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火-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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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在写了很多朱夜和季泰雅故事以后,突然想换几个主角写个长篇试试。一方面是暂时让朱夜和季泰雅这两个忙碌的演员休息一下,另一方面也给新人寻找上场的机会。
和我以前的小说一样,这也是一部非常「上海」的小说,里面有上海话,上海的风土人情,上海的马路和梧桐树。熟悉上海的人甚至能从故事里的描述猜出我拿来当作蓝本的那家餐馆的原型。希望大家有机会到上海来玩。无论你曾经在什么样的大城市里生活过。在上海这地方你都可以找到那里的影子。
这个故事写了一些人人都可能遇到的问题。我差一点直接把它起名叫「感冒」,但最后还是从歌词里衍生出了一个比较独特的名字。虽然故事里加进了大量符合历史的细节,但它是一个虚构的小说,并未影射任何真实存在的人物。
闲话少说,幕布拉起,演员上场了。
第一章
凉风有讯,秋月无边。
这时节已经过了深秋,天气却仍然留恋着夏日的余韵,温暖得多少有点诡异。
徐秋华心怀鬼胎地推开厨房门,胸部随着一路跑进来的急促呼吸而上下颤动。他的心像偷了鱼回家不知该往哪里藏的小猫,窜上跳下。刚才他特意在街口就下了计程车,在离家二十米处放慢脚步,放下时时刻刻忍不住地探向衬衫内袋的手,随和地对着对面便利店的阿姨微笑,向楼下";马士特";办公用品经营部的职员问声「下午忙啊」,然后才慢慢悠悠地绕到院子背后,从侧楼梯上楼。万一这时童悦达猛然间插出来问:「你跑哪里去了?」他就可以若无其事地把两手插在裤袋里一脸无辜地回答:「就在院子里走走,秋千椅上坐坐,哪里都没去呀!」
然而童悦达什么都没问,照例在厨房忙碌着。看到他的侧影,像往常一样说:「汤快要好了,你先盛饭吧。」
徐秋华应了一声,慢腾腾地洗手,一边偷眼去瞧那麻利地做着汤的男人:他长着一张精干的长脸,瘦长的身体罩着有蔬菜图案的围裙,里面穿印着玩具熊的豆沙色运动衫和深色长裤,头发剃得很短,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二、三岁。这身衣服和围裙都是徐秋华给他买的。他很喜欢把童悦达打扮得青春可爱,好几次不无得意地对朋友说:「我就是要把他打扮得嫩相一点。否则他往我旁边一立,人家不是要把他当我爷叔了?」(注:爷叔,沪语,泛指男性长辈)。
徐秋华端了饭碗走进起居室,猛然一愣:「呀!」只见饭桌的玻璃台面下换上了白色绣花抽纱桌布,连同餐巾纸盒罩子和沙发巾一起全部换成了风格相近的白色织物,在午后斜阳的映照下显得温馨可人。
童悦达在他背后说:「来!来!来!让一让!汤来了!」
徐秋华把饭碗放在桌上问:「今天怎么把桌布什么的都换了呢?」
「看你前几天魂不守舍的,想让你换换心情嘛!」童悦达把汤碗往桌上一放,笑呵呵地说,「吃吃看,味道怎么样?」
汤碗里是加上西红柿炖的小排骨汤。带着肉筋的小排骨炖得香滑酥软,配上茄汁的酸甜味,吃下去暖融融的,满口余香。上个星期在外面才吃过,徐秋华说过一句吃下去很落胃。没想到今天在饭桌上已经看见。他坐下来用汤勺浅浅地舀了一勺,嘟起嘴唇轻轻吹了吹,凑上去喝了一点,皱起了眉,放下汤勺长叹一声。
童悦达关切地问:「怎么?太甜了?还是太咸了?」
徐秋华皱眉道:「嗯。。。。。。太好吃。。。。。。很想多吃。。。。。。可是今天晚上不能吃太多。。。。。。」
童悦达笑呵呵地说:「呵呵,今天要教课是吧?没关系。明天再吃也好。」
「放到明天热过就不好吃了。。。。。。」
「那么就明天再做!先吃饭吧!」
童悦达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一坐下就大口地吃着。徐秋华把饭碗高高端起,贴近面孔,老老实实地扒着饭,偷眼从饭碗上方的间隙看着桌子对面吃得很香的男人。童悦达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呢?他刚才说自己魂不守舍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话说了一半又不说了呢?
