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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21克爱情-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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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雨认为我对他的爱失去信心是因为小凌,他像个真正的基督徒似的伴随着他身旁的葱茏的绿色面对着我真诚忏悔,那种真诚是真的,不是“秀”出来的。    

我也异常真诚地对梁雨说,不是我作秀、拿糖,真的是我的身体已经发生了无可挽回的变化,它让我在一条黑暗的道路上疾速行走,我身旁再明亮的诱惑也无济于事,比如现在我失而复得的爱情。    

梁雨的憔悴里又多了几分无奈,“你这恐怕是借口吧,”语气里透露出一丝凄凉。接着梁雨开始一番爱情陈述,比如他说爱我完全不是可怜我的意思,而是真的对我有爱的要求,根本没想关于我的病的问题。我说那你干吗三天两头往医院跑,难道你不是在看一个病人吗,而且是一个癌症病人,不久于人世,你对这样的人能有爱情?不是怜悯是什么呢?    

梁雨被我几闷棍打得找不着北了,除了憔悴无奈又加上了懵懂。    

“不过,”我有点于心不忍,“你能怜悯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可我不是怜悯!”梁雨几乎愤怒地喊了一声。    

“绿色阳台”里的空气依旧是潮湿甜腻的,我身上的癌细胞也在尽情地吮吸这种潮湿和甜腻吧。    

八床要出院了,她打了五天的化疗,药物的杀伤力通过身体强烈的反应显现出来,她不停地呕吐,那种声音仿佛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喷出来似的,伴随着那种声音的是一种莫可明状的恐怖,鲜活的生命受到了重创,就像一只精致的水晶杯遭到了重击。她周围的人,我和七床(其实七床已经被疾病压垮了,她整日沉浸在一种不真实的呻吟里),加上梁雨,还有七床的丈夫,都为八床难过。无法安慰,那些无关痛痒的话只能让她反感,最好就是沉默,连呼吸都要屏住,走动的时候就像在外太空一样,很慢很轻,除了七床的呻吟(病人的呻吟是一种特权)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楼道里的嘈杂声从门缝挤进来。那几天就像耶稣受难日,不足二十平米的病房简直就是一座活地狱。    

此刻八床站在她的床旁边收拾东西。她的动作轻快,富有韵律,她已经换上了平时的衣服,一件横条纹的高领毛衣,一条弹力敞腿儿牛仔裤,一双浅棕色尖头皮鞋,让你觉得她完全是个健康的女孩儿。头上的帽子也换了一顶,今年最流行的款式,从帽子顶上耷下来的毛线随着她身体的移动颤动着。    

她不时扭过头跟我说话,她问我什么时候手术,同样的问题已经问了三遍了,我也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三次,告诉她明天早上八点整。我说最后一次的时候,八床直起腰将身体完全转向我对我说:呀,明天我就不能陪你了,实在抱歉。那时差不多是下午三四点,阳光虽没有早晨那么强烈,却有一种橘黄色的温暖和宽厚的美,八床的整个右侧身体被那种温暖浸泡着,让人感觉到她是被一种无形的爱紧紧地包裹着。    

“你会来看我的吧。”我像个孩子似的眯着眼问八床。


第一部分21克爱情 6(3)

八床侧过身子,歪着头看我,这让她显得很调皮,“你知道的,过二十天我还要来化疗,”她想了想又道,“不过那时你已经出院了。咳,反正我们是会见面的,大不了在太平间里。”说完,八床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她再转过身去的时候,动作变得缓慢多了。七床的呻吟声大起来,我听出七床的呻吟声里有一种不满,是针对刚才八床的话。    

我问八床没人来接你吗。    

    

    

“你不知道我在北京举目无亲?我是一个人闯到这儿来的,没想到北京到底不接受我。”八床将收拾好的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背到背上,“而且我的两个情人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我建议八床应该回家去。八床坚决地摇头,她说她不能回去,“就这么光着脑袋回家?”八床有些激动地指着她的头问我。    

“我怎么跟我妈交代呢?我哭着喊着要到北京来闯世界,结果没两天就成这德行了。我考!”    

