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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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座的门反正是被撞开了,无数道目光有意无意朝这边转,人人有惊羡之意。——即使是一般食客,也不由为这一干人物所惊动。
小女孩背上没来由多了无数道眼光,好不难受,探头嗔道:“喂!看什么看!”做了个鬼脸,“砰”的一下将门关上了。
这一来,外面固然看不到雅座里的情况,就连刘许,也断了视线。刘玉虹不动声色,只听楼板不住有人上下,呼喝连连不绝于耳。不久楼下也喧闹起来。
许绫颜低语:“外面。”
刘玉虹微微颔首,目光滑出窗户,望到楼下,酒楼前后左右,陆陆续续围了许多人,有的是商贩模样,有的脚夫打扮,也有一些人骑了座骑而来,挺胸凸肚的盛气凌人,座骑上挂着兵刃行囊。
这批人突如其来的出现,行藏举止又诡异,教人一瞧便知非同寻常,更远处,围起大批好奇看热闹的人。
两个女孩子自顾手牵着手儿,一个笑嘻嘻的问道:“你叫什么?”
“施芷蕾。”
“我叫华妍雪。”
“你是来玩的么?我听你的口音,可不是咱们尧玉一带的。”
施芷蕾父叔均京都,她也是一口纯熟的京都口音,刘玉虹更是一惊,想这小小女孩,心思怎地如此周密。
“不是啦,我就在这山里住着。”
华妍雪惊奇之中带着几分欢喜,笑道:“好奇怪呀,我也住在山里,怎的从未见过你呢?”拍手笑道,“我原先还担心你路过此地,就要走的,那就不好玩了。你要住在这儿,太好啦,我们以后可以常一起玩。我养了好多好多蜜蜂,花儿,我还有好多好多的朋友……”
她一头说,一头笑,虽是容色尚稚,但巧笑嫣然,竟是满室生粲,刘玉虹暗中嘀咕,何处山里小孩,堪若人间精灵。她已看出这女孩毫无武功根基,先前对她的疑心,不免消了几分,疑心既去,爱才之念油然而生。
叆叇清云园名扬天下,人才鼎盛,尤以才色双绝的女子为显著标识,“清云十二姝”冠于一时,刘许皆在其列。玉成覆朝的这十年中,清云亦颇受挫折,十年来偃声息气,大有萎缩之势,盛名之下,美质佳材尤其难得,因而见了这小姑娘,心中欢喜要远远多于惊诧。
望望天时,她不禁有些焦燥:“怎地这般时候,人还没到?我们来到此地,大是机密,所采取的路线均是千踪万变,取人所不料,这片刻之中,却怎地聚了这许多人来?”
看人数,远不下一二百,但刘玉虹观貌察色,辨踪听音,已知内中固有一二高手,更多却是碌碌平庸之辈,她自是不看在眼里,只不过前往尧玉深山暗引冰衍公主这等绝密大事,竟会在短促的刹那间满城风雨,路人皆知,也是出于意料。
进山时与同门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时辰已过,己方未至半个人影,不明来历的人却越聚越多,目下虽还无足惧,只恐历久生变。再一者她性子急燥,不耐久等,当下一拍桌面,叫道:“店家,结帐!”
这一记有意示威,声音清清朗朗传了出去,彻楼皆闻,那些江湖豪客聚在一处,本是闹哄哄的,仿佛受到震慑,立无半点声息。
会过帐目,刘玉虹站起身来,顺便把施芷蕾带在一边,许绫颜同时握住了华妍雪,柔声道:“你和我们一道下楼去罢。”
华妍雪墨如点漆的眸子滴溜溜一转,笑道:“这里有好多坏蛋,阿姨可是怕了么?”
许绫颜微笑道:“好孩子,咱们犯不着理会。”
方自走出那扇屏风活门,一个彪形大汉扬身而起,大张双臂拦在面前,粗声吼道:“好朋友——”
刘玉虹脸色倏地一沉,冷笑道:“谁和你是好朋友!”
