岁首年初,恭维燕居鬯吉诸事顺遂为祝
为颂。所嘱打听欧阳小姐之事,经多方联系寻觅,仍未能有确凿下落。(童霜威想:唉!她到哪里去了呢?怎么一点讯息也打听不到呢?)家 霆托付在《大公报》刊登寻人广告已连登三天,现将报纸附上一张,供阅,尚难估计是否能有回音。(童霜威想:唉,是呀!是呀!)如有音讯, 自当立即奉告。故特奉闻,请勿为念。
《历代刑法论》不知已完成几许?目前特务及贪官污吏无法无天,我师能结合历代刑法,从法学观点抨,必然不同凡响,读者自能大得启 发。此书定稿后请即赐下,如无特殊情况,安排印刷出版当无问题。(童霜威想:晚饭时,听李参谋长谈了鲁冬寒的事,我简直一心只想写《三 朝三帝论》了!但现在看来,《历代刑法论》也并非毫无意义,出书不易,时不可失!)只是考虑到当今现实,此书不宜过于直露,(童霜威想: 对呀!我自会多用曲笔!)否则图书审查会恐难以通过,望我师善于掌握。
近一二年来,日寇集中兵力残酷扫荡敌后
军民。最近见一材料:日寇华北派遣军参谋长安达十三夸耀:“华北碉堡已新筑成七千七百余个,遮断壕修成一万一千八百六十公里长。 ”足见日寇军事重点之所在是在何处。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整个战局发生了对中国抗日战争有利的变化。但由于当局政治上强化法西斯统治, 经济上民生凋敞,军事上奉行观战避战的消极政策,犬、批将领陆续投敌.正面战场上,鄂西、常德、广东、闽浙、湘北等战役中,均未作有 力之抵抗。时局沉闷,大后方现局阢陧,令人忧愁忧思,确是黎明已启、前途困难,不知我师对当前局势有何看法.敬祈赐教。(童霜威想:冯 村写信好谈政治,此地有鲁冬寒这样的恶狗,去信要叫他注意!)
弦月已上,市嚣盈耳,心情寥落,思念之情犹如潮水,言不尽意,匆匆搁笔,敬颁大安。
受知
冯村谨上
民国三十二年一月十二日
童霜威刚看完信,电厂拉笛,一会儿,电灯熄灭。他点上油灯,将信又看了一遍,心潮起伏,头脑里很乱。不知什么时候,雨又在潇潇下 了。檐头的滴水声单调而有规律地滴答不停。脚凉了,他拉开被褥,吹灭油灯,躺上床,盖上被子。天气的阴冷令他特别郁闷,睁大了眼睛仰 卧着,面对一屋子的空荡和冷清,忽然有一种〃罗衾不耐五更寒〃的寂寞意绪。
同方丽清的婚姻,常使他想起在报上看到过的一句格言:“选择一位妻子,正如作战计划一样,只要错误一次就永远糟了!”日本人称婚 姻为〃柔道〃——以退为进的艺术。对于方丽清,他简直忍耐得够了。三个多月前,他一到江津,就给上海汉口路仁安里方丽清发了一封长信。 告诉方丽清,他为抗战已经到了大后方。除了谴责方丽清的无情无义刻薄贪吝之外,也触及了方丽清的隐私,指摘了方丽清与江怀南狼狈为奸 ,一心要害他〃下水”。严正直率地提出:“在上海时,你曾说要离婚,现在我决定同意,已正式在此间法院办理手续。”
这两年,由于下江人抛下妻子单身来到大后方许多都找了〃抗战夫人”,要办理同原配离婚手续的人不少,法院适当控制,批准离婚一般都 要双方同意。但由于童霜威是法界名人,江津法院院长郑琪自称是童霜威的门生,方丽清的情况特殊,与她有暧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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