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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战争和人-王火-第1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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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惺公不是共产党人!”柳忠华轻轻地告诉家霆,“他只不过表达了中国人反抗侵略反对卖国的一种正气。正由于共产党人历来反对帝 国主义,历来主张抗日反侵略,历来反对卖国!所以日本人和汪精卫反共是必然的。你应当知道,国共两党在历史上曾经很好地合作过,但后 来在反帝反封建上,国民党叛变了,就大杀起共产党来了。你妈妈也是在十年屠杀的白色恐怖中牺牲的。西安事变后,国共两党在抗日的旗帜 下,又开始了合作,但国民党里的右派、堕落成为汉奸了的汪精卫之流投靠了日寇,他们自然又要高举反共的旗帜。迁都重庆的国民党里的右 派,对抗战总是动摇,他们也害怕共产党的力量扩展,怕共产党得人心,就总要同共产党闹磨擦。所以共产党现在提出:妥协与分裂是中国当 前的两个最大危险!号召全国同胞起来,坚持抗战、团结、进步,反对投降、分裂、倒退!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坚持敌后抗战,战 果辉煌,但处境艰苦。在‘孤岛’上的共产党人,也是一样。孤岛情况复杂,共产党人的抗日活动,不但要受日本、汉奸的明枪,还要防国民 党右派的暗箭。我这么说一说,可能太简单了。你懂吗?”
家霆点头,他不能说全懂,但也还是大致明白的。看到外边天色已经漆黑,他虽心里还有许许多多话要说要问,又记挂着要早点回去,可 以将《新申报》连同舅舅的话带给爸爸。因此,他说:“舅舅,我想回去了!”见柳忠华点头说好,他问:“舅舅,我以后怎么找您?”
柳忠华含着感情地说:“你告诉我电话号码,我可以随时同你联系。”听家霆讲了电话号码,他将电话号码复诵了一遍,似乎就记熟了, 说:“我如果打电话给你,就说是你的同学好了。这地方,我最近要离开的。今后,行踪也还没有一定,你是无法找到我的。由我同你联系就 是。”又说:“你住在方家,环境不好,自己要多注意。我想,如果你爸爸被盗用了名义而他又不肯落水的话,说不定会有什么灾祸降身的。 比如说,‘七十六号’的特工会不会已经派人监视他的行动了呢?会不会绑架或暗杀他呢?这些都要想到。这样吧,你回去同他谈后,如果我 提的方案可行,我明天晚上七点打电话给你,你就告诉我,我好立刻给他准备去香港的船票,然后合计秘密脱身的办法。你看好不好?”
家霆见舅舅设想得周到,当然说好。他决定走了,忽然想到杨秋水。虽是初次见面,由于杨秋水告诉了他关于她同他母亲交往和保存照片 的事,使他心里感觉特别可亲,他不禁问:“舅舅,刚才带我来的杨阿姨,我以后可以找她吗?”
柳忠华亲切地看着他,摇头说:“不要找她!”他这样说,家霆有些失望。
家霆明白,像舅舅这些做秘密工作的人总是尽量谨慎的,看来,杨秋水阿姨也是他们一伙的人!他虽失望,又想通了:是呀,连我同程心 如、余伯良撒点传单都必须秘密小心,何况他们呢!
家霆请求说:“那,我去向杨阿姨告个别。也不知怎么的,我看到了她,特别想起了妈妈!”
柳忠华深情地看着家霆,说:“她确实是你妈妈的好朋友,她对你也当然有感情。”他摸出一只旧怀表来看了一下,说:“好吧,现在离 她上课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她一定在。我陪你去,告个别!”说着,陪家霆出了灶披间,轻声带上了门。
弄堂里一盏路灯的灯泡坏了。两人走在黝黑、窄小、破旧的弄堂里,住户的门户大都闭着,亮着灯的人家不少。有一家人家在打小孩;另 一家夫妻在吵架,有清脆的摔碗声,男的吼,女的哭……走的是来时的路,绕到了刚才家霆到过的劳工夜校附近,远远看到夜校金灿灿的灯光 ,也看到里边有人的身影在晃动。杨阿姨的屋里好像有两个人。
柳忠华在路边街灯旁墙影里伫立着,让家霆前去,说:“你去找她,告个别。我等你,快去快来!”
家霆轻盈地走向劳工夜校,走到亮着灯的平房门口朝里一望,惊奇地“呀”了一声,站在那里愣住了。
杨秋水正同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谈话。姑娘剪的清汤挂面头,穿的月白色短褂、黑裤子,身材不高,乌亮的头发,长长的眉毛,白白的脸 ,眼目清明像两潭池水,酷肖死去的金娣,也有点像欧阳素心。她正坐在杨秋水身边,亲热地同杨秋水在说什么。啊!不是银娣吗?正是银娣 呀!
