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第2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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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梅忽然道:“文姑娘,即使你不曾亲手杀害南宫家族一个人,可你双足始终曾踩上过那片流血的大地。”
冷漠疏离的语气,文锦云知道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啊……”沈慧薇突然低低叫了一声,看了看自己的手,满手鲜血。
沈慧薇双足的脚筋十余年前早被挑断,凭借事后谢红菁给她做过的手术,以及自身深厚的内力,平时行走不用倚仗。但前段时间一场大病,旧伤仿佛再次再次受到损伤,她这次出来,几乎是一直借力于疏影剑。此刻她不借任何凭倚地站在刀光剑影的石龛中间,不一会儿,便有站立不稳之状。
想必,是她不自觉地扶了一把,便割伤了手掌。
“慧姨!”文锦云痛极脱口,这一刹那间,忘却了她的处境也是全然相同,猛然奋力往外挣。
“别慌,别慌!”沈慧薇微笑着安慰,历经沧桑之后的微笑,与昔日的从容温和不差分毫,眼睛里流露着真真切切的情意,“我不会有事。倒是锦云,你要小心了。”
一贯从容的语气和神情,仿佛没有生过什么,让文锦云也冷静下来。毕竟,她不再是初涉江湖的少女:“是,慧姨。”
王晨彤眼内闪过一丝不安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即使是在这种占着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也不能完全放心。或许……什么都不应该再说,先把这一切都了断了吧!
杀念涌现,立向动机关的枢纽走去。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沈慧薇忽然抬手,手势完美无瑕地如同拨弦般向上掠去,“叮”的轻响,顶端有个什么闪亮的东西一闪而过,她骈指接住,似乎还来得及端详了一眼。接下来的变化令得在场四人无不呆住,沈慧薇向那个顶部跃起,转瞬身形消失于石龛之中。薄冰般的利刃千千万万道相互撞击在一起,只是刺中空气。
“梦梅!”王晨彤高声厉喝,“是你在闹鬼?!”
新任的女祭司有些被吓到了的退了一步,道:“我没有……她是现了……现了这个机关中枢。”
任凭制作得多么精巧的机关,必有一道消息,是接通引动机关的那个总枢的,然而在短短的时间内找到、并力切断那个最关键的地方,却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不可能的事情,终究生了。
“锦云!”王晨彤陡然想起,大呼。梦梅已自察觉,轻轻地说:“晚了。”
对面的那个石龛,亦是空空荡荡。
王晨彤紧紧地抓着疏影剑,冷汗转瞬之间透湿背心。虽握有天下数一数二的名器,可当她面对是那样一个近乎传奇的对手之时,只有深深的恐惧。目露凶光,向梦梅投视而来。
――即使,梦梅与沈慧薇毫无关系,但她深知那个慈心的女子,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任何一个无辜的人在她面前流血牺牲。
这是她永远的弱点。
所以说,敌人,永远是敌人。梦梅庆幸自己其实是对王晨彤一直抱以十二万分的戒意,迅速地恢复冷静,微笑道:“她既已看穿我这里的机关,方才占得优势,而机关总枢就在这个房间里,最好的办法是破坏我此处机关控制,文锦云自然得释,何必避开正面,甘冒奇险转去相救?”
“什么意思?”王晨彤皱皱眉头,忽然间恍然大悟,“你是说……她受伤了?!”
“想来如此。”
王晨彤咬牙道:“所以说……杀她……就不应该多说一句废话!”
梦梅忍不住讥刺道:“但当时夫人面对如此厉害的敌人,占尽优势,不说半句一句,是万万舍不得。”
王晨彤恼恨地瞪了她一眼,然而这却是事实,恶狠狠地道:“既然至今不肯出面,说明受伤非轻!你快开动塔中所有机关,这是杀她的最好机会!”
梦梅淡淡地说:“夫人,你刚才动的机关,连我都不知道。”
“胡说!”王晨彤怒道,“那么简单的机关你会不知道!”
