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火-第1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童悦达不忍,找到技师说:「他做的是膀胱和前列腺检查,现在很难受,能不能照顾提前一下?」
技师歪过头,一脸空白地说:「人家八十岁的还在排队,你要我照顾谁?」
「哼!照顾什么!」旁边一个卷发的中年妇女同样急躁地说:「我排在第八,我也是忍到现在。谁会照顾我?有什么要照顾的应该先轮到我!」
童悦达看了看手表,没奈何,对徐秋华说:「要不你先去洗手间?看来至少还有一个半小时。」
徐秋华望了望拥挤在走廊里的人群,万般不情愿地蹭着墙慢慢走。
技师叫了第五号。这次居然只叫了一个人。那卷发妇女一摇头:「唉!急死了!」她挤开站立等待的人群往楼梯口走。就在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的时候,技师叫了六号和七号的名字。这两个号都没人应答。坐在走廊上手推车里的老先生开始艰难地喘息,面色发青。家属慌慌张张地四处找急救医生。走廊上乱成一团。一边的老太太受不了这个场面,扶着拐杖走出去透气。
技师转眼就叫到十一和十二号了。童悦达一路匆匆说着「对不起,让一下」,一边飞一般跑向洗手间。他还没进洗手间门便大声喊着徐秋华的名字:「噜噜!马上就是你了!」他从小便池边硬把徐秋华拽了出来。
徐秋华急得满脸通红:「啊呀!慢点!」
「马上就是你了!」童悦达不容分说地拉着他往B超室那边赶。他们回到登记处的时候技师刚叫了十三号。
童悦达兴冲冲地说:「我们是十四号。」
技师瞟了他一眼:「等着吧。还没到。」说完低头整理化验报告单,把两人撂在了一旁。
童悦达再不敢走开,拉着徐秋华在登记处等。他不时望向走廊尽头,害怕那个卷发的中年妇女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冲出来,抢在他们前面。
急救医生终于赶到,七手八脚地给老人吸氧气,还不忘开道吆喝,指挥病人家属把老人推向急诊抢救室。徐秋华的目光始终定在那垂死的老人身上。他的眼神,却又仿佛在望着一个遥远的地方。
童悦达知道徐秋华从小怕死人和鬼故事,赶紧拽了他一把:「别看那边。看着我。」
徐秋华慢慢转过头望了童悦达一眼,又忍不住回头去看那老人。童悦达干脆转身挡在徐秋华和老人中间。
「别看那边。别怕。」童悦达说。
技师终于叫了十四号。
为了这个检查他们折腾了将近两小时,但报告出得倒是相当快。徐秋华还在洗手间里的时候,B超报告就已经打好了。童悦达挤过为了排队问题与技师争吵不休的卷发的中年妇女身边,面带笑容地从报告视窗取到了那薄薄的一张报告单。
医生的字龙飞凤舞,不过足够看得出来那上面写着一切正常。
童悦达拖着已经疲惫不堪的徐秋华找到刘老师,向她打听下面该怎么办。刘老师半褪下老花眼镜,端着报告看了半天,问徐秋华:「你还有些什么不舒服?」
徐秋华讪讪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啦。。。。。。也就是不太舒服,说不出哪里不舒服。」
「怎么样地不舒服呢?」
「说不上来。。。。。。」
童悦达抢着说:「他不舒服的时候脸色不好,靠近他的时候觉得他心跳很厉害,很重。」
刘老师好像抓到了什么端倪,又问:「心跳快吗?」
童悦达为难说:「那我可没数过。不过我觉得比我的快。」
刘老师内行地问徐秋华:「平时还有胸闷吗?」
徐秋华说:「有一点吧。」
「最近感冒过吗?」
童悦达说:「好像有过的。天很冷,他又挺累。」
刘老师正色说:「可能是心肌炎呢!」
童悦达又吃了一惊:「他的心脏会有病吗?他还这么年轻!」
刘老师用老资格的专业人士的口吻说:「年轻人更容易得心肌炎。感冒了不注意休息就会得心肌炎。」
「这个病严重么?」童悦达着急地问,「要怎么治?」
刘老师说:「你去找心内科看吧。要赶快去。再晚就要下班了,很多检查来不及做了。」
刘老师和心内科的人不熟,童悦达谢过她,拖着徐秋华往门诊大厅去挂心内科的号。到了挂号处才发现必需先预检才能拿号。而预检台的护士小姐一听心内科就截然地摇头:「没有号了。」