「你。。。。。。」他犹豫不决地问了一个字,连着几个问题却堆在喉咙里出不来。
「什么?」童悦达从饭碗上抬起头看着他。
「你晚上还去‘眠火'吗?」徐秋华及时地换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话题。
「要去的。」童悦达说,「我先去‘落樱'看一看。领班和厨师虽然都是熟手,新开的餐馆总会有意料不到的事情。我去看看店,把采购的帐轧一下,等吃晚饭的这一段时间过了再去‘眠火'。办完这点事情,从‘落樱'走过去,正好是‘眠火'的酒吧开始热闹的时候。」
「你老是这样太累了啊,总要想法找个经理才好。」
「说的也是。不过经理还没找到以前,只能这样了。即使有经理,很多事情还是得自己照应。」
「哦。。。。。。对了,你觉得领班那个小伙子怎么样?」
「你是说哪方面?」
「我觉得他挺卖力也挺可靠的。」徐秋华慢条斯理地拿汤勺在汤碗里搅动着,「让他管‘落樱',你只要看着酒吧就可以了。」
童悦达盯着徐秋华看了几秒钟,看得徐秋华心虚起来,低下头一勺接一勺地喝汤。童悦达会心地一笑说:「我当然不会开了‘落樱'就不顾‘眠火'的。我怎么离得开你呢?」
「你这家伙。。。。。。」徐秋华在桌子低下踹了童悦达一脚。童悦达呵呵地笑了。他匆匆吃光饭碗里的食物,放下碗筷,一边换外套一边说:「快四点了。时间不早,我得先走了。」
徐秋华点头说:「你先去吧。碗我会洗。」
童悦达走到侧楼梯口,回头对徐秋华说:「噜噜,晚上要吃什么宵夜?」
徐秋华想了一会儿说:「随便吧。」
「这世界上可没有一种宵夜叫「随便」呀!」
「那。。。。。。你看着办吧。」
童悦达会心一笑,低头走下侧楼梯。
但凡从小被叫做「噜噜」的男孩子,大抵都有一张特别俊俏可爱的娃娃脸。徐秋华也不例外。他个子不高,长着饱满光洁的额头,一双很大的眼睛,配上特别深的双眼皮、小巧的鼻子和嘴巴。上唇的正中略突出一点,在他闭着嘴垂下眼帘的时候看上去仿佛受了委屈又不好意思哭的样子。「噜噜」这个充满宠溺的小名,被父母亲友叫过,又被爱人叫,而他也从爱哭的男孩到青涩的少年再到优雅的美男子。
当他们还是中学同班同学的时候童悦达就知道了徐秋华的小名。开学后不久,有一次徐秋华的大哥到学校里来,在操场上叫了他一声「噜噜」,然后一帮调皮的男生便在放学途中围住徐秋华一边走一边「噜噜」「噜噜」地叫个不停。徐秋华抿住嘴唇低着头,蹭着墙皮认罪般慢慢地走,眼泪终究忍不住地往下落。突然一条胳膊伸出来拦在他面前,一个爽朗的男孩的声音说:「你们别欺负同学!哎,别怕他们。我家就在这里,到我家去玩一会儿吧。」他慢慢抬起头,惊魂未定地瞟了一眼这幢沿马路的白色洋房,在那一瞬间,他被震住了。房子的底楼已被没收,做了街道开的里弄文具厂,却仍然保持着梦幻般的宁静和美丽。面向花园的二楼有着很大的半圆形室内阳台和钢条盘成的西班牙式凸肚窗台。这幢小楼有着说不出的浪漫和优雅,似乎只可能在梦里出现。
「喔!资本家的狗崽子!」同学们的兴趣暂时转移,开始向那男孩起哄。
恐惧压倒了怕生。他抓住那男孩伸过来的胳膊,和他一起低头冲进院子。他们跑上侧楼梯,奔进铺着棋盘格地砖的走廊。他喘着气,眼珠骨碌碌转着,做梦一般从地板望到天花板,再到窗台。
「哎,你是姓徐吧?徐同学,忘了你大名叫什么。」那男孩问道。
他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廊柱雕花的柱头,下意识地答道:「噜噜。。。。。。」
那男孩「哈」地笑出来:「没想到你真的叫‘噜噜'呐!咦,你很喜欢这里吗?」
他仍旧迷恋地看着护墙板的线条,嘴里说:「是呀!真漂亮啊!」
「哦?这么喜欢的话,以后你也过来住在这里吧?」
那就是他第一次走进童家的房子时的情景。
童悦达一走,徐秋华顾不上洗碗,急忙走进卧室,关了门窗,拉下窗帘,在室内阳台的藤椅上坐下,拉亮阅读灯,从怀里掏出一张叠成四折的打印纸。他正要读,怀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懊恼地放下那张纸,看了一眼号码。手机不依不饶地响个不停。他只好接了起来,还没开口,便听得话筒里女人娇嗔的声音一迭声地喊:「哎呀!徐老师呀!你怎么可以就这样随随便便停了今天的课呢!我哪里得罪了你嘛!要是我真的得罪了你,你说句话,我给你赔罪嘛!人家一个星期就盼这一天的,你怎么舍得让我伤心呀!你是存心的吧!」
