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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奇门遁甲_周德东-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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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傻住了。他紧紧盯着她,不敢再迈一步。

  桑丫似乎在动。

  父亲一下放下心来,快步跑过去,却看到桑丫安详地闭着眼睛。黄昏的风,一下下撩动着她的黑头发和花衣衫。

  父亲抱起她,握住她冰凉的小手,使劲儿摇了摇,说:“桑丫,你怎么了?”

  桑丫没有睁开眼睛。

  他又喊道:“桑丫,爸爸来了,爸爸来了啊!”

  桑丫没有睁开眼睛。

  他惊恐地说:“桑丫,你不要吓唬爸爸啊!好吗?千万不要吓唬爸爸……”

  桑丫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他呆了一会儿,把脑袋慢慢贴在了桑丫的心口上。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的心跳声。




13 越狱(2)




  她刚才还像小兔子一样欢蹦乱跳,她刚才还说:爸爸,我能找到家的……

  青草地上开满了红玫瑰,它们随风轻轻摇晃。小时候,他经常给桑丫唱两句戏词——抬头看见红玫瑰,一生一世不流泪。此时,两行泪从他的眼角滚下来。

  他突然抱紧了桑丫,在风中号啕大哭:“桑丫,爸爸答应过你,一辈子都不会撒开你的手!刚才,爸爸没有遵守承诺!爸爸错了!从现在起,爸爸再也不会撒开你的手了!给爸爸一次机会吧!……”

  他哭着哭着,哭醒了。

  睁眼看看,手里紧紧抓着一个被角。

  他坐起来,怔忡了一会儿,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记得那个保安在梦中说:她都是大学生了……

  难道这两天桑丫要出什么事?

  再次躺下后,他就翻来覆去睡不着了。他对桑丫的牵挂和想念突然变得无比强烈,心如火焚。

  他开始用回忆温暖自己。

  小时候,他陪桑丫打扑克。玩着玩着,他就说:“桑丫,给爸爸倒杯水去。”

  桑丫就一颠一颠地跑去了。

  趁这个时候,他按照一好一坏的顺序,快速把扑克牌穿插着摆好,等桑丫回来后,他让她先抓。由于每次抓的都是好牌,这让桑丫十分高兴。她怕爸爸发现这个秘密,用扑克牌挡着小脸蛋,忍不住偷偷地笑……

  他不动声色地留意着她的表情,满心幸福。

  幸福就这样简单,只需要做一点点手脚,她也幸福了,他也幸福了。

  现在,他身陷囹圄,无法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快乐了……

  他又想起桑丫小时候父女俩的对话:

  爸爸,这是什么?

  这是天安门。

  天安门在哪里?

  在北京。

  北京在哪里?

  在北方。

  北方在哪里?

  你的背后就是北方。

  我怎么看不到天安门呀?

  很远很远呢。你看到最远方的那朵云了吗?差不多在那下面。

  北京太偏僻了。

  哪一天,爸爸带你去看看。

  那我们怎么去呀?

  坐飞机,或者坐火车。当然,我们也可以赶爷爷家的驴车去,不过北京的人太多了,很难给驴车找到停车场……

  第一次桑丫的妈妈带她去监狱看他,他心如刀绞,不过他今生今世都不想让桑丫见到自己的眼泪。

  爸爸在这里努力地工作,为了带你去北京。

  你在这里赚钱吗?

  不是,爸爸是在赚时间。

  时间还要赚吗?

  没有时间,我们就什么也干不成啊……

  现在,桑丫一个人单枪匹马去北京了,她还是个孩子,在父亲心中,她永远是几岁时的模样。她的手脱离了父亲的手,父亲再也没有能力保护她了……

  父亲坚定地认为,刚才的梦是个预兆,桑丫很可能要出什么事。可是,他却不能去看望她,没有时间,什么都干不成。

  突然,一个念头在他心里跳出来:越狱。

  这几天,犯人们一直在野外修路。父亲在监狱里表现良好,每次劳动的时候,都可以自由走动。明天,趁警察不注意,他迅速冲进树林中,一直跑,很可能逃出去。他回忆那里的地形,觉得有几分成功的把握。

  如果不逃跑,他很快就可以出狱见到桑丫了。万一被抓回来呢?肯定要加刑。桑丫盼他盼了十一年了,他却又一次让她陷入绝望的深渊……

  想来想去,他放弃了越狱的念头

  再次睡着之后,他又做了一个梦,它和前面那个梦竟然一模一样!

