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火-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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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眼睛送上精致优美的唇,兴致所至,却是穿着内衣起身到房间门口拥吻童悦达;童延龄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早饭后吃下日常的药片然后坐在外事的藤椅里打瞌睡,而是恰巧拄着拐杖往房门外走。他一抬头,把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顿时感觉如五雷轰顶。然而他思忖片刻,没有立即发作,颠颠巍巍地往后退了几步,悄无声息地关上门。
童悦达进门跟他打招呼说爷爷我走了的时候,童延龄在摇椅里含糊地应了一声。童悦达没有发觉有什么异样,精神抖擞地上班去了。听到院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童延龄的眼睛突然睁开。怒气煽动起了衰老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他扶着拐杖一步一拄地走出房门,看了一眼关紧的走廊门,抬头望望通向三楼的楼梯。多年前自己眼看着建筑师一级一级建起的自家楼梯,现在却像悬崖峭壁一样难以逾越。憎恨超过了对艰难的畏惧。他把拐杖夹在腋下,扶着墙,右腿迈上一级台阶,左腿拖上,右腿再迈出一级台阶,左腿跟着再拖上。他咬着牙一级一级台阶地爬着,干瘦的胸膛里仿佛有个风箱在呼哧呼哧地拉着,把愤怒的虚火升上他的面孔。
他终于爬到三楼房间门口,喘息停当,悄悄凑近门上的玻璃往里看。阳光从东窗照进来,隔着暖色的窗帘投在床上。徐秋华戴着耳机听Walkman里放的磁带。他被刚才的温存撩起了情欲,满面春色,赤裸的双腿盘绞着被褥,左手抚摸着胸前,右手在自己腿间快速地移动。对周围的情况丝毫没有察觉。
门开了。长久在地上摩擦变得花白的橡胶拐杖头一下一下拄过木质地板上陈年的缝隙。套在拖鞋里青筋暴露的瘦腿打着哆嗦,却一步一步执拗地前进着。
徐秋华突然绷紧了身体,随即放松下来,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在高潮过去后的温软中慵懒地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去摸床头的餐巾纸。他的手指伸到离拐杖只有十公分的地方,反腕在床头柜上摸索。他的指尖触到餐巾纸包的塑胶纸,却还有那么一点距离。他拉长身体伸手去拿,纸包却被他推远了。他侧身努力去摸,还是摸了个空。他终于睁开眼去寻找餐巾纸包的位置,却正看到童延龄一张狞厉的面孔死死地盯着自己。他「啊」了一声,一下控制不住,「扑通」地从被窝里跌翻出来,滚落在床脚下。
他狼狈地爬起,嘴里一迭声地说:「爷爷,我错了!我错了!那打我吧!」
童延龄冷冷地说:「你也知道错?你说,你做错了什么了?」
徐秋华蹲在地上慌慌张张地说:「我。。。。。。那个。。。。。。手指头做了龌龊事。」他像被当场抓住的小孩一样,老老实实地把右手伸到童延龄面前等着挨打。
童延龄从眼角下方看着徐秋华,突然转过身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徐秋华急忙套上衣裤,说:「爷爷你一个人走上来的么?我背你下去吧!」
童延龄一手哆嗦着扶着墙,一手扬起拐杖,冷冷地说:「畜生!我不要用你的脏手碰!」
徐秋华红了脸,忙说:「我去洗下手,然后来背你下去。」他抢在童延龄面前下楼,到小洗手间里把水龙头开得哗哗响,用肥皂搓过两手,然后走到楼梯口。童延龄站在楼梯顶端,一手扶着墙,一手颠颠微微地扶着拐杖,探腿往下。
徐秋华已经不记得上次是什么时候看到爷爷走楼梯。印象中听童悦达说爷爷得要人背着才能上下楼梯已经好几年。他生怕老人家跌跤,急忙往楼梯上跑去扶他:「爷爷小心呀!万一有个闪失,阿达要急死了!」
听到他亲昵地提起童悦达的名字,童延龄气不过打一处来。「畜生!你这畜生!」童延龄的脚收回站在门口的平台上,愤愤地举起手中的拐杖,用尽力气朝徐秋华头上抽下去。拐杖掠到了徐秋华的肩头。