「不会吧,小姐,」童悦达禁不住与她理论,「现在才刚刚四点二十。挂号到四点半才结束呢,怎么会没有了呢?」
护士小姐难得地有耐心,翻出一叠预检号的存根给他看:「你自己看吧,心内科门诊就两个医生,今天下午挂了九十六个号,怎么看得完?如果我再让人挂号,他们晚饭都别吃了。就算你现在开始排队,也得等到六点半或者七点。你要是有急病就直接去看急诊。要不就明天再来。」徐秋华小声说:「我们回家去吧。」
童悦达仍然不放心,追问护士小姐:「还有什么科可以看心脏病的?」
「心外科。」
「我们就挂这个科吧。」
「我可给你讲明白了,心外科是开心脏刀的。」
「能开心脏刀的医生,水准肯定很高吧?」
「那是当然。」
童悦达点头说:「那就挂心外科吧。」
心外科的诊室和心内科恰成鲜明对比。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坐了一个矮矮胖胖的年轻男医生,翻看着一本很厚的英文医书,书的封面是一颗盘绕着扭曲的血管的心脏。看到有病人进来,他收起书抬起头。「病人是哪位?」他一边问,目光一边不断在徐秋华和童悦达之间移动。
童悦达推着徐秋华在病人凳子上坐下:「医生,就是他。」说着,递上门诊卡。
「有什么不舒服?」男医生耐心地问了一大串问题,一面问一面记,然后给徐秋华听了心脏,又量了血压,在门诊卡上足足写了一页纸。然后开了心电图检查单。心电图检查连付费带排队不到十分钟就完事了。童悦达拿着报告单回到心外科诊室,医生读了报告,把结论端端正正地抄在了病历卡上。童悦达心想,这能开心脏刀的医生好像的确是不同一般。
未了,童悦达问:「医生,他到底是什么病?」
年轻的男医生端详着门诊卡,很认真地把刚才记录的病史通读了一遍,然后严肃地望着童悦达的眼睛说:「我不能确定。」
童悦达好像被一大块干面包塞住了喉咙,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追问:「你说他会不会是心肌炎呢?」
「从症状和检查来看都不能确定,不过也不能除外。」
「那。。。。。。我们该怎么办?」
「你最好看一次心外科主任的专家门诊。周三、五上午是秦主任。周二、四上午是赵主任。周一是心外科的主治医生们看的风湿性心脏病专病门诊。或者直接去看心内科门诊。」
「可是今天看不到心内科门诊了。今天下午能找到哪个心外科主任医生专家吗?」
「下午只有我在。」年轻的男医生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我是创伤科的,到心外科轮转进修,心外科是很专的学问。。。。。。你明白吗?」
童悦达不明白,他又补充说:「如果明显是一个需要开刀的心脏病,我会打电话给病房的主治医生,让他们下来把病人收进病房。如果暂时看不出是什么病,就介绍他们去看专家门诊。」
徐秋华小声咕哝着:「我们回家吧?」
童悦达仍然不死心,追问道:「心肌炎是什么引起的呢?如果得了心肌炎有什么药可以治疗呢?」
创伤科来进修的年轻男医生正色说:「心肌炎多数是病毒引起的,除了休息以外没有特效药物。有一些情况下,链球菌也可以导致心脏炎,称为风湿性心脏炎。链球菌可以用青霉素治疗。」
「打针吗?」童悦达问。
「我不要打针。」徐秋华说。
医生说:「是的。每天打青霉素,或者一周打一次长效青霉素。一共一年半。」
「我不要打青霉素。」徐秋华坚持说。
童悦达又问:「青霉素没有药片吗?只能打针吗?」
「药片啊。。。。。。」医生为难地抓了抓耳朵,「只有阿莫西林,一种青霉素的类似物。不过到底可以不可以治疗风湿性心脏炎,我也不能确定。」
童悦达心想,听上去这似乎是唯一现在可能有用的药了。他又问:「这药有什么副作用么?」
医生摇头说:「只要没有过敏症状,青霉素类是副作用最小的抗生素。」
「那就请给他开些阿莫西林吧。」童悦达说,「否则今天看了一下午病,什么药也没有,也不解决问题呀。」
「可是,」医生为难地说,「病人的诊断还不清楚。」
童悦达说:「既然他有可能是这个病,而且这个病只有一种药可以治疗,这种药又没什么副作用,不如开一些吃吃看。」