  桑丫离开家,出去玩。他放心不下,随后跑出去,只看见了那个装水的瓶子。他发疯地冲到小区门口,保安告诉他,桑丫跟一个老头出去了。他一直追到郊外,看到了桑丫,她静静地侧躺在青草地上,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又一次哭醒了。




13 越狱(3)




  这时候,已经是半夜了。父亲暗暗下了决心,明天一定越狱,扒火车去北京,看他的女儿桑丫!如果桑丫没什么事,那么他就安心了,哪怕再加刑十年!

  接下来,父亲开始考虑每一个越狱的细节,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感到万无一失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他又做梦了,梦见桑丫被一个老头带走,再也回不来了……

  父亲和其他几十个囚犯,坐着有铁栏杆的大轿车,来到了野外修路的工地。

  下车之后,警察进行了简短的训话,然后大家就拿起工具干起活儿来。

  总共有六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其中四个警察站在高坡上监视工地,两个警察在车里聊天。

  不远处就是那片茂密的树林。

  树林那一端,是一个很陡的山坡,山坡下种着一片庄稼,跑过庄稼就是公路。刚才,囚车就是从那条公路绕过来的,父亲在车上观察得十分仔细。

  父亲已经计划好,如果他逃跑之后被警察发现,追赶上来,他冲过树林之后,将从那个山坡滚下去。然后,再顺着公路奔跑,不远就是一个集镇。

  两个站在高坡上的警察一前一后朝囚车走过去了。他们可能去抽烟了。现在,高坡上只剩下一胖一瘦两个警察了。其中那个瘦警察对父亲比较好,父亲在监狱里写黑板报,经常跟他打交道。

  父亲举起手来。

  高坡上的警察朝他勾勾手,他就跑了过去。

  他对那个瘦警察说:“干部,我要解手。”

  瘦警察说:“快去快回。”

  父亲还有一年多时间就出狱了。通常这种囚犯是不可能逃跑的,警察对他并不警惕。

  父亲跑到路边的草丛中,蹲下来,抬头朝远处看了看,囚车里的四个警察并没有注意他。他又看了看高坡上的两个警察,他们在说话,瘦警察还笑着捣了胖警察一拳。

  时机到了。

  他直起腿,弯着腰,迅速朝树林冲过去。其实他并没有解开裤带。

  此时,他的心跳得就像打鼓一样,一边跑一边在心里祈祷——老天保佑,不要让警察发现我!让我冲进树林,让我滚下山坡,让我跑上公路,让我一直朝前跑,朝前跑,一直跑到北京,让我看到桑丫!我不是一个坏人,我只想看我女儿一眼!

  突然,背后传来警察的喊声:“站住!”

  父亲的脚下一滑,差点儿摔倒。

  他一下就站住了。

  他回过头去,看见两个警察从后面追了过来。他突然大声喊道:“求求你们别追了!我只想看看我的女儿!你们让我看她一眼,我很快就会回来!求求你们!”

  警察厉声喝道:“你站住!”

  父亲转过身,继续朝前奔跑。

  如果前面是国王的宝座,如果前面是全世界的财富,如果前面是一个绝世美女,如果前面是一个永生的机会……他可能就停下来了。可是,前面是他的女儿桑丫!

  她有危险了!

  她在等待爸爸去救她!

  警察又喊道:“赶快站住!不然开枪啦!”

  父亲一边跑一边哭着喊道:“我看我女儿一眼就回来!她被一个老头带走了!她遇到危险了!”

  这时候,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树林,没有了山坡,没有了公路,只有桑丫的面容。他朝着他的桑丫奔去。

  一声清脆的枪响,一颗子弹从他的脑袋旁边飞了过去,他听到“嗖”的一声。

  他抖了一下,继续朝前跑。

  又一声清脆的枪响,一颗子弹射进了他身后的田地里,“扑”的一声。

  他踉跄了一下,继续朝前跑。

  又一声清脆的枪响,一颗子弹射进了他的脑袋。那一刻,天地之间陡然变得红彤彤,好像全世界都在流血。桑丫在无边无际的红色中,朝他笑着,说:“爸爸,爸爸,你快点儿跑呀!”

