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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芙蓉-2004年第1期-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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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雨急起直追,她想,凭自己曾是长跑冠军,这两年天天早起锻炼,抓住这小子应不成问题,又加快了速度,和儿子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赵主任!停一下儿!”住在红楼的刘姐边跑边说,“吴家的老太太又在大街上溜达了,你还不去管管。” 
  “没用,多走走还更长寿。” 
  春雨听到刘姐在后面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就不管事了。 
  片刻间她已经转到作家协会的大楼门口。儿子不知去向了。她停下,借着电器商店橱窗的灯光观察四周。这是甲肝的老婆承包的店,粉红色的灯管照在印着外文字母的进口电视机、电烤箱和录音机上。都是些贵重物品。 
  这儿不是她居委会的管片,已经列入市重点三年一大变地段。有几座旧楼已经拆了一半儿。儿子藏进去是找不到的。她就往吴老太太家走。那一家三代挤在一间房里,女儿离婚快五年了,带着个小女儿。近来有位男人常去吃饭。想干点性事就把老太太轰到街上。有时老太太一站就是一晚。春雨虽然当主任才一年多,但工作成绩斐然,她第一个组织了街道的老人跳起老年迪斯科。随着上面提倡发展民族文化,她又把他们改编成秧歌队。爱和的爸爸本来天天在家守着电话。因为他骂女儿去开发区的夜总会当小姐,爱和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是春雨劝他出来当了击鼓手。为此,他们的秧歌队获得了区党委的表扬。春雨还把她的小区的二十四名育龄妇女都戴了环或结了扎。她不走后门不收礼,每年派发的生育指标,按年龄和婚龄排队,公开贴出。有三对刚结婚的,她每星期都主动上门送保险套,以防患于未然。她被评为市计划生育工作标兵。 
  她走到了开放者俱乐部,早晨,她的秧歌队就在这里活动。现在正有一场很热闹的乒乓球比赛。她在人群里搜寻儿子的身影。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抓到之后,叫他补弹失去的这两个小时! 
  她急了,突然大喊:小开!快回家! 
  她知道儿子从不逃学,在这之前虽然有几次罢弹,但说说给他买张桌子,也就混过去了。现在的桌子是全家唯一放油盐酱醋和吃饭用的。特别是女儿去世以后,老刘成了酒鬼,一只胳膊肘子总是放在上面,小开只好在钢琴上作功课。这个家要想冲出贫困线就全靠儿子了。想当初她也是生在有钢琴的富人家里,虽然因父亲刚解放被镇压,她的家便破落了。但她依然能划清界限,入了团,还进了大学。要不是临毕业被打成了右派,老刘不愿签名,电被开除了党籍成了右派,她本可以成为一位钢琴演奏家,出了好几次国了。他们的家里该买的几大件也都齐了。 
  春雨发现自己到了红领巾公园,再转两个弯就到家了。她开始饿了,便想到那块煮在锅里的猪脚。老刘该把菜放进去了。她想。 
  这片刻,她听到身后有儿子的脚步声,是他那双球鞋发出的,每一声都像是往地里啃。她转头看见儿子跟在后面。 
  “中午给你买盐的钱去了哪儿?” 
  “买了盐。” 
  “盐两角四分,剩下两角六分呢?” 
