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灯-第2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了,在黑暗中,大家一起对我唱起了那首祝你生日快乐的歌。
“好了,高前,还愣在那做什么,快过来,把蜡烛吹灭,我们好一起喝酒。”一个朋友对我嚷道。
“是,欢迎你重回未来。”一个朋友也笑着说。
我正准备解释,大胡子已经发现了门外就我一个人,他把灯啪的一声打开,屋里的灯一闪一闪,重新亮了起来。
“高前呢,是不是上厕所了?”
“他没来。”我解释说。“出门的时候,他突然不舒服,来不了了。”
“没事吧?”大胡子问。
“没事,他说他休息一下就过来了。”
显然,这个消息让大家都感到既突然又失望,刚才那股欢快的气氛一下像屋里的热气一样消失了。我把门拉上,看了还在那里发呆的大胡子一眼。“外面降温了,跑了这么远,我也饿了,怎么样,开吃吧?”
大胡子反应过来。“好的,今天我们先吃,热下身,改天我再安排一下,再正式迎接一下高前。”
遗憾的是,大胡子的这个计划后来并没有实现。这倒不是他食言,而是高前觉得,既然我们都已经聚过了,再把大家叫到一起,也没这个必要。看到已经变得沉默寡言的高前对此兴趣不大,大胡子也就没有再勉强。
这只是个开始。高前也不仅仅是对这件事提不起精神,他好像对任何事都不再感兴趣了。在这次聚会不久,大胡子想让高前散散心,特地在一个星期天约了几个漂亮女孩,买了一大堆吃的东西,还买了一些啤酒,趁着天气好,来拉高前一起去爬紫金山。可是当他一大早兴冲冲地赶到学校来叫高前时,高前却说他没时间,因为他要写毕业论文。实际上,这只是一个借口,他的毕业论文早在去年就已经写好,只是后来没有参加答辩而已。
大胡子只好又像上次一样,拉着我和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百无聊赖地爬了一趟紫金山。因为大胡子和其中的一个女孩是朋友,两人几乎是寸步不离。所以,一路上,我只得强颜欢笑,陪剩下的两个女孩谈天说地,帮她们背包,拍照,拿衣服,找厕所,就差把其中的一个姑娘从山上背下来了,她在下山时突然说自己脚崴了。我当时一听眼就绿了,她的脸顿时变得难看得要命,好在她站在那里活动了一下后说没事,我的视觉才重新恢复了正常。
下午,我回到宿舍,发现高前正在睡觉。把他从床上叫起来后,他问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让他看了看窗外西斜的日光,他才明白过来,他已经快在床上睡了一天了。
他不仅在回避我们这帮过去的朋友,还在回避我们过去的生活。这学期还没结束,他就从宿舍里搬了出去,住到了别的地方。我问他怎么回事,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是说他晚上要看书,怕影响我休息。
见易别难(16)
这个原因当然是假的,我晚上也看书。真正的原因也许是我们影响了他的休息。他回来后,大家又开始经常聚在我们宿舍聊天。但每次他都一个人拿本书沉默地躺在床上。有时他竟然在我们的吵闹声中酣然入睡,这不禁让每个人都觉得有些尴尬。可时间一长,大家也都习惯了,不管他在干什么,自己该干什么还干什么,聊天,打牌,听音乐,喝酒,就像他不存在一样。
他搬到新宿舍后,我曾经去看过他几次,房间很小不说,还是五个人住一起,整个房间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我第一次去,被他们宿舍的人拉到一起打了个通宵的八十分,同时,还听了一夜的专谈人的性苦闷的广播节目《心灵之约》,一句话,这里的条件远没有我们原来的宿舍好。但这里却有一个我们的宿舍没有的条件,他的同屋在高前搬来之前,没有一个人认识他,了解他,知道他过去是个什么样的人。
也许,他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环境,而不在于影不影响我休息,或者自己的休息被不被别人影响。
我们见面的次数也因此少了起来,有时即使在校园里偶尔碰到,也只是点点头而已。只有一次,我在路上遇到他,走过去后,他忽然掉过头来问我,桃叶怎么样了。我告诉他,桃叶已经死了。他似乎很震惊,有一瞬间,他脸上的刻板的表情突然像冰一样融化了,露出了原来的那副我曾经非常熟悉的神情。但很快就又不见了。天正在下着小雨。我看到像冰一样透明的雨滴从高前雨伞的伞骨缓缓落下,砸到地上,发出了钟表的指针走动的声音。
“什么时候?”他犹豫了一下问。
“今年春天。你出来之前。”
“怎么死的?”