徐秋华哭笑不得,只好陪着捣浆糊:「SANDY,我怎么可能是存心的呢?我今天晚上真的有事情。这个礼拜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把课补上好不好?」
「不要!我每天都有安排的啦!别的时候哪里有空啊!我就要今天晚上上课嘛!哦!不会是老吴拉住了你吧?唉!早知道你会放这么多心思在他身上,蛮好不要介绍你们认识的喏!还是他缠住你不放?没关系,我给他一句话,保证让他不。。。。。。」
徐秋华赶忙说:「好吧好吧,不用了。我们今天晚上还是照常上课。」
「呵呵呵!徐老师最好了!唔亲一记!」电话里传来响亮的「吧咂」声。
徐秋华无奈地说:「那么老时间老地方见。」
「嗯!拜拜!」
徐秋华扔下电话,双手从上到下狠狠地搓了一把脸,十指相合捂住嘴唇沉思片刻,起身换衣服。和他给童悦达塑造的形象不同,他偏爱较酷的行头。内里穿上白色条纹衬衫,裁剪优良的长裤和背带,外面套上猎装式样的黑色短皮风衣,他对着镜子照了一下,又戴副墨镜,把头发喷了点水往后一梳,抄起印着「DANCING
KING」的背包去花园饭店。
自从逐渐从舞台上退隐之后,徐秋华遇到别人问他职业的时候只是谦逊地说:「我是个舞蹈教师。」他每周有两次在花园饭店的俱乐部教授交际舞。那里的经理是他的老朋友,待他十分宽厚,免费让他使用一间带镜子的小客厅,作为给俱乐部会员另外单独上小课的教室用。饭店俱乐部的会员多数是港台和海外人士,徐秋华会说粤语,给他的工作带来不少方便。他气度高雅迷人,谈吐得体,即使穿普通的素色毛衣加休闲裤,在珠光宝气的贵妇人和衣冠楚楚的绅士之间也毫不显得寒酸。他会随意地对他们说「有空来我朋友开的酒吧玩」,但在被神秘兮兮地问及是否有人包养着他的时候,总是低调地说:「我只是个舞蹈教师。」
徐秋华男步女步都会跳,既能教女士也能教男士。当学生是单身女性时,为了避嫌,他总是叫一个服务生随侍一旁。今天也不例外。但是SANDY像以往一样迟到了。他换上了舞鞋,在舞厅里踏着有节奏的步伐,一面焦急地看着手表。课程是一个半小时,如果能准时开始,那么他还有时间回家去准备明天的试镜。
从少年时代起,演戏就是他的梦想。这件事情他期待已久,没料到在青春只剩一个朦胧的回忆时,运气却意外地降临到他身上。上次上小课时,SANDY说起她丈夫一个富有的台湾商人赞助了一个国内的剧组拍摄一部电影,剧组的制片人是她的熟人。电影是恐怖片,讲述一只古老钻戒中藏着凶灵的故事,其中有一个暗恋着女主角的歌手角色,戏分比较多,又需要唱歌跳舞。SANDY怂恿徐秋华去参加选角。
开始徐秋华不愿意去。他说:「你别嘲(沪语,讥讽,打趣)我啦!人家是暗恋女主角的人,女主角才二十岁,你觉得老牛吃嫩草会好看吗?」
SANDY尖着嗓子说:「哟!我去看过他们选角,那些来应征的男人不要太难看哦(沪语,形容很难看)!年轻有什么用?他们哪里比得上你呢?你看你往那里一站,如果不看报名表,我说了你的岁数他们也只当我瞎讲。」
徐秋华苦笑道:「怎么?你已经跟他们说过?」
「当然啦!人家关心你嘛!你这么不领情!憨头憨脑!」说着,纤纤玉指便往他的头发里揉进来。
徐秋华的心弦就此被拨乱。
今天下午他趁童悦达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溜出去见过了制片人吴恩祖。虽然SANDY说过会去替他打招呼,但他去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两分把握。面试的过程出奇地顺利。吴恩祖只是让他从桌边走到窗边,侧面对窗外站一下,脱下外套拿在手里,走回桌边再穿上。就这么简单。他重新坐下的时候,心早已像第一次登台的孩子一样怦怦地跳个不停。更让人意外的是,吴恩祖说:「本来还要试唱,不过你不必了。我看过你演出。你明天来试镜吧。」说着就给他一张节目单。
这张薄薄的纸,自从一放进他的口袋,就一直在烧灼着他的皮肤。然而直到现在他还没有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