  “我是去超级市场买的精装。” 
  “好吧,回家再弹三个小时。”说罢春雨一步跳到儿子身边揪住了他的衣领。小开正好没扣拉锁,便来了个金蝉脱壳,又跑了。 
  “你往哪里跑!”母亲休息快半个小时厂,这时她的速度如猎犬,一手挥着学生服,直把儿子追得奔往开发区的宽马路上。 
  “你往哪里跑!”她的喊声在这条繁华的商业街只能自己听得到。她跑过一排酒楼,明亮的招牌,令她眼花缭乱。那些穿着旗袍,涂着口红的小姐令她感到自己很低俗。她绕过好几辆高级小轿车,从车上下来的男人都穿着进口皮鞋。连那些服务员都挺着脸。春雨想,要是自己晚生三十年,现在也许是穿高跟鞋的小姐,坐在大堂弹钢琴了。她记起父亲也有一辆轿车,他的工厂有三百六十多职工。她走进工厂时,人们给她鞠躬。她是家里的千金小姐。为了她八岁的生日,父亲给她买了一架钢琴。记得那天她当着六十多位来宾,弹了五首巴赫的钢琴练习曲。那张暴露了她解放前就坐在钢琴旁,过着资产阶级生活的纪念照片被发现之前,她的人生前途还是可以的。 
  她穿过拉着彩灯的发廊,开始担心老刘也许又醉了一,忍不住心里叫道:这个不争气的!春雨想到自己活了半个多世纪,还一无所有,便心急如焚。她要追上失去的生活,追上时代,追上儿子,追上她的理想!一辆写着“生产搞上去,人口降下来”的车子差一点撞到她肩膀。春雨只好退到人行道,但是目标混在人群中,很难盯住。好在目标也在找她。母亲便躲在一个男人身后往儿子跟前移动。可没想到男人回头就骂她:“这么大岁数了,还干这个,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啥样。”春雨突然明白男人把她当成了妓女。她羞得恨不得钻进地里。慌乱中她大叫“儿子,回家!”便离开人行道往前跑。她还听到有人在说:这年头,想发财也要有点资本,真是老不要脸,还假装找孩子。春雨感到眼前发黑,浑身发抖,双腿重得举不起来。她不敢回头,她必须把目标放在眼前,以证明自己的身份是母亲。她小心地盯着忽隐忽现的儿子,不能后退了。 
  这时,儿子穿过闹市区,跑上了海边的立交桥。她冲上去之后,才发现没有人行道了。只见一辆接一辆的汽车围着一座雕像转圈,然后往四下开去,儿子就站在雕像下面。她想直接冲过去,但车太多她害怕。她就只好随着汽车在外围跑。渐渐地,她前后左右都是车,已经没办法停下了。她跑得两眼昏黑,目标也变得越来越模糊。她不再怕汽车了,她要和它们比赛,只要跑得比车快,那一定能追上儿子。 
  现在,她扔掉手里的学生服,跑完一圈便汗流浃背。她又脱了秋衣,上身只剩下了背心,马上就轻松多了。一种从没体验过的自由传遍全身,她发现追上了自己,她闻着海风追到了她的童年。她又听到了自己弹奏的贝多芬的《热情奏鸣曲》了。她跑得越快声音越清晰。她急于追回过去,奔跑中又把鞋抛掉,这就感觉自己是在飞,飞到了她的理想附近。 
  这片刻,她突然听到儿子从后面追了上来并且大喊:“你往哪里跑!”


偏差
陈 锟 
  行情与往年一样,十一月刚露头,旅游公司就进入淡季,办公室的工作也随之清闲下来。上班无所事事,反而心烦。这天上午,电话里响起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年纪并不大,他很客气地称我小姐,随后说他目前身处重庆,打算过几天来我们千岛之城旅游,重点是佛教胜地普陀山,现在想问问我们这儿的天气情况。吃着旅游饭,接到这种电话不足为怪,所以我客观地告诉他,这个时节以晴天为主,风向偏东南,总之气候不错;衣着方面,如果光玩我们这儿一个地方,带一件羊毛衫足够了。照你这么说,现在是来游玩的最好时候?他问。我说这儿的旅游旺季是夏天,因为可以冲浪游泳,晒晒日光浴,晚上还可以躺在沙滩上享受听潮的情趣;至于现在是不是最好的游玩时候,那主要看你自己了。是啊,有好心情才有好风景嘛!他感慨道。 
  我不能扫任何一个游客的兴致,更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我肯定地对他说:来玩玩吧,不管怎么样,多姿多彩的千岛风光绝不会让你失望。他在电话里笑了几声之后,发出来的语调有点儿暧昧: 
  ——郑亚丽小姐,应该是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你……请问你是谁? 
  ——猜猜看嘛……猜不着,那告诉你吧:王建国。……什么,不认识?可我是你的同学,整整四个春秋啊,难道健忘了? 
  ——对不起,我根本没有一个叫王建国的同学。 
  ——你当年就读于杭州大学中文系,对不对?……对。你大二下半学期写过一篇题为《你我电话约定》的散文,发表在《钱江晚报》上,对不对?……对。你毕业整整八年了,对不对?……对。这八年,你一直在旅游公司做文秘工作,对不对?……对。既然都对,那你怎么能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呢? 
  ——你到底是谁? 
  ——王建国嘛。你大学的同班同学,还同你谈过一个学期的恋爱…… 
  ——喂,有没有搞错你! 
  ——你说能搞错吗?我记得,你当时喜欢穿平底皮鞋,梳独角辫,辫子上扎条红绸缎……我还记得,大三那年的中秋之夜,我就是一手抓着你这条可爱的辫子,一手搂着你纤细的腰,吻了你一次…… 
  ——胡说八道! 