  父亲被子弹射中之后,又歪歪斜斜朝前跑了十几步。

  这个地方离北京还有一千多公里。




13 越狱(4)




  他跑出了十几步。

  桑丫喊:“爸爸,爸爸,你别停下呀!快跑,快跑!你能行的!”

  从小到大,在桑丫眼里,父亲无所不能。她要蟋蟀,他就能在石缝里给她捉到蟋蟀。她要蜻蜓,他就能在半空中给她捉到蜻蜓……

  可是,现在他让女儿失望了。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然后,慢慢躺在了杂乱的草丛中。

  他似乎听到了桑丫的哭喊声:“爸爸,爸爸,你爬起来呀!你一定要爬起来呀!”

  他的脑袋里钻进了子弹,他不可能再爬起来了。

  警察小心地围上来,踢了踢他。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直直地望着北方。在警察看来,他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实际上,他的大脑还有一缕意识。

  他隐约看到了桑丫小时候的脸蛋,甜甜的,嫩嫩的。

  父女俩一起躺在草坪上聊天。那片草坪平坦而新鲜,不像这片草丛,荒凉杂乱,死气沉沉。父亲说:“桑丫,你想想,假如这一刻时间停止了,会怎么样?”

  桑丫说:“所有的汽车都会停下来。”

  他说:“还有,每个人都会停止动作,就像被施了定身法。”

  桑丫说:“还有飞机,飞机也悬在天上!”

  他说:“飞机恐怕都得啪啦啪啦掉下来……”

  桑丫说:“不会掉!”

  他说:“我想想我想想,它们会不会掉……”

  桑丫说:“飞机掉下来也需要时间啊。”

  她的脸蛋越来越模糊,她的小手一点点从父亲的手中抽了出去。整个世界陡然变得空空荡荡。

  现在,父亲已经不再拥有时间,只拥有空间。

  这一天,离他出狱还有四百三十三天。




1 寻找一个梦(1)




  4月23日。

  桑丫在死胡同遭雷击身亡。

  她来到这个世界只有十七年,生命还那样娇嫩。

  这一天是娄小娄三十四岁生日。

  早晨,娄小娄还给桑丫打过电话,叮嘱她放学之后,在学校等他,他接她一起去三里屯南街的“咱家”吃晚餐。

  去年,有六个女孩陪娄小娄过生日。

  今年,他只想和桑丫在一起。这个女孩让他感到宁静、充实、愉悦。

  离婚的时候,娄小娄和前妻协商了一下,全部存款都给了前妻,家里的两套房子留给了娄小娄。基本等于一人一半财产。现在,他住在位于亚运村的房子里,芍药地的那套房子始终空着。他不愿意出租自己的家,就像不愿意让别人使用自己的牙刷。

  桑丫来北京上学之后,他让桑丫住进了那套房子。那里毕竟比学校的宿舍清净,而且有电脑,十分方便……

  这一天下雨,患者却非常多,娄小娄忙了一天,终于要下班了。他伸了一个懒腰,准备去中医大学,这时候电话响了,是一个邻居打来的,他说:“娄小娄,住在你家的那个女孩出事了!”

  娄小娄一惊:“出什么事了?”

  邻居说:“上午,她去菜市场买菜,路过那条死胡同……”

  娄小娄一字一顿地问:“还有救吗?”

  邻居说:“和前两个一样,都焦了。警察封锁了现场,他们已经确认,这个女孩死于雷击。”

  娄小娄问:“几点钟的事?”

  邻居说:“上午九点零四分。”

  第三个。

  没想到,第三个竟是桑丫!

  娄小娄扔掉电话,跌坐在椅子上。

  窗外依然电闪雷鸣,像一群吃了人的狼,暂时还不肯离去,它们在尸骨旁边舔着嘴角,四处走动着,不时发出低吼声。

  娄小娄想到了,桑丫之所以去买菜,一定是想亲手为自己做一桌生日晚餐……

  如果,当时她和他没有相识;如果她不是为了他,执意考到北京来;如果他没有让她住进芍药地那套房子里;如果他不告诉她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如果他对她说过,2005年有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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