她手一扬,那彪形大汉腾云驾雾般地倒飞而起,结结实实地落在桌子上,碗筷杯盏四处飞溅,那人却爬不起来,举起血淋淋的右手大声呻吟,原来在这片刻之间,已被削去三根手指。
刘玉虹一招伤人,忽然就退回了出来的雅室之中,掠出窗外,落到那棵大树上面■剑、伤人、倒退,三者一气呵成。
耳边风声微飒,素衣女子携着那中途闯来的小小女孩,几乎丝毫未滞后的站到了树梢顶上,更不稍停,再次飞纵起来,跃上五六丈开外第二株大树。
倒是担心华妍雪遇到这突兀情况,未免害怕,岂知那小女孩似觉有趣极了,呱呱直笑,若非一只手被许绫颜拉着,简直要鼓掌欢呼:“好玩!好玩!我从小就想着在天上飞呢,果然实现了啊,阿姨你再快些。”
许绫颜又好气又好笑,这种“在天上飞”说是五六岁小孩的天真梦想,倒也说得过去,只是这孩子显然是有意捣蛋,胡说八道。
但她忽然向前不得了,非但向前不得,而且在她之前的刘玉虹也倒跃了回来。
方才还是晴光滟好,突然之间冷气森森。酒楼外空场上那些觉得好奇围观之人,惊呼连连,没命价四下逃散。
只因从附近的酒楼、饭馆、当铺、成衣店,乃至于排档、民居之间,都露出了黑黝黝的闪亮箭簇,一时之间也不计其数,齐唰唰的指住她们!
刘玉虹沉着脸,把施芷蕾往许绫颜怀里一送,低声道:“退回去!”
只说了这一句,如雨的飞箭即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紫色的身形乍然而起,剑光如惊虹交剪,竟连一枝飞弩都射不进她剑光之中。
且战且退,退回酒楼。酒楼上早就强敌环伺,等待已久,刘玉虹却不给他们机会,剑光所到之处,惨呼连声,鲜血四溅。片刻之间,楼面上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刘玉虹号称“无情剑”,她这一路剑法也便称为“无情剑法”,招招狠厉,七十二招皆是进手势,竟无一路回护自身。对方若挨到一剑,必定身中要害,不死亦伤残,对人无情,对己不护,“无情剑”当真名不虚传。
阳光下募见什么东西闪了一闪,那东西飞来的速度很快,准头却是极差,直向刘玉虹旁边相距尚有数尺的窗格上重重撞去,一蓬火星由此散开,原来是一枝绑上了火绳的箭。刘玉虹一剑斩落那扇窗格,只听许绫颜轻声道:“左前方,第三个窗格。”
刘玉虹会意,紫色的身影从窗户中飞掠了出去,瞬间千千万万朵火箭在天空炸开,争相流艳,却无一支飞箭可近她咫尺。
许绫颜一直就淡淡站着,由她师姐独自去承当风风雨雨。这当儿放开了两个女孩子,从肩上缓缓取下一个孔雀罗金锦长形囊袋,上面绣着一片疏落梅花,清浅碧流,精致之中流露几分冷峭之意。
这女子的动作,总是那么雍容而文雅,对芷蕾温柔相待,对师姐言听计从,简直就看不出这样的女子也会有心急慌忙的时候,便是此刻,她仍是十分从容的把行囊搭链拉开,自内取出一件金碧辉煌的东西来,但见她左一折,右一翻,把那个东西展开,赫然是一把弓的模样,通体纯金的光华,曜曜地灼人眼目。她的动作虽然看上去十分缓慢,却又是如行云流水,中间决无片刻停滞,仿佛很久很久她才完成这些动作,又仿佛仅仅在一眨眼之间。
两个小姑娘看得眼睛也直了,不知道这个更象玩具一样的弓能派什么用场,许绫颜察觉她们心意似地盈盈一笑,柔声说:“我变个戏法给你们看看啊。”
两人但觉眼前一花,那袭淡然的素衣轻轻飘拂而起,再回来时,金色的弓上熊熊燃烧,弓弦上搭了一枚对方射来的火箭。
她张弓而射,口中也不肯稍示占人便宜,朗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们也接接我的箭!”