“自杀。”
“自杀?”高前惊讶地看着我,刚才的那副神情又出现了。
“知道桃叶为什么突然退学吗?”我问。
“不清楚。”高前踌躇了一下。
“她爱上了她过去的一个中学老师,她之所以退学回家,为的是要嫁给他。”看着高前变大的眼睛,我干脆接着说了下去。“但是那个老师拒绝了她。”
“我明白了。”这一次,高前的面孔没有变回去,他的脸似乎重新变瘦了,变成了以前的那个样子。所以,他就不知不觉地像过去一样点了点头。“我说过,桃叶这样的人现在已经很少了,她是那种很古典的人。”
看我没有吭声,他的目光越过我的脸,向远处灰白的天空望了一下。
“你没事吧?”
“没有。”我想了想,觉得事实也的确就像我说的那样。
“那就好。”他的脸忽然又变了回去。“因为,桃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样去死总比我们这样活着好。”
我以为他还会说下去,谁知他把雨伞往前举了一下,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我突然感到,自己的心就像这冰凉的雨水一样,一下子掉到了潮湿的路面上。我想起过去我们曾一起讨论过人是否可以自杀,并为此对康德在《道德的形而上学原理》中所表述的那条所谓的定言命令而发生的争执。我记得,他当时坚决赞同康德的这条律令,认为的确如康德所说,人不应该自杀,因为这不可能成为普遍规律。但今天他对桃叶的自杀所表明的态度,却又让我感到迷惑。
而似乎已被我遗忘的桃叶的身影,也因此又一次从我的脑海深处浮现了出来。
等我意识到高前已经离开的时候,我才发现,刚才还熙熙攘攘的路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呆呆地站在雨中。
冰凉的雨丝不停地飘到我的脸上,我把雨伞打好,重新把自己的身子罩在雨伞下。地上到处都是被雨水打湿的落叶,它们其实并未枯萎,所以即使落到地上,被人踩来踩去,也依然像是在树上一样,每一片都还是绿色的。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对我们这些人的命运的一种隐喻,抑或只是我一时的感觉错乱,因为,任何时候,只要一夜风雨,这些树叶随时都会从树上落下。
第五章 两个世界
两个世界(1)
32
英国唯美主义作家王尔德曾经说过,在我们的身边,有两个世界,一个就是所谓的现实世界,还有一个是艺术世界,前者是一直存在的,不管何时我们都能意识到它的存在,后者却需要我们谈论它,因为如果我们不谈论它,它就不存在。过去,我认为王尔德的这个说法是正确的,但现在我却不这样看了。我觉得,王尔德的这个概括并不准确,因为,我发现,即使是现实世界里的某些东西,如果我们不谈论它,它也一样不存在。
当然,我的这个想法是在高前出来后才产生的。因为在此之前,尽管高前在我们这个所谓的现实世界之中并不存在,但我和朋友们却并没有他已不再存在的感觉。每次聚会,我们还是像过去一样,谈论他的轶事,开他的玩笑,有时甚至还讲他的坏话,比如说他爱出风头,喜欢故作深沉,虽然很幼稚,还经常忧国忧民什么的,实际上,这也是我们自己的毛病,而且,就是因为这些毛病,才让他身陷囹圄。我们这么说,好像他就坐在我们身边,我们随时都可以调侃他似的。其实,他只是墙上的一张和朋友们一起喝酒的照片而已。一个写诗的朋友更有意思,还整理出了高前的年谱,准备以后给高前写个传记。我们都忍不住笑了,因为他的这个做法,明摆着是把高前当成一个历史上的伟人来看待了。而我们都觉得,高前还不够格。
可当高前出来后,他却似乎渐渐从朋友们中间消失了。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带着一种热烈的气氛谈论着他的一切,即使是他的沉默寡言,也并没有让我们失去对他的热情。但没过多久,再谈到他时,几乎每一个人都有了一种隐隐的疏离感,再加上他也很少像过去一样和我们在一起聚会。所以,有一天,当我们再聚会时,我忽然发现,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再谈起高前。而也就是从这一刻起,我朦胧地感觉到,在我们这个世界里,高前将不复存在了。