家霆几乎要叫起来。银娣那天怒冲冲表露出来的仇视心理,和高傲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给他留下了深刻难忘的印象。他当时问她地址, 她不肯说。今天,怎么会碰巧在此地见到了呢?他在又惊讶又奇怪的感情中跨步进屋,叫了一声:“杨阿姨!”
杨秋水见他来了,笑着和蔼地说:“啊,家霆,坐一下。”
家霆朝银娣看看,说:“银娣,是你?”
银娣朝家霆看看,似是遗忘了又想起了,说:“啊,是你!”她的表情特别,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杨秋水坐在灯旁,近视眼镜的镜片闪烁着灯光,说:“怎么?你们认识?”
家霆点点头,但来不及讲什么了,只问了一句:“她在永康纱厂?”
杨秋水点点头,说:“是呀!她同她娘都在永康。她在上我们的夜校。”忽然,明白了似的说:“对了!难道她的姐姐金娣过去就是卖给 你继母家的?……”
家霆脸上发烫,脸红了,什么也说不出来。能说什么呢?方丽清曾残酷虐待金娣,金娣早已被日本飞机的炸弹炸死了。方家又势利、蛮横 地对待过金娣娘和银娣。
这一切都非常丑恶,使他感到耻辱。此刻,见到了银娣,他虽心里有一种感触和同情,却既无法表达这种感情,也拿不出什么银娣母女俩 切实能接受的帮助来。他能说些什么呢?一时心上的伤痕被触动了,又想起了在广东坪石站埋葬金娣时的情景来了。他只好懊恼地点点头,心 里只想早点离开,说:“杨阿姨,我是来向您告别的!不多坐了,舅舅在等着我,我走了!”
杨秋水凝望着他,点点头,站起来,亲切但又带着一种严峻,叮嘱说:“再见了,家霆。”她走到家霆身旁,轻声说:“以后,也不一定 能常见到你!但要记着,你是住在坏人家里。你要上进,要常常记住你的妈妈!像她那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她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近 视眼镜下两只眼睛射出光芒,是一种关切、带着期望的光芒。她又用手拍拍家霆的肩膀,似是鼓励,又是爱抚。
家霆激动得眼圈发红,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离别了杨秋水,他回身出来,又走到黑暗中,在舅舅等着的街灯旁边的墙影里见到了柳忠华 。
柳忠华敏锐地见他忽然情绪沮丧,问:“怎么了,家霆?”
他把刚才见到银娣的事讲了,又把金娣的死和那天银娣陪娘到方家寻找金娣的事讲了。带着感情,讲得动人。
柳忠华听着,慢慢地陪家霆走到电车站去。银色的夜在街上浮动,沿街有些店家的灯光较亮,看得到路边一些工人模样的行路者脸色阴沉 ,有饥饿的神情。到这种贫苦工人较集中的地区,家霆好像看到了大上海的又一个侧面。
柳忠华听家霆讲完,谆谆地说:“家霆,要对贫穷的劳苦大众有同情心,也要认识到他们比那些有钱的坏人像方立荪之流高贵。归根结底 ,一个人如果是为自己个人活着、为自己当官捞钱以及享乐活着,是渺小的;一个人如果能为广大贫苦劳动大众活着,替他们谋利益,才是伟 大的。我们现在抗日,说到底还是为了中华民族、为了广大的人民群众的生存!汉奸之所以可耻,是因为他们只要为了私欲就不惜出卖一切。 ”稍停,他又说:“你学过历史了吧?石敬塘将燕云十六州出卖、做儿皇帝的事,同汪精卫像不像?可惜我实在太忙了。我一直想写一本书, 考证一下从古到今的大汉奸,给每个大汉奸都立一个遗臭万年的传!这是在苏州监狱里时就有过的想法呢。”
舅舅谈金娣、银娣的事,并没有就事论事,而是兜开去讲,仿佛是为了叫家霆放大眼界,开阔思路。
今天,舅舅讲了不少大道理,但是家霆爱听,并没有听够。人生在世,不懂道理怎么行?年轻人正是特别需要多听听道理的时候。家霆想 :要是天天有一个像舅舅这样知识渊博、有阅历的人,把许许多多世上的大道理都能讲一讲,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柳忠华送家霆上了电车。临上电车,家霆突然想到了在重庆的冯村,他问:“舅舅,你知道冯村舅舅的情况吗?”
