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轨迹-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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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白净的面庞蓦地绯红一片,旋即抢忙掩饰的是可薇称不上客气的回语,「我是怕你扯掉点滴才拉你的。要睡觉去旁边的沙发,我的腿又不是枕头。」
丝毫不坦率的模样没有缘由地令人会心一笑,可堇扬起了唇角响应,「我知道。我完全了解。」
「你笑什么?还不快把手拿开,都压到点滴了。」可薇气急败坏着挥开手,瞪大的眼眸更显著急,「还有不要靠在我身上,你想压死人吗?」
「别那么激动,你的意思我完全了解。」
「真的?」蜷曲身子,可薇一脸不以为然,戒慎怀疑地打量着他。那眼底眉间遮掩不去的稚气,令人心头着实升起一丝宠腻情怀。
可堇不禁要想,眼前这个人当真比自己年长上一岁?而且,还是自己名义上的兄长?
「你看什么?」可薇抱着胸,对于可堇过于昭显的视线感到不悦。
「没什么。」轻轻松松规避了争执的可能,可堇轻抚过眼前兀自闷气的身影,一个回身便朝浴室迈步,「我去梳洗了。」
「项、可、堇!」
「手术结束,别轻易动怒,要心平气和休养才复原得快喔。」
淡淡笑了,可堇跨步离开床席。远远地,似乎还听见可薇砸弄枕头的出气声。
犹如孩子一般,可怜可爱的项可薇。
以毛巾擦拭着面颊,可堇一面利利落落打理自己,一面评断着。
仿佛接连以来,可薇一次又一次向着自己展现前所未见的面貌。无论脆弱恐惧,或者纯粹的不安倔强也好,那是自己亡失记忆以来未曾认识的项可薇,也是家人亲友面前绝对不会有的,真实的项可薇。
……不,也许不是这样。
多半,是自己对待可薇的心态有所改变了。在烈与蓝交相的请托中,可薇泪眼婆娑的容颜下,逐渐软化的芥蒂与逐渐宽容的理解,撤除了横亘心底浓稠阴暗的成见。
于是自己,以崭新的目光重新看待可薇以及周遭的一切。
全新的可薇,新生的情感。在共度的每段时光里,淡淡萌芽的温柔不觉笼罩倾覆。一点一滴,汇归积聚的体谅,多希望永远守护相伴。
「可薇哪……」
当唇瓣低声叹吐这名字的剎那,可堇延搁在胸口的一夜仿徨焦虑仿佛也寻获了解脱的途径。
是的,他不希望小凌的亡故与可薇有所相关。
正因如此,他应该给予可薇澄清解释的机会,给予自己相信可薇的勇气。
无情也好,残酷也罢,以重重冷漠包裹自身恐惧不安的项可薇,绝计不会是存心逼迫小凌的凶手——可堇如此坚信。想要如此坚信。
转身步出浴室,可堇迟疑许久的问句总算找寻到脱口的决心,「可薇?」
「做什么?」床席上的病人不耐烦地应了声,却依然埋首在手边的大纸袋中。
「这是什么?」不解地望着被可薇捧上病床的纸袋,可堇对于眼前突如其来的景致感到好奇。
「妈从台中带来的。」
茶色的大型纸袋里充塞着数十片以上的CD与录音带,底层则堆放了大量小说书籍。
「做什么用的?」倚靠床缘而下,可堇加入探手掏寻的行列。
「你先前留在家里的,妈说拿来给我解闷用。」
「不少小说嘛……」可堇哗啦啦地翻起书页来,一面喃喃自语着。
可薇没有响应,随意地抽取卷录音带,置放进母亲一并带来的录音机中。
「你放了什么?」逐页检索着书籍,可堇轻问。
「没有写标题的……」
可薇还想继续说明,室内的气氛却被陡然划过寂静的乐音骤然截断。
纤细脆弱的小提琴声蜿蜒而起,那样黯淡而冷凝的尖锐犹如残落的碎片飞砸逼近眼前。随后是平静清冽的钢琴伴奏,仿佛在不同次元里拙劣不协的延展开。
怎会这样巧合选择了这一卷录音带?
从那么大量录音带里偏巧挑出的,竟然是可堇自己也濒临忘怀的东西。
应该继续吗?或者伸手按下停止键比较恰当?