  ——当然,你现在不好意思承认这些,因为你在六年前结了婚,丈夫是工商银行里的小头目,炒股票很有一手,搓麻将的手气也不错,使你生活在无忧无虑之中,但他在男女事情上是个小心眼,很会吃醋…… 
  ——好了,神经病! 
  我挂断电话,下意识地往左右一看,幸好办公室里没有人。我感到十分奇怪:怎么接到这样的电话?大学同学当中的确没有王建国这个人,与之谈恋爱更谈不上了;不过话说回来,大三那年倒是很秘密地跟王某某谈过恋爱,有些细节同“王建国”描述的完全一样;王某某落居在本市,供职于某局,自然知道我丈夫的一些情况,难道他冒充重庆的王建国来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他刚提拔为科长,不大可能吧。那么,这个打电话的男人是谁呢?可以肯定,同学当中没有重庆人。或许,他是我们同学之中的某一个,做了什么坏事之后改姓换名,流窜到雾蒙蒙的山城,心理也随之渐灰渐暗,干起了鬼鬼祟祟的勾当,专门打听女同学的隐私。问题是,听刚才电话里的声音,又不像是哪个同学,虽说阔别八年,但一个人的口音,一辈子都改不了。 
  一定是有人在故意捉弄你。这个所谓的王建国,躲在哪个阴暗角落里?想想吧,会不会就是你身边的某一个?我下班推着自行车一边慢慢走,一边好好回想,最近你得罪过谁,跟谁结下了冤,尤其是在男女问题上?把所有认识的男人在心里过滤一遍,没有跟谁过不去呀。即便是那个由我提出分手的王某某,这几年一直对我很友好,逢年过节,彼此还有礼节性的人情往来,况且他有个美满的家庭。自己呢,毕业回故乡,工作,生活,平平淡淡;后来就和目前的丈夫恋爱,结婚,同样也是平平淡淡;现在,除了上班,还得操心一家三口的一日三餐,平平淡淡加上忙忙碌碌,哪有时间和心情去瓜葛婚外之恋。 
  路边摆着一个蟹儿摊,我顺便买了两斤。每顿晚餐,丈夫必喝半斤黄酒,而这蟹儿无疑是下酒的美味,再说儿子也百吃不厌。为人妻为人母,自己满肚子烦恼,回家也得烧上几个莱。让一家人吃饱吃好,似乎责无旁贷。 
  晚上,丈夫坐于沙发上抽烟、喝茶、看电视,偶尔瞄一眼在地板上玩电动熊猫的儿子。有大熊猫做伴,儿子就不会嚷嚷,更不会来捣乱,所以地上几乎爬满了各式各样的多功能熊猫。这样也好,我们大人可以放心地观看自己喜欢的电视节目。然而,到一定时候,不管节目多么精彩,丈夫总要调换频道,聚精会神地收看新一轮的股市大播放,而在我看来,烦得脑袋都大了。丈夫说他在赚钱,为我们小家庭在赚钱,你能发作吗?早在《新闻联播》之后,荧屏上出现了气象预报,当听到重庆之时,我的心不免一惊,等缓过神来,本想问丈夫,他最近有没有接到什么神经兮兮的电话,但看他握着遥控器,把画面调来换去,观赏电视剧很急切的样子,也就不开口了。 
  夫妻间的事,本来就有点儿微妙。 
  看来,到时候人人都要结婚;那些不结婚的人,无非是过着一种比结婚更富有结婚意味的生活。这是我在第二天下午与李晓萍通电话之后的感想。 
  李晓萍和我同岁,我们既不是同学又并非同事,性情爱好也大不一样,但我们很谈得来,似乎有点儿知己的味道。她仰仗当建委主任的老爸之鼻息,在一家房地产公司里吃闲饭,业余时间以饱满的热情客串于三家舞厅,唱歌、陪舞、逗男人……几乎样样来,收入高,玩得又开心,结婚就甭提了。长相靓丽,性格活泼,这是事实;游戏人生,以寻找感官刺激为乐趣,这也是事实。虽说未经历婚姻,但是性经验比已婚友人不知丰富多少——悄悄地向我传授,要想使自己尽快达到高潮,叫男人轻柔而有节奏地咬你左边的耳垂……我想叫丈夫试试看,又怕他产生什么联想,所以至今都不敢说。就是这么一个李晓萍,当我拨通她的电话,还来不及问上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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