医生说:「那好吧。可是你要明确诊断的话一定得来看专家门诊。」说着,他在病历上写上「建议专家门诊就诊,家属强烈要求开抗生素」,然后开了抗生素的处方。
童悦达领着徐秋华配了药,走过预检台的时候,预检护士已经下班了。「那边有专家门诊的专家名单。」童悦达拉着徐秋华,沿着墙边的「专家门诊」指示牌仔细寻找。
徐秋华嘟哝着说:「我想回家。」
童悦达说:「周三上午那个专家是美国留过学的,但是年纪比较轻一些,周二那个怎么样?」
徐秋华没有回答。
童悦达转身对着徐秋华问:「嗯?怎么样?」
徐秋华歇斯底里地大声吼道:「我想回家!」吼完,眼圈就红了。他双眉紧缩,仿佛在用力逼住即将落下的眼泪。
周围排队等候付费和配药的人投来诧异和好奇的目光。
童悦达愣了一下:「噜噜,你。。。。。。」
徐秋华不顾童悦达的解释,撇下他快步走向医院大门。童悦达匆匆向旁人道声歉,连忙跟上徐秋华的脚步。
第十二章
看过这次病以后,徐秋华在家里变得更加沉默了。有时童悦达清晨醒来,看见他坐在窗台前发呆,呼出的水蒸汽在寒冷的床玻璃上凝成了模糊的雾气。他可以这么一动不动地坐上好几个小时,眼睛始终望向窗外。童悦达看不到他在流泪,但他可以感觉得到。
他想劝劝徐秋华。他试过很多次,但是很快就发现自己无能为力。渐渐地他也累了,累得想不出更多可以劝慰别人的话。他所能做的,就是按时把阿莫西林胶囊从药盒里剥出来,和水一起放在徐秋华看得到的地方。他没敢直接劝徐秋华吃药,但当他看到水喝过了,药片也没了的时候,多少有些欣慰。
就在他们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夜里,童悦达接到了马鑫打来的电话。她在电话里的开场白直截了当,让童悦达无法拒绝:「请转告徐先生,从明天开始他不用来排练了。」
童悦达心里一沉,他按了免提键,让徐秋华也可以听到。他问马鑫:「这个事情,你要不要自己和他去说!」
「不用了。事情很简单,请你转告就可以了。」
「那我怎么跟他说?为什么会这样安排呢?」
「舞剧团预算问题,演出取消了。」
「是吗。。。。。。」
「明天下午请他来舞剧团艺术总监办公室领排练津贴。」
「哦。。。。。。」
「就这样。」马鑫挂了电话。
童悦达握着电话听筒,回头望向卧室。他只看到徐秋华弓着身体坐在床沿上的背影,落寞地笼罩在浅黄色的灯光下,一言不发。童悦达突然感觉一阵恐惧。徐秋华仿佛正在渐渐变薄,变淡,变轻,然后他就要被风吹走,永远离开他的身边。
他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噜噜!」
徐秋华轻轻地「嗯」了一下,慢慢地掀开被子,背对着他睡下去。
看到他的身体的重量床褥边缘形成的阴影,童悦达稍感宽心,跟着一起躺下。他们背靠着背躺着,童悦达很久都没睡着。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原来两个人可以离得这么近,却又这么远。
童悦达终于还是没把排练取消的事情直接告诉徐秋华。他自己去领津贴。
在舞剧团优美宁静的花园里,有一幢单调笨重的水泥办公楼。艺术总监办公室就在二楼的转角里,远离院领导和财务的办公室。房间像是匆匆装修起来的,廉价的复合地板的化学溶剂气味还没散尽。单薄的办公桌后面放着的一张宽大的办公椅上也还没留下坐痕。也许忙碌的艺术总监很少有时间坐在上面。
马鑫反复地整理着办公室其实并没有太多需要整理的东西,除了盘片、磁带和录影带以外,就只有几本记事本。她瘦高的身体一次次弯曲向地板,把磁带和录影带小心地叠放进一只纸箱里,然后又拿出来重新放好。童悦达的到来使她略感意外。
她站得笔挺,略侧过头看着童悦达;「你找谁?」
「我是徐秋华的朋友。」见她警觉的目光,童悦达赶忙补充说,「如果不能代领津贴也没有关系。我只是想来问一问,为什么突然把排练和演出取消。你知道,最近这段时间里,排练是他最关心的事情了。如果演出取消,他恐怕会很难受。」
马鑫愣了一下:「他又不是主要演员,他在乎什么呢?」不等童悦达回答,她自顾说:「没有人在乎艺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