年轻的女祭司微微叹道:“夫人莫非是忘了,我这巫姑,不是以正常延续身份进来的。前任巫姑早亡,没能留下任何教诲。如今对于塔中这一切,我所知,十之一二。夫人所能知能会,梦梅一概不会。”
王晨彤一窒,手心里流遍冷汗,这姑娘所说看来不假,前任巫姑死后,这座塔的戒严确实远不如前,她这才趁机潜入苍溟塔,研究多日方能动数道机关以为自己所用,而这些日子以来梦梅对此一无所知。
可是,沈慧薇居然躲了起来,不敢露面,这说明她的伤势有多重。此次如不能杀她,只怕下半辈子永如丧家之犬般不得安宁:“那座石龛后面,是什么,要尽快找到她,杀了她!”
梦梅不答,忽然看向天边,那颗苍白而硕大的星,陡然间化作一道光影,迅速砸向地面,消浙无形。
“有比这更有趣的事生了啊……”
清冷的眼睛里微微泛起一丝别样光彩。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永夜迢迢隔参商
“你是说,你完全不认识龙元帅?”
谢红菁紧紧盯着面前的小姑娘,若不是习惯性地把喜怒哀乐隐藏于最深处,她真是快要跳起来了,饶是如此,也已经气得连声音都带点颤抖了。
可那个惹是生非的小丫头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好罢,应该是――见过一面吧。”
“见过一面?”谢红菁冷笑,“见过一面,人家就巴巴地上门求亲来了?”
还有一肚子的话,作为长辈不方便出口:仅仅见过一面,那个骄傲拔扈的少年元帅,会给三军下令,治不好她的眼睛,就斩杀所有随军医师?仅仅见过一面,他会抱着她日夜飞赶三千里,马不停蹄身不离鞍,把她抱回清云紧急求治?
“呵,妍雪、妍雪!”谢红菁慢慢地叫出她的名字,森然的语气让妍雪觉得她咬牙切齿地打算随时咬她一口出气,“你简直是个太会惹麻烦的――”
太会惹麻烦的什么,她没有说。但是她的眼神和语气,明明白白告诉妍雪,在她看来,自己就是个专会闯祸的根源,什么都是,就不是个正常人。
妍雪多多少少有些郁闷,她想了好久才把龙天岚记起来,初入瑞芒时曾见过一面。这一面怎地便让此人堂而皇之求亲来了?更郁闷的却是,谢红菁一脸的怀疑。
“我不认识他,就是不认识他!”她坏脾气地嚷了出来,“所有人我都不认识,我根本一个人也不认识!你满意了吧!”
“回来!”谢红菁生气地喝止,“这是什么规矩!我让你走了吗,慧姐怎么教你的!”
妍雪顿住脚步,方才的怒气乍然收敛,蔑然笑了起来:“错了帮主,教规矩的貌似是藤阴学苑的主事们。”
谢红菁一语出口,已自后悔,顿了顿,道:“很抱歉。”
她抱歉的是多年来对沈慧薇的态度,已经成为习惯,凡是有事,总是往她身上拢,后从来也不会明确地反抗。只是以后再不能了,况且,也无法断定沈慧薇还会不会“死而复生”,毕竟那女子的执拗,是领教过的。
妍雪哪里猜到她想那么多,略微有些意外,她是吃软不吃硬,一时之间,默然无语。
谢红菁放缓语音,道:“我就问你自己的意思,龙元帅年少有为,青云有路,尚未娶妻,算得上是一门好亲事。要是……”
妍雪吓了一跳,不等说完忙道:“帮主,我说过了,我完全不认识他,见过一面也还是完全不认识,我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
谢红菁微微一笑:“纵然如此,但他条件如此优秀,也算是值得考虑的吧?”
妍雪慢吞吞地说:“这样说来,帮主心下已自许了?”