弦张箭飞,无比迅捷的飞回到先前射前最为密集的所在,但听大声厉叫,显是有人中箭了。
她的弓上奇迹似的又多了一枚火箭,再次疾射而出。
她们师姊妹多年相处,早有默契,前面的刘玉虹纵不回头,也知晓她亮出了兵刃,飞纵的身形不再因为阻挡来箭而稍作停顿,向左前方成衣铺子那边一扇黑漆漆的窗格里直扑了过去。
一枝连着一枝的火箭在空中飞舞,被许绫颜中途截下,又飞回去。只是,这些箭射过来,不能伤到她们一星半点,许绫颜每次射飞回去,却毫不例外响起惊呼惨厉之声。
火树银花归于平寂。两个女孩即使对于高深武功知之甚少,也看得透不过气来了,施芷蕾眨眨眼睛,想到义父的一句话:“散花天女……”
她终于有些明白,义父初见这清丽淡雅的素衣女子时,失口唤出那一声里面,所包含的无限惊诧。
她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并没有真的叫出声来,但此时却有一个声音,代替她说道:“散花天女,果然了得,佩服啊佩服。”
随着这语声,从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有个人抬起头,伸了个懒腰,从颈后拔下一把泥金折扇,哗的打开,装模作样的摇晃。此人年约三十来岁,身着白衣,样貌也颇为英俊,只是眉目之间一股邪欲流气。
许绫颜并不惊慌,将那只金色的弓缓缓折叠了起来,动作异常柔缓,似乎是方才轮番射箭把她的力气用完了,已无余力,全不理那个声音,微侧了头,向华妍雪微笑道:“小妹妹,你瞧这边楼里也快要打起来了,刀剑不长眼,待会儿我若是护你不周到,切记自己快快走开,你人小不会武功,当无人难为你。”
这似是再体贴温柔不过的一句话,不知为何,施芷蕾心头一凛,见着了许绫颜那明亮夺目、但是始终毫无感彩流露的眼底,隐隐约约闪过一丝深藏的笑意。她突然恍惚起来。
书生模样的人立时向华妍雪盯了两眼,这才转向许绫颜,笑咪咪地道:“久闻许姑娘弓名‘濯锦’,箭名‘翠华’,一套金碧箭法,华彩斑斓,光耀夺目,传者无不称羡,鄙人今日得见,何幸之如。”
许绫颜笑而不语,纤细的手指缓缓滑过那张绮转生色的弓,那书生又笑道:“我还知道许姑娘表面上行若无事,其实是又惊又怕。第一,这楼里的人明明赶尽杀绝的了,怎么还会有一个大活人还阳起来?第二,你师姐追杀了出去,此间只剩你一人,要保护那件物事,只怕有点力不从心。许姑娘,我猜的对不对呀?”
许绫颜微笑开口:“尊驾似乎什么都知道。”
那书生笑道:“承蒙夸奖。”
“只不过我也猜到了尊驾一点心事。”
那书生“什么”二字尚未启口,募觉眼前一花,有道金黄闪闪的影子向他直挥过来,许绫颜以弓为剑,抢攻上来,变幻奥妙非常,那书生情急之下,急缩身钻入桌子底下,已被削去半幅头巾,许绫颜樱唇中方自吐露:“你的话太多。”
她和刘玉虹份属同门,两者招式之间,并无半分相似,刘玉虹那种拚命三郎式奋不顾身的打法,在她这里全然不见半些痕迹,一味的幽密绵长,攻少守多,只是那偶然的一攻,却总是奇诡莫名,令人防不胜防。那书生绝不料这把“濯锦弓”合起即为宝剑,一招之间落了下风,再也扳不回来,只得步步后退。
施芷蕾只觉头晕目眩,她本不喜欢打打杀杀,即使动武的那女子丰仪是她一见即大为倾倒的,看了一会,亦忍不住心生厌烦,回过头来,发现华妍雪很专注的盯着那光怪陆离的剑式,她微微皱眉,几乎是有些不悦地道:“你喜欢吗?以后请她教你便是了。”
华妍雪摇摇头,稚容满面的神色里一派惘然,低声道:“你看她的样子,象不象一个很伤心的人,守着无边春光,飞絮飞花何处是,有满腹委屈和悲伤,无从流露?”
施芷蕾听了倒还罢了,许绫颜却是大震,一剑不稳,被那书生以扇格档,一声轻响,那把扇显非平常之物,许绫颜手腕一麻,宝剑险些飞出手外。那书生好容易扳回局势,扬声大笑,道:“想不到区区一个小丫头,竟能看出姑娘的剑法奥妙来,在下这回可算开了眼了!”
许绫颜冷冷道:“不见得。”步下绕转,那金黄色的流光底下,突然又冒出来一缕绿色,若轻烟,若飞絮,霎时迷濛了双眼,那书生为之一凛,刚欲后退,募觉双目剧痛,许绫颜轻言缓语:“万妙书生,你这双招子,喜欢不干不净的看人,我废了它,从今而后,教你不能再亵渎天下的女子了。”
原来这人浑号“万妙书生”,是一个有名的采花贼,素以倜傥自许,对敌时用特制泥金扇为兵刃,许绫颜起初想不起对方来历,待至剑与扇相交,未损其半毫,便记了起来,立下杀手。那万妙书生双手蒙着刺瞎的眼睛,涔涔的鲜血从指缝中渗出来,呻吟一声,竟不能答。
忽听一个阴渗渗的声音,缓缓说道:“蠢才,蠢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