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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紫玉成烟-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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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慧薇陡然语噤。而跪在地下的身子,摇摇欲倒。谢红菁看她面色白得似霜,眼神却一点点的闪亮了起来。那也不是怒,不是悲,亦不是激愤,却只觉得似是一种席卷而来的绝望,真真的前无去处,后无退路,世人背信,天地遗弃。谢红菁从来不是心软之人,虽然这句话是打叠了千万遍迟早要对她说的,到了这时也看不下去,仓促间说了一句:“好自为之。”就转身下楼。

    “帮主,我最后求你一件事……”沈慧薇猛然间又是泪落如雨,“求你,保锦云无虞。哪怕你将来,把我千刀万剐。”

    这是什么话,谢红菁才要火,硬生生地收回:“你放心,锦云决不会有事。你,记住今日的承诺罢!”

    两名小徒弟再次看见遭遇不幸的女子,不由的惊呆了。

    一夜之间,她似乎老了很多!很多!

    半晌,华妍雪嘴里挤出了一句称呼:“慧……姨……”

    她却好象压根儿不曾听见,认命地看着挂到腕间的金铃,眼中有泪光一闪,却很快没了踪影。

    一向以来,清云盛传沈慧薇获罪罢黜,倒底因了何故,是深深隐藏下来的。直至白老夫人一场大闹,再也包藏不住,十停人有九停都知道了。还有极隐秘的谣传,这沈慧薇就是令前朝覆亡之红颜祸水,前朝帝后皆故,不知她如何独存。想来亦是云姝私留,这就难怪多年来清云与朝廷不和,如置水火了。一时之间,风声鹤唳,遍传清云。

    谢红菁聚集帮众,亲自出面公示:沈慧薇虽有死罪,清云惯例是帮主不死的,这是她八年来囚居幽绝谷的原因。念在她身负绝学,若因此荒废,着实可惜,便命她搬至冰衍院,只许授艺。因沈慧薇多次犯规,从今而后,严格管束,将之禁足,禁言,禁身。就以冰衍院为狱,终其一生,不得出冰衍一步,除两名弟子,不得见外人。教授弟子之余,不得多讲题外之话。另着其穿囚衣,虽不加镣铐,腕间以铃缚之,所到之处,必先传响,以此限制自由。

    沈慧薇的名字,由此再度渐渐沉寂。日复一日年复年,清云新入的小弟子们,多半也就不再听说这个曾经是第四代帮主,又曾经罢罪遭黜激起狂澜的女子。

正文 第一章 天涯孤棹相与还

    我回来这天,恰是清云园举行年底会武之日。

    五六岁时,随母亲参加会武,十万帮众无与伦比的庞大声势,吓得我当众大哭。母亲于是微笑着低下头来,把我搂在怀中。

    曾以为母亲的呵护,是一生一世的依靠,却不料,这是记忆中最后的甘美。

    我仰望着半山间恢宏的清云园园门,刹那间生出些许恍惚,那园门坍了,那高楼毁了,那花谢水流鸟逝云空了……

    咏刚催动坐骑,到我近旁,拍了拍我的肩。我看看他,还他舒展笑意。上苍待我,毕竟还是公允,在失去母亲、失去父亲、失去妹子,相继失去这世上每一个亲人以后,我还有咏刚。

    离园门尚有一箭之地,见到杨若华。门上悬着数只喜庆的大灯笼,映得眉眼生色,十年未见,她形貌皆无大改。我下马拜见:“锦云归园,敢劳杨夫人亲迎?”

    她将我一把拉起,喉间出一声是呜咽亦是欢笑:“锦云!云儿,你可回来了!”

    她抚摸我面庞,眼泪涔涔而下,“象,真象!云儿,你长大成人了,要是凭空见到你,我定是不敢认了。”

    我微微笑着,默不作声。她勉强笑道:“真是的,我一见你,又是欢喜,又是伤心,什么都顾不得了。云儿,你慧姨她们在五昊峰,看会武决胜比赛呢。快快随我过去。你带来的人,我叫人另外安排招待。”

    清云园建于连云岭,辽远深邃,即在园中亦常以车马代步,五昊峰距园门有相当一段路程。我重又上马,对咏刚说:“你先同他们去,回头我找你。”