“他仍在做新闻记者。”柳忠华说,“最近情况就不知道了。”
家霆问了柳忠华冯村在重庆的地址,然后上了电车。家霆在电车驶行后,挤在人丛中,看到舅舅的背影在路边隐去,摸摸袋里那张有汉奸 中委名单的《新申报》,心里有一种空落落沉甸甸的纷繁的情绪。
他到噪音掩盖、车辆交汇、人流打着涡儿的静安寺,估计回家已经开过饭了,找了一家小馆店吃了一碗排骨面。然后,才转车回家。转车时, 突然很想转车到环龙路去看望一下欧阳素心,但时候已经不早,又急于回去把报纸给爸爸看,决定不去了,心里想:明天!我一定去看看她! 一定要去看看她!

童霜威又是一夜没有睡好。他不但心绪不宁,由于生气,感到血压升高,心脏也不适。
昨晚,家霆从开纳路回来时,他正在刻一方篆字“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的鸡血章消遣。家霆给他看了《新申报》,告诉他同舅舅柳 忠华见面的情况以及柳忠华的劝告和提出的办法等等,他当时看着报纸,惊呆了,怒气冲冲,脸上冒出的火气,似乎擦一根火柴就能着火。
他实在想不到会出现这样一个从未想到过的新情况。想不到汪精卫和他手下那伙汉奸会这么卑鄙无耻。他立即敏感地想起了张洪池。那天 在那家外国人开的“皇冠”咖啡馆里,张洪池约定过几天要同他再见一次面,希望他能侧面从方立荪那里了解一下丁啸林的种种情况。结果, 张洪池并没有来联系。为什么变卦了呢?一定是张洪池看到了敌伪报上这个汉奸中委的名单了呀!真糟透了!传到重庆去后会造成什么影响呢 ?
他分析,一定是谢元嵩捣的鬼。听家霆讲完全部情况后,他抑制不住愤怒地说:“我要打电话给谢元嵩,问问他是怎么一回事。”
家霆陪童霜威下楼打电话给谢元嵩。谢元嵩刚好在家,接了电话,从他愉悦的话音里听来,他刚喝过酒吃了饭,一副疏懒满足的声调:“ 是啸天兄吧!哈哈,人家从南京带了些香肚、板鸭和孝陵卫的蜜酿酒来,我刚喝了两盅吃罢饭,真叫人更加思念南京呀!”
童霜威哪有心思听他扯吃喝,打断他的话劈头盖脸怒吼起来:“我想问问:那个什么‘六大’开会的事你是参加的吧?”
谢元嵩不说参加,也不说没参加,打太极拳似的绵软地问:“啸天兄,怎么啦?”
“我是说:我没参加这个会,也不知道这个会!怎么名单上突然出现了我的名字了呢?是你玩的把戏?”
“啸天兄,不要生气嘛。你的中央委员是选举产生的嘛!众望所归呀!哈哈!”谢元嵩大声笑得很开心,“是好事嘛!我这人,做什么总 是忘不了老朋友的!总是不叫老朋友吃亏的!我自己好了总希望朋友也好!会前,我是代你签了个名,但中央委员是公意决定的嘛!”
童霜威火往上冒,头晕眼花,忍不住脱口而出骂了一声:“无耻!”
谢元嵩竞哈哈仍在笑,说:“啸天兄,这耻字的有无,我向来是不斤斤计较的。照我的看法,无耻二字也颇不易得,无论如何,无耻也是 做人的手段之一,是不能笼统一概而论的。……”
像一拳打在棉花絮上,童霜威一点办法也没有,严正地说:“我从未委托你签名,你怎么代我乱签名呢?你真是害死人了!人各有志嘛! 你怎么这样胡来呢?”童霜威气得七窍冒烟,冤屈得心里想落泪。
谢元嵩更加绵软软了:“啸天兄,不要激动,不要生气!伤身体的!我的意思是汪先生一向对你不错,你对他也不错。我们又是知己。再 说,这一来,你住在上海今后安全就无虑了。你我都是本党的同志嘛!中央党部现在设在愚园路一一三六弄,有事今后你可以找他们办!”
童霜威生气地说:“你那天说是陪我出去逛逛,却安排了李某同我见面。你应当知道,我是不喜欢同这种人接触的!”
“哈哈哈,啸天兄!历史上任何一个政权草创之际,鸡鸣狗盗应该无所不容的嘛!北伐军定鼎南京之初,上海滩上的黄金荣、杜月笙之流 不也都脱颖而出的吗?老兄不要太清高太书生气了!何况士群他……”
童霜威不等他说完,打断他话连声说:“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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