八床走出病房门的时候转过身给了我一个飞吻,这个动作充满活力和情感,是一个渴望生命的人才能做出来的,这也是我看到八床活着时做的最后一个动作,再见她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医院的太平间里了,那是后话。    

没过二十分钟病房里来了新的八床,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刚进门没两分钟就从墙角儿拿把笤帚扫地,又从一个绿色提包里掏出一块抹布擦床头柜、窗台、椅子,然后就站在水池前用一块淡黄色的透明肥皂使劲洗抹布,洗干净以后,又将抹布抻平了小心翼翼地搭在椅背儿上。    

八床做完这一切,便弯着腰坐在自己的床沿儿上,两只眼睛灵活地四处看,最后,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还没做手术?”八床的语速很快,不象老人的。    

我点头,问她是不是第一次住院,是不是也要做手术。    

八床伸出右手,张开五指,脸上的表情近乎一种炫耀。    

“化疗都五次了。”    

我问她为什么不掉头发。    

“谁知道,人家不让我掉,没法子。”    

我又问她,您指的人家是谁。“老天爷呗,还能有谁。”    

她的语气十分肯定,我断定这是个有“信仰”的老人,信仰和文化无关,一个有文化人的信仰和一个没文化人的信仰可以在同一度上。    

见我沉默不语,以为我是为自己的病发愁,八床便开导我: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肚子上剌个大口子吗,掉头发也不怕,出家人管这叫烦恼丝……”    

这时护士进来喊“李秀兰,到检查室去。”    

我才知道新来的八床叫李秀兰。    

八床出去以后,七床突然扭头问我:“我会死吗?”声音清晰而绝望。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七床说话,我已经习惯了她那无休无止的呻吟声,她这么猛一开口我还真有点不习惯。我愣了一下,听清了她的意思,我开导她道:    

“怎么会?你的手术做得很成功,我听张主任他们说了,而且你是一期,没有错过治疗的有效期,所以你是最有希望的,你怎么会想到死呢?”    

沉默了一会儿,七床又问:“我还能生孩子吗?”声音颤抖着。    

我仔细看七床的脸,这才注意到七床是那么的年轻,光洁的脸上找不到一丝皱纹,这跟她平时那种衰老的呻吟声极不相称。    

“这……”这个问题太专业了,我回答不了,就在我犹豫的时候恰好于捷走进来,我对七床说,看,专家来了。我把七床担心的事情告诉于捷。于捷夸张地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将两只手抱在怀里,眼睛看着天花板对七床道:    

“你要是整天像狼似的没完没了的叫唤,别说生孩子了,连命都保不住。”    

我知道于捷又在恶作剧,他对付那些刁顽的病人总有自己的一套,而他那一套又总被张同训斥。提到张同的训斥于捷就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说那就姑且当作是领导对下级的关心和爱护吧。    

于捷走出病房的时候关照我晚上不要吃东西,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那样对明天的手术没什么好处,“张主任可能一会儿要来看你,几点不知道,反正会来,那是他的习惯,你等着他吧。”于捷说完一阵风似的走了,我看见他的白大褂儿后面有一大块污痕,是洗不掉的那种。    

张同走进病房的时候是七点一刻,我恰好在他进来的前一秒抬胳膊看了一下手表。我喜欢七点一刻这个时间,北京的好多剧院的开场时间就是七点一刻,“为什么是七点一刻不是七点半或者八点?”好多北京人都曾经有过如此疑问,没人解答,七点一刻就七点一刻吧,生活中好多事情根本无须问为什么,你就照着去做就最明智。张同踩着七点一刻这个点儿进到病房,他进来的时候,北京肯定有好多好戏正好开演了。    

张同先走到七床旁边问七床感觉怎么样,见七床精神了许多,就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又问八床,看得出,他们的医患关系不是一天两天了,显然,八床是医生眼里最合格的病人,一种默契在他们之间形成特殊的气氛,大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您忙您的吧,”八床对张同说,“我照您说的做。”    

张同转身问我:“紧张吗?”不等我回答又说:    

“精神上要放松,安定吃了吧?”