犹豫之际,愕然歇止的是提琴流转的乐调,随后,一道清冷熟悉的语音滑淌而来。
「可堇,你第四小节慢半拍了。」
是小凌,曾经非常熟悉的小凌。
这么说来,模糊的脑海中似乎还铭刻着为对方伴奏的记忆?自幼习得一手好琴的可堇经常被迫参加各式活动公差,这天也是替小凌伴奏的练习,记得是为事后检讨而作的录音。
三年前,还是高中生的小凌断续说着,「你又没有专心了,对不对?」
接下去是可堇的声音,「冤枉,我只是看错谱而已。」
「有人连看错三次的吗?」
「我知道,立刻检讨。还在录音,你就别生气了,马上重来一次?」
「这段不准洗掉,我要留下来当可堇偷懒的证据。」
听见步履走近录音机的声音,然后是短暂的中断,小凌怕是按下了停止键,空转半秒才又接续上演奏的乐曲。
熟悉而脆弱的乐声,呜咽似地流转在心坎阴暗的最底层,几番逡巡,久久难退。
瞥目,凝望着此时此刻无所言语的可薇。
他别无表情,唯有一双明澈的眼眸远远拋向苍茫的彼方。
「小凌她……」
轻轻提起这禁忌般的名讳,留意到可薇抗拒地闭阖上了眼睫。
「不,其实也没有什么……」
「真的……」像是对自己确认般,可堇长叹口气,悠悠呢喃,「没有什么……」
阴错阳差,错手而过的时机,除却沉重的僵持,徒遗留下音响喇叭中不间断溢淌出的凄厉琴声,反复无息。
***
「请问哪位?」
不速之客的到来已经是午后左右的事情。台风远去的城市里天空蓝得可怕,直直绵延到一无边际的视线尽头。亮晃晃的阳光洒满街头,自窗口俯视而下的景致依旧繁忙不休。
听见门板轻敲的声响,挪步而前的可堇首先睹见的是张严谨凝重的男性容颜。笔挺的黑色西服与鬓颊上斑白的银发,隐约有种似曾相识的记忆。
「我是张益国。」低沉的语音抢在询问前脱口,却让伫立门侧的可堇一时僵直了身。
「等等,现在有点──」
推延的意图甫化作言语,昂扬的身躯已掠过呆楞的自己,直闯进可薇歇息的床席前。男人以不含一丝情感的目光冷冷打量着一样无所善意的可薇,正声启口,「好久不见了,你这个没血没泪的杀人凶手。」
蹙起眉睫,可薇抬仰起头响应,「什么意思?」
无形的滞郁缓缓沉压而下。空气里,有什么一触及发的火药气息。暗自深感棘手的可堇反射地出声拦阻,「等等,可薇才刚手术完,请你不要──」
「手术完?我管他手术完还是手术中,这种家伙没死果真是应验了祸害遗千年。」
「这么说来也难怪大叔能活到这把岁数了,没错吧?」
「可……可薇?」无可奈何地苦笑,可堇对于眼前即刻杠上的两人投予了由衷无力。
「你这家伙──」恼火的口气翻腾而来,男人眼看即将出手揪住漫不在乎的可薇。
「等……等一下,」可堇连忙抢前阻止,半是出于对可薇的挂念,半是纯粹担心事态越演越加无法控制,「请你先冷静下来。」
这混乱不堪的一日,分明不宜论及任何犀利的议题。
心绪尚且搁浅于小凌那哀怨凄厉琴声中的可堇,全然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项可堇,事到如今你还打算袒护这家伙是吗?你究竟把凌的生死放在什么地位上?」
「不是的,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你只是存心敷衍,粉饰太平打算装作若无其事是吗?」似乎对于自己犹疑不定的态度感到震怒,男人转而冲着可堇大吼出声,「项可堇,你就算摔坏脑子也要有个限度!」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答应过会处理的,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
试图安抚眼前暴躁的男人,可堇仓促地脱口而出。
未料,沉重的气氛里陡然横切过可薇冰冷的语调。
「可以,你想要多少时间?」
可薇失温的语音,比南极更冰冷,较沙漠更荒凉,这么空空荡荡遗落向抽空声息的病房之内。
「可……可薇?」
由空虚的光线与加深的阴影所营构的空间里,除却呼吸的声响,仅留下自己错愕的淡薄呼唤。
「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破灭殆尽的预感,令人倒抽了口气,心猛然沉落。
不及有所辩解,男人已放纵地冷笑出声,「很好,既然项可薇都说有时间,我们就趁机会把事情说个明白,让应该交代的东西也都清清楚楚。」
短暂的平和恶狠狠地揭戳而开,抱着双臂的自己一瞬间无可言语。
「项可薇,凌出事那天最后的电话里,你究竟和她说了什么?你说话呀?你究竟说了些什么?你亲口逼死她的是不是?快回答我啊?」
无视于男人激动的神态,可薇瞥过目光,面无表情地迎对可堇问道,「你们要问的就是这个?」
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解释的可堇只觉胸口一阵恶冷,一种凄厉的恐怖油然而生。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亲手害死凌、害死你弟弟的孩子,这样你还想要置身事外是吗?你还有一点身为人的良知在吗?」
不要说了!不要再多说了!