谢红菁道:“我的意思,就算一时之间你接受不了,那也不用拒绝得那样快。”
“这不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而是没有可能接受。”
谢红菁沉下脸看着妍雪不语。换了别的孩子,她可能会说什么,但是妍雪和任何孩子都不一样,聪明、骄傲、强硬,敏感到了……自卑的地步,决计不容人有丝毫侵犯。她是无法打心底里喜欢这样的孩子,可有时往往又有些犯怵,以至于,尽管还是她治下的一名小弟子,某些话却不能无顾虑的出口了。
“我不可能嫁给一个不认识的人。通过我父母也办不到,哪怕慧姨死而复生也办不到。”妍雪索性把话挑明,“帮主,我很明白,你叫我来,不是问我的意思,而是心下动了,之所以心动,那想必是为了龙天岚的兵权。可惜这件事实在行不通。”
她果然猜到了。华妍雪若能顺水推舟嫁给龙天岚,清云园便间接掌握兵权在手,是一举数得之事。谢红菁颜面上登时有些挂不住,冷冷道:“小小的孩子,功利之见,可不差呀。”
妍雪脸色唰的一下白了,转瞬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巴,出乎意料地一个字也不说。
曾经,她那样意气风地宣告,去瑞芒,找父母,给清云带来更为有力的援助;曾经,她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也隐隐地骄傲过,仿佛看得世人都矮了一截。
最后那个被人轻视、弃如鄙履的,还是她。
她有什么资格在这里逞意气,摆架子,她有什么资格拒绝或接受清云帮主的命令?她只不过是被救过一次以后又被救了一次的异国孤儿,她甚至都不是大离子民。
谢红菁知道把话说重了。她倒不是故意地出口讥嘲,实在是恨妍雪把事情看得太清楚,并不留半点面子。可是这个孩子敏感、自卑若此,一句话便伤到要害,又不是她所希望的。
“妍雪。”她把手放在妍雪肩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龙天帅权柄赫煊,你……”
妍雪忽然轻轻一笑,打断话头:“帮主,弟子有一事禀告。”
“嗯?”
“这件事,可否请裴师弟前来?”
“和他也有关?”谢红菁微一沉吟,随即点头允诺。
旭蓝一直就在外面,急得团团转。消息灵通的殷丽华进进出出跑了两个来回,告诉他里面吵起架来了。“帮主脸色铁青。”好事的丫头这般形容,“从没见帮主这样容易生气。”
旭蓝正无计可施,听得里面召唤,连忙进去。屋子里冷落落的,和殷丽华形容的相差甚远。旭蓝本来一团火,见此情形,倒是糊涂了。
妍雪倏然笑靥如花,挽着他手道:“阿蓝,才在湖边,你说什么来着?”
“说什么?呃……”旭蓝脸红了,心虚似地小声说,“这说得么?”
妍雪笑容不减,道:“随你选,要不你说,要不我嫁给那个什么兵马大元帅。”
旭蓝额上一滴冷汗落下,妍雪的坏脾气,他岂有不知,但蛮不讲理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少有,一进来,也不说情由,也不问经过,便是逼他二选一。妍雪脸上笑容愈笑愈凝结成冰花,其势不容旭蓝多思,道:“是!裴旭蓝愿娶华妍雪为妻,师姐,你可答应?”
妍雪只笑吟吟瞧着谢红菁。
龙天岚求亲之前,谢红菁确是有这个意向,总以为以旭蓝的温吞,这件事起码过个两三年,再加上旁人撮合,事方可成。龙天岚提亲,机会难得,谢红菁登时便将此念撇后,然而再不料这个平素主见不多的少年,行动如此迅速,早在这之前,已把这个可能转换为事实。
“阿蓝,你――考虑好了?”她轻轻吸着气,问他。
旭蓝不假思索颔:“请帮主成全。”
谢红菁只觉头痛:“你们才多大点儿……”
妍雪冷冷道:“帮主才知么,那个龙天岚,他是向多大点儿的人提亲哪?”
旭蓝眉头微皱,那是怪她出言直率,怕她得罪长辈,抓着妍雪的手,却始终不放。
谢红菁回复镇定,道:“终身大事,不可负气,倘若不愿答应龙元帅,我终究也会替你回绝。小妍,阿蓝,你们是否真已想好?”
“永不后悔。”妍雪偏过头来,对着旭蓝,一字一顿,“自今时今日起,我华妍雪,便是裴旭蓝的妻子!”
旭蓝微微一惊,知道她心底藏着另一个人,就是不久之间,她也还未曾完全绝望,突如其来地这一转变,令他有些手足无措:“小妍?”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般清亮,那般坚决。一如初见她时,晓澈无霾。
他忽然明白她的心意,过往种种,随风而逝。
今时今日的华妍雪,便是完全新生的华妍雪。将那三千烦恼、万丈愁丝,挥剑斩尽,不留分毫。
师姐,无论何时何地,何事何境,我不负誓言,与你结伴而行。
“永不后悔。”他低低地道。
那一夜的星光,很美,很亮。那一夜的灯火,极尽渲染得璀璨。欢乐募然在清云园膨胀、弥漫开来。
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