    日色已昏,西天绮霞方散,园中各处举灯如昼,摇摇曳曳,灿烂辉煌。万灯齐映之下,更显园景空灵,山脉清奇,清云园旧貌如昨,繁丽依旧,仿佛从未经过这世上起伏风波。

    一年一度的会武,杨若华说与我听,今年决胜,是在刘银蔷与彭文焕之间进行,她喜孜孜地说:两人武功都好,才出师的彭文焕看起来更胜一筹,或将压倒连夺三年武魁的刘银蔷,年轻一代如此出色,清云复兴有望。我微笑听着,他们的母亲,以及我的母亲,都是当年清云十二姝中人,小时候我们都是直接以兄弟姊妹相称的。

    近五昊峰,山上山下黑压压的都是人。我们从侧岭绕了一大圈上去。从山坡上挤满的弟子兴奋谈论里得知,今年武魁已选出,果不出所料是彭文焕。

    越近山顶,人也越多,全仗白马的灵活矫健,我在人丛缝隙里穿来穿去,不知不觉和杨若华已散作两处。

    情形似乎不对,随着一阵豁然声响,有惊呼声若干:“啊呀,坠楼了!”“有人跌下来了!”我闻声抬头,停云楼顶层点烛皆无,半空之中,却有一个淡烟如墨的影子,弹丸流星般地直坠下来!

    事出紧急,我在马背上一按,离鞍飞出,凌空踏过数人头顶。人影在我面前直坠,从停云楼五层以上跌下来,我自忖不一定能接住,朝那小小的身子推了一掌,消去直坠的惯性,而后掠至她下落方位,伸手抱住。饶是如此,也不由全身震动。

    那是个小小人儿,五官精致如同雕刻,只是分外苍白,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耳边惊呼犹未了,代之长长庆幸的舒缓如风卷过。几乎差不多时候,一条灰色身影亦从楼上跃下,那是个二十不到的少年,粗眉大眼,面目略见稚气,看着我笑。

    有人在楼上问:“是锦云吗?接住了那孩子?”

    我应道:“是。――帮主吗?”

    楼上那人笑应:“云儿,快上来。我是刘玉虹。”

    杨若华这时也赶到了,那少年微一躬身,示意引路:“若姨,文大姐姐请。”

    我心里微微一动,文大姐姐,熟悉而久违了的称呼,这个少年,以前想也见过,刚才已经猜错,不能再造次,自旧识中默想一遍,道:“文焕弟弟?”彭文焕一笑默认。

    我们登级上楼,那孩子在怀里轻微地抖。也难怪,从那么高的楼上跌下来,是要吓坏的了。

    顶楼灯烛早已点亮,我眼前一花,一大群人围了上来,――刘玉虹、方珂兰、谢红菁、许绫颜、赵雪萍……我忙于专心厮认,怀中的孩子被谁抱走也未及注意。

    还有一个,反在最后,一语不,深深凝眸。我走到她跟前,屈膝跪下:“慧姨!”

    忽然觉得,还是该回来的,便是见一见慧姨,也是值得回来的。

    她一手拉我起来,低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顿时哭了。

    “是啊,回来就好。”帮主在说,“云儿,若非你在楼下,这孩子可就没救了。”

    我擦去眼泪,微笑:“仅是巧合。”

    许绫颜抱着那小孩,担忧地说:“这孩子,太受惊吓,这会子还不醒。”

    她身边围了两个小孩,男孩子俊美无伦,急得眼泪直掉,女孩子冰雪出尘,目不转睛望着绫姨怀中的女孩。那个坠楼孩子却是紧闭双目,一动不动――可真是个顽皮丫头,之前还在我怀里抖,这会子偏又装作昏迷不醒。

    我近前,含笑说:“我来看看。”往她腋下一拍,“还不醒我就挠痒痒啦。”那孩子怕痒,咯咯笑着从绫姨怀中蹿出,扑向慧姨:“我不过累了,想要绫夫人多抱我一会。”

    慧姨忙忙搂定,低笑道:“怎么这样无礼,快谢谢文大姐姐救你。”

    女孩子依在她怀中,睁着点漆般的眼珠子,毫不畏生的上下打量我:“文大姐姐?就是慧姨先前知你回来,高兴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稳,盼星星盼月亮一般的文锦云,文大姐姐?”

    我笑了,慧姨也是笑,对着这个神气慵懒而又灵动的孩子,有着无限溺宠:“小坏蛋,只管胡说八道。一句话到你嘴里,必然变成十句来说。”

    那孩子没一刻闲得住,在慧姨怀里呆不了多久,又蹦蹦跳跳走到层楼一边。――一排朱红栅栏,少了数根,刚才随她一同坠下去。原是比武会试已完,犹有余韵,给一群尚未出师的剑灵出题,寻找隐藏明珠,是那孩子率先找到。不承望藏珠之处已损,她一靠近,人即随栏而下。

    慧姨担心道:“小妍,别在那边。”不由分说将她扯了回来,“还嫌不足么?你给我好生呆着。”她摇头笑道:“不怕,就那几根是废的,其它全是好的。”慧姨抱住她不语,脸上犹有受惊后如获至宝的不舍。我惊奇地转过一念:“她是谁?慧姨……慧姨可没有女儿啊?”若说是师徒,也不象,况且那女孩儿叫着“慧姨”,却是清云十二姝中谁的后人,能令慧姨这般动情?