第一部分21克爱情 6(4)

我点头,平静地看着张同,张同的头发梳理得十分整齐,我怀疑他用了“摩丝”,能够看到梳子梳理过的好看的痕迹。他的头的顶部以及额头的右上角都有光斑移动,眼睛里的热情永远掩藏在医生特有的谨慎后面。    

张同让我减轻了对于疾病的恐惧,而我的身体状况又抑制着我对于他的渴念;我用“渴念”这个词儿是经过了一番推敲的,张同对于我已经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男人了,他是我的大    

    

夫,我从精神和身体上(是我的健康甚至可以说是生命)依赖他;另一方面,坦白地讲,我已经无数次地将他的白大褂儿用我的目光脱下来,让他在我面前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穿着便装的男人,那样,在我的身体里便会涌动起一个女人正常的欲望。    

所以,鉴于我对张同的特殊感受,我在中国浩如烟海的文字里选用了“渴念”二字来形容。    

如果张同不是大夫,不是那个我从昏迷和病痛中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到的人,并将自己的躯体无保留地托付给他,我会不会对他“心怀邪念”?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对于张同的“情感”是复杂的,无法用通常意义上的尺度衡量。    

梁雨看出了我女人的伎俩。那是在我手术后的第三天,打完吊瓶我捂着刀口慢慢地在走廊里蜗牛一样地行走,梁雨走到我面前,他要搀扶我,被我拒绝了。    

我不喜欢人用某种道德来规范自己的行为,尤其梁雨,生生死死本来很平常,我如果真的去死的话,何必非得拽上一个人的情感当我灵床上的枕头呢。    

自从梁雨在“绿色阳台”上向我真诚表白以后,我对于梁雨的兴趣就彻底失去了,就像一个喜欢吃年糕的人,不会喜欢让年糕粘在手上,一旦粘在手上就拼命地想甩掉,甩不掉自然也就厌倦了。    

这时只听梁雨在我身后说道:“你喜欢张同。”    

实际上梁雨的声音很小,但到了我耳朵里似乎放大了无数倍,简直可以说振聋发聩。    

我停下蜗牛的步伐,忍着伤口的疼痛转过身,有些吃惊地望着梁雨。梁雨的话虽然说到我心里去了,但一个人心里的隐秘被旁人揭穿总归是一件不大光彩的事情。片刻,我的两颊开始发烧,烧灼感不久到了眼睛,我的两只眼睛一定像狼似的幽幽地闪着光,这我从梁雨变得胆怯的目光里感觉到了。    

结果,手术的那个晚上,我按照医嘱吃了两片安定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我是九点躺到床上的,余利和蓓蓓八点一刻来看我。距离张同离去不到半小时。蓓蓓站在床前,我半躺在床上,仰视着她,蓓蓓显得健康、亭亭玉立。她的脸上荡漾着少女特有的甜蜜。蓓蓓从身后的背包里掏出一只亮闪闪的风铃,随手挂在床头。她说这会给我带来好运。我嘟囔一句,我还能有什么好运呢。余利说,别这么悲观失望嘛,只要有一线希望都别放弃,停了一下又说,反正咱们不缺钱,用什么药尽管用,再贵也无妨。    

余利这么说,着实让我感动,不管真假,起码他是这样想过了,哪怕这种想法转瞬即逝,我也知足。想想,你能在另一个人的意识里停留,能让这个人想为你做点什么,而且无怨无悔,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接着余利又说明天上午有事,实在走不开,下午能来,上午手术的时候让梁雨陪你吧。他们是八点四十分离开医院的,我送他们父女俩上电梯,电梯门关上的一刹那,我突然有一种不舍之情从心头涌起,他们毕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要说有什么不能割舍的,恐怕就是他们俩了。这种实实在在的伤感几乎把我击倒,所以我觉得人活着就不能将生活的焦距对得过于清楚,要让你眼前的东西尽力模糊,就像那些年老色衰的女电影明星,让镜头模模糊糊地对着自己,有时甚至要加柔光镜,或者在镜头前敷一层纱,以挽留她们已逝的青春。比如我对于余利和蓓蓓的感情就是如此,不能细想,马马乎乎即可,一叫真儿、钻入牛角尖儿,事情就麻烦了,结果只能是徒增伤感。    

差一刻九点,余利和蓓蓓已经被电梯门无情地遮挡住,而我的感情却如潮水般泛滥开来。我不能马上回病房,我很难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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