也许,高前的变化情有可原。他回到学校后,系里只是让他把毕业论文写出来,至于何时能够毕业,将来究竟怎么安排,却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说法。这难免让他有些焦虑。当然,这还只是看得见的原因而已。至于他在看守所这一年多的生活对他所造成的影响,则是我们难以了解,也是无法理解的。
不过,真正的问题还不在这里,因为,不久我就发现,我们这个世界随着高前的销声匿迹,不知不觉中,好像也逐渐解体了。开始我们还并不觉得高前的缺席意味着什么,又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可是很快,大家就觉得再在一起聚会时,似乎少了些什么东西。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我们好像很难如同过去一样再找到一个共同的话题一聊就是大半天了。随着生意的拓展,大胡子已经很少有余暇再和我们坐在鼓楼上一喝就是半下午的茶,有时我们偶尔聚会,给他打电话时,他都会叫我们不要等他,然后等到我们快进行到尾声时,他骑着摩托车跑来为我们买单。而那个写诗的朋友有一天和大学同学聚会时,突然发现所有的人中,就自己最为穷困,还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牛仔服,于是他决定不再自费油印那本没人看的诗刊,准备改写更有社会影响的小说。画画的那个朋友因为长时间吃方便面,有一次竟然因营养不良晕倒在租来的画室里,在大胡子的鼓励下,他剪掉自己的马尾辫,放下画笔,从画室中走了出来,准备为一家广告公司画广告牌。另外两个朋友也因种种原因,不再来参加我们的聚会了。
似乎在一夜之间,过去的那种闲暇就不见了,每一个人都忙碌了起来。就连我这样一个闲人,也在春天再度来临,校园里又一次弥漫起江南那醉人的暖风时,在方湄的催促下,开始为自己毕业后的工作忙乎起来。
也就在这个过程中,我突然发现,过去这个曾让自己留恋不已的校园,如今似乎已很难再吸引我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由于我在这里时所赖以存在的那个世界解体的缘故,不知怎么搞的,在它解体后,我忽然觉得校园这个现实的世界似乎也正在失去存在的意义,甚至,在我看来,它已经不再有任何存在的价值。
有时,我在校园里还会见到高前,但已经形同路人,我不知他对眼前的这个世界的看法是否和我一样,但我知道,我们现在已不在同一个世界里生活。所以,不管是谁,只要在路上远远地看到对方,我们都会很自觉地躲开对方。表面上,我们似乎都害怕看到对方,实际上,我想,我们并不是害怕看见对方,而是害怕看到对方身后的那个世界。高前的世界让我感到如此的陌生,神秘,不可捉摸。它对我,对过去的朋友,无不意味着一种巨大的缺失,同样,在高前看来,相对于我们,这种缺失在他自己身上也一样存在,正是这种缺失使我们之间的那个共同的世界突然断裂了。它就像一座桥一样从中间裂开、塌下,最后在腾起的烟雾中无声无息地变成一堆废墟。
两个世界(2)
随着烟尘渐渐散尽,可以看见在这个废墟里,被拉出的磁带闪着光,在风中像条棕色的长丝带一样被吹来吹去,把它当成是鲍勃迪伦的,也说不定,也许就是康德的那本薄薄的《道德的形而上学原理》,被撕成了碎片,一页一页,像一只只方形的眼球一样在废墟里发出刺眼的白光,还有一些嘈杂却熟悉的声音,仿佛阳光下的灰尘一样笼罩在废墟的上空,其中,我不仅听到了朋友们的笑声和争吵声,还依稀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但这声音是如此的虚弱,空洞,很快就重新混进了那一片噪声之中。
我吃力地走在这一堆废墟之上,脚下到处都是砖石的碎块,似乎每一块都像积木一样,在上面印着朋友们破碎的脸,它们不停地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逐渐与他人混在一起,变得模糊不清,难以分辨。我跪在废墟中,紧紧地抓住一块仿佛印有自己半只心脏的砖块,想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