    那小妍只不安份,懒洋洋笑道:“真想不到,这停云楼是金玉其外中看不中用的,都成朽木了。方夫人,我猜这座楼定是你造的,偷懒失修哦。幸好是藏明珠地方坏了,若是刘师姐和彭师兄比试的这边坏了,他们也不用打啦,就在楼下比接人,谁比文大姐姐更厉害些。”

    方珂兰正是清云主管程事的,若论起“失修”的责任来,的确在她职责范围内,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我望着慧姨,她突然间也是一滞,目光与方珂兰一触即走,轻声道:“小妍,少胡说。”

    我的心沉了沉。坠楼事件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偏生这小妍不知消停,死里逃生,却直把矛头对准这清云园中的顶级人物。

    “一场虚惊,转忧作喜。”

    谢帮主不动声色打破这稍显失常的局面:“锦云回园,武魁出选,小妍找到明珠藏处,无愧本年剑灵之。来来,为锦云洗尘,也给小妍压惊,我们下楼去。”

    我跟着慧姨,注意到她用着一枝手杖,脚步虚浮。慧姨从无足疾,想来是我不在清云这十年中生的。我上前扶持,她转目微笑:“云儿,谢帮主为你回来,特地辟了一所院子。不过今晚和我住,可以么?”

    我满口答应:“是,这个自然。”她欣慰地笑了,抬起柱着手杖的手,拍拍我的手背,我眼中又不觉一阵酸涩。

    席间众人问个不停,都是些家常闲话,问我年来生活起居、琐碎详情,以及祖母所患何疾、几时故去等等,我一五一十如实回答。由文焕起,从小在一起玩耍的兄弟姊妹们轮流上来敬酒,重新厮认,我已有三分醉意。刘玉虹叫她女儿琬潜再敬一杯,我辞道:“真不能了。”

    宗琬潜笑道:“姐姐这杯一定要喝,这是我代我哥来敬你的。”她哥哥?宗质潜?刘玉虹也道:“是啊,云儿,你还记得么?小时候就数你两个最要好,总是形影不离。――就跟今天的小妍和阿蓝似的。”阿蓝就是那个俊美得如钻石闪亮的小男孩,他和小妍原来都是慧姨弟子,小妍遇险之后,他便一直小心翼翼跟在她前后左右打转。闻此众人不由轰堂大笑。阿蓝涨红脸,又似乎有些欢喜,小妍则只顾与别人说话,众笑,她也不加理会。

    我亦失神,有淡远的记忆,在心底最深处,蛰伏已久,此刻悄悄蠕动起来。饮尽杯中酒,问:“宗大哥想必很忙,没参加年底会武?”

    琬潜调皮地笑道:“我哥接管宗家生意,不曾加入清云。但也还是经常住在园子里,姐姐不用急,有的是见面机会。”

    我对于这没来由的调笑,有点措手不及,但笑不语。

    宴散随慧姨回冰衍院。一路上我扶着她,她笑道:“那没什么,好几年了,我都习惯了。”

    我自母亲亡故离开清云,隔十年之久。十年的流光我以为会改变很多,而其实没有,甚至连云姝相貌,被岁月辗过留下的痕迹都并不多。

    唯一改变得厉害的只有慧姨。她那风采俨然,不期然添出几分沧桑,当初她的笑容,和煦温暖犹如三月阳光,而今一样的笑颜,却已失去最初明艳灿烂的光华。

    慧姨和母亲并称“清云双璧”,武功、才华,乃至容貌,无不傲称当世,她们是患难与共的知己,然而性情迥然相异,母亲喜静,她喜笑闹,母亲安静得可以一整天不说话,两人在一处,整天就只听见慧姨笑语……而现在,她也几乎是那样沉默着了。

    最初我心里很有些怪慧姨,如果不是她在母亲出事时,那么突兀地谢罪退位,有她这一帮之主在,母亲或许便不会被人逼到绝境。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逐渐领悟,她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的母亲被一点一点逼上绝路。母亲失踪的两年中,我很少见到她。她显然也不在清云园,进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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