紧咬唇瓣的可堇,在纷乱意念中清晰抢过的是此般沧凉无力的语句。
「原来如此……」可薇的唇角微微扬起,那牵强万分的笑容竟盈溢着前所未见的凄凉与沉痛。
「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认定了我是背后的凶手?」
好冷,锥心刺骨的语音寒冷得教人无处躲藏。
「不是的,可薇我没有。」
「突然友善、突然温柔、突然吞吞吐吐,就是想从我这里套出什么答案是吧?」
可薇浅浅着笑,却是那么仓皇,那么遗憾,那么空洞万分。
「我是杀人凶手?项可堇,你打从开始就一直怀疑的是吗?你就是想要这个答案对吧?」
有泪水,自可薇惨痛的眼瞳底汩汩夺眶而出,滚落面颊,无声淌在白净的床被之上。
心头蓦地揪紧,可堇直觉地探手想安抚眼前索索啜泣的身影。
啪的一声,递伸出的手腕猛然被可薇无情拍落。
旋即迅雷不及掩耳的是,乒零乓琅的点滴砸落声响。
可堇僵楞,只能错愕地望着伴随玻璃碎片与液体肆溢横洒的同时,一手拎起皮夹的可薇直直闯出病房门。
「可薇?可薇你去哪里?等等,你现在还是病患!」
可堇朗声跨步追赶,不识相的病房电话却开始大喊大叫似地重复铃响不止。
「混帐──」愤恨地重垂在厚实的墙壁之上,可堇急抓起话筒响应,「有什么事?」
「七二一号病房吗?发生什么事吗?」
护士制式化的语音悠悠传来,可堇不假思索地回了否定,「没有,什么事也没有。」
「不过刚才明明有──」
「没有,一点问题也没有。」不顾护士未急脱口的询问,可堇抢前中断对话,「我有急事,抱歉要挂电话了。」
什么问题也没有,因为那是任何外人也解释不了的问题。
那是可堇听任滂沱的恐惧滚打而下,却依旧全心全力意图挽救的唯一问题。
一个关于可薇与小凌,关于亡失的记忆与迎对的未来共同的,重要问题。
第六章
招下出租车往火车站,不假思索地买了前往台中的车票,拄着孱弱病体的可薇脑海中唯一仅有的念头,只有即刻离开这残酷的城市远走高飞。
亲人以及恋人、珍重以及厌弃的一切,总是无声消融于这座繁华炫烂的都城,犹如一夜幻梦,末了竟遗留下措手不及的自己。每每追忆前程往事,不出意外地,总有份啼笑皆非的怅惘与苍凉无奈。
在怯弱犹豫、徘徊摸索的生命里逐渐沦丧信心的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贴靠在接近南方的车窗,无神凝望着朦胧的光华,可薇轻轻闭阖上眼帘这么思揣。
车轮倾压过铁轨的声音、乘客交错的对话、置物架上行李的摇晃与玻璃窗外隐约的风息犹在耳际,迷离之间,那些遗忘已久的往事就这么伴随撼动的车行缓缓浮现脑海。
首先想起的,是美丽耀眼的,静。
静。那是自己降临世间所学会的第一个单字。
远较自己熟悉的任何女性更加温柔且坚强的绝对。仿佛渗透在记忆深处,纵使失去一切也依然清晰明澈的存在。
如此熠熠慑人的光华,每当自己遥念追想,最先记忆起的却总是那寂寥近于沧凉的午后。
那是个起风的日子。
灰蒙一片的天际里,风息正狂肆不止,犹自极地荒原袭卷而来,凄清得教心无处躲藏。
正昏昏欲睡的可薇,意外听见了门扉开启的琐碎声响。唰的一声,自沙发上腾起身。
持着啤酒的静缓缓迈步入屋。
「只有你一个人?」
眼睫里仍带着疲倦,静瞥过四周轻轻地问。
「嗯。」环抱着双膝,可薇几乎看不出地点头。
「那中餐吃过没有?」
「我昨天有吃。」将脸庞靠在膝盖上,可薇淡淡地响应。
静仰起了头,咕噜噜地将手中的啤酒一径罐入喉中,叹口气说,「我煮点东西好了。」
「没关系,我不饿。」踩着脚步,紧跟着静身后,可薇尝