徐秋华捂着痛处往后缩,嘴里惊惶地叫:「爷爷!我知道错了呀!」
「你知道什么!」童延龄恶狠狠骂着,「你做了什么龌龊事!你这畜生!相公!小白脸!」
徐秋华顿时冷在楼梯正当中。拐杖再次落下,重重地打在他额头,顿时红了一片。他下意识地捂住额头。一阵晕眩袭来。但那并不是来自伤痛的身体,而是来自他脑海深处某个地方,被甜蜜的亲吻、温柔的抚摸和海誓山盟的许诺遮掩着的恐惧,那种仿佛被生生拽下一条血肉相连的肢体的空洞的痛楚。
童延龄打累了,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转身往房间里放着电话机的五斗橱走。
徐秋华哑着声音呼道:「爷爷,你要干什么?」
童延龄转过头,冷冷地说:「你这从小没有爹娘管教的小畜生,我看你一副可怜相,就让你住下了。没想到我的好心养了一只。。。。。。一只狼!看你表面上斯斯文文的样子,骨子里烂透了!坏透了!我童家好好的男孩怎么能败坏在你这么个流氓手里?为了你这畜生,我童家。。。。。。竟然要绝后吗?你休想!」他激动地连说了一气,剧烈地喘息起来。
徐秋华苦苦哀求说:「爷爷,我对不起你。。。。。。可不可以让我求你一件事?我可以给你打给你骂给你解气,给你端屎端尿养老送终。能不能求你把他留给我?我现在除了阿达,什么也没有了。。。。。。求求你把他留给我吧!我什么其它的都可以不要,我不能没有他啊!」
「你。。。。。。不要脸!」童延龄气得摸着拐杖的手不断发抖,脸涨得通红,「你还有脸说!我绝对不会听凭他被你骗走!你给我听好:要么自己乖乖地滚出去,我给你留个面子,要么我叫公安局来捉你这流氓去!」
徐秋华垂下眼,脸色煞白,抓着楼梯扶手的手指几乎要掐进木头里去。
童延龄逼问到:「你走不走?你不走我打电话给公安局,给他单位里的保卫科,叫他们把你捉走!到时候街坊邻居都知道你这不要脸的畜生做了什么下流事!我看你还怎么做人!」
徐秋华喃喃地说:「爷爷,你真的。。。。。。」
童延龄的拐杖愤然敲了一下地板:「谁是你爷爷?我们童家门里哪里来你这样妖形怪状的人?」
徐秋华慢慢抬起头。
看到他绝望而哀伤的目光,童延龄的身体晃了一下:「你要做什么?你敢做什么,我马上打电话!你相信不相信!相信不相信!」
徐秋华死死地盯着童延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嘴唇绷紧着,藏着后面的牙齿。
想到对方是个身强力壮的年轻男人,童延龄心中着慌,他站在门里一手推门想把徐秋华关在门外,一边摇摇晃晃地扑向放在五斗橱上的电话机。他听到背后徐秋华上楼的声音,更加急忙挪动老朽僵硬的膝盖和脚踝走向五斗橱,跟不上脚步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地朝相反的方向倒下。
徐秋华推开门,正巧见到直笔笔地倒下的童延龄,急忙伸手去扶。童延龄失去控制的身体如一节老树干一样又硬又沉,扑到徐秋华身上,推得他仰面朝天地跌倒,差点滚下楼梯。背部着地时,发出沉闷的「砰」地一声。
徐秋华忍住痛,惊慌地伸手去摸扑在自己胸口的童延龄:「爷爷!爷爷!你没事吧?你还好吧?」童延龄从喉咙里发出呼呼地喘声,说不出话来。徐秋华撑着楼梯扶手从地上爬起来,俯身仔细查看童延龄的手脚,竟然奇迹般只有一点轻微擦伤。他忙把老人扶起,背到二楼卧室,放到床上,铺开被子让他睡好。童延龄含混不清地咒骂着,哼哼着。徐秋华低着头倒上一盘热水细细擦洗他的手脚,边擦边问:「叶厄运,痛不痛啊?哪里痛呢?你说话啊。」这时他发现老人的口水从左口角流下来。他拿了干净毛巾一边擦,一边问:「爷爷?是不是牙齿痛?要不要去看医生?」
童延龄歪斜着面孔,昏黄的眼睛依然凶狠地逼视着他,费力地抬起右手,哆嗦着指着徐秋华,含混不清地嘶骂着,只有深谙他心情的徐秋华才能分辨那一个个刻毒的字眼:「畜生。。。。。。相公。。。。。。小白脸。。。。。。流氓。。。。。。」
徐秋华倒退了两步,一手抓着胸口,惊恐地看着在仇恨的火焰中一点点燃烬的老人。
童延龄良知昏黄的眼球不协调地从徐秋华脸上移到电话机上,接着转向药瓶,然后又转回徐秋华脸上,艰难地喘息着,口水不断从嘴角流下。徐秋华向旁迈了一步。童延龄死了心,愤然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徐秋华。他清楚记得孩提时就反复听到的传言:死人眼里会映出凶手的影子,然后化成厉鬼来勾走凶手的魂灵。
然而他头颅的活动范围有限。徐秋华终于走出了他的视线。他满含怨恨的眼睛不甘地慢慢闭上。
然后他却听到徐秋华拎起电话筒,拨了三个键:「喂?一二〇救护站吗?我家老人病倒了!」
童延龄半张着嘴,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方无限的虚空。
救护车开不进院门。随车医生把推床拉到楼下,上楼看了一眼,把徐秋华拉到一边说:「是中风。要住院。」便下了楼,站在推床旁插着手等着。
徐秋华小声说:「爷爷,我们去医院吧!」说者伸手去拉童延龄的胳膊挽住自己的脖颈,想把他背起来。但童延龄的胳膊软到像面条一样,不受控制地耷拉下来。徐秋华只好小心地把双手插进童延龄身下的床单底下,把他连同床单一起从床上抱起来,嘴里说着:「爷爷,小心点,我们看病去。。。。。。」
干瘦如柴的童延龄,好似一只走了形的旧布娃娃一样,被裹在旧被单中,由人抱着走下楼,被人放在推床上推走。他在推床上穿过院门。他曾无数次地通过这扇门,走进后走出那美丽的白色西班牙式洋房。这一次,在旧被单的包裹里,他离开了,再也没能回来,看一眼自己一手操持建造的家。
童悦达赶到医院的时候,徐秋华正摸索着医生来的病危通知单,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转。医生很严肃地说:「他情况不好。随时可能死亡。他还有什么心愿,最好让他快点了掉,否则就来不及了。他最想要什么?」
「他。。。。。。」徐秋华支支吾吾地说,「他最想看到重孙。」
急诊医生不耐烦地指着徐秋华说:「这种事情现在和我说有什么用!那全是你的责任!」
徐秋华缩着肩膀站着。
医生接着说:「我看你年纪也不小,怎么一直磨磨蹭蹭呢?你爷爷到了这个地步,现在你是随便怎么也来不及了!」
徐秋华始终低着头不敢看童悦达的眼睛。
童悦达和徐秋华两个人交替地在药房、收费处、化验间和观察窗之间跑来跑去,给童延龄配药,帮他脱掉衣裤,裹上尿布。一堆杂事稍事停当的时候,两人买了盒饭,站在病床边捧在手里吃。童悦达说:「这次多亏了你了,否则爷爷病倒一时都没人知道。那样的话爷爷就太可怜了。还好有你在。你这额头怎么回事?碰在哪里了?」
徐秋华低着头咬着一根豆角不吱声。
童悦达看了一眼徐秋华的盒饭,接着说:「哎,这盒饭的素鸡烧得不错。你这份没有要么?你吃吃我的看。」说着从自己手里的一次性饭盒里夹了菜递到徐秋华饭盒里。童延龄这是睁开了一只闭着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徐秋华。徐秋华急忙小心翼翼地问:「爷爷,要吃什么吗?」童悦达对童延龄说:「医生说你中午暂时不能吃东西。这里葡萄糖吊着,等你能吃的时候1,想吃什么噜噜和我都会做给你吃。」童悦达抬起还能动的一只右手,伸手指着徐秋华,嘴里发出很浑不清的呜囔,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徐秋华正要掏手帕,同悦达把自己饭盒塞进他手里,抢过手帕微笑说:「我来弄吧。你先吃饭。」
童延龄无奈地闭上嘴,垂下手。整个下午,他一直闭着眼睛,再也没有出过声。童悦达属于单位业务骨干和组织培养对象。下班后,工会干事王增年和动力科科长带着花篮和水果到医院观察事来。王增年比童悦达大十来岁,和童家是远房亲戚,按辈份来排算是童悦达的表姐夫。有了这层关系,单位特意派他来看望童延龄。因为病床紧张,住不进医院,童悦达托科长想想办法。科长便拉他去找医院里的熟人。床边只剩徐秋华和王增年两个人。这时,鼻子里插着氧气管的童延龄突然睁开眼,右手指着隔壁床位床头上摆着的优酪乳,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徐秋华会意,赶忙说:「爷爷想吃吗?我去买!你等着。」他问了隔壁床位的病人家属,别人说这种优酪乳要走过两条街到超市里去买。听到这句话,童延龄的脸上的皱纹不易察觉地扭曲了一下。
徐秋华一走,童延龄便伸出还能活动的右手,往王增年口袋里的钢笔摸去。「爷爷,还要什么?你写下来,我让小童去给你弄。」王增年把下笔帽,塞进童延龄手里,又递上一张纸。
徐秋华拿着优酪乳回来的时候,只见王增年盯着他嘿嘿地笑。徐秋华礼貌地会笑了一下。优酪乳还有些冰。他诚心诚意地把优酪乳瓶在手里轮换着挂了一阵,切开盖子,插进吸管,递到童延龄嘴边,说:「爷爷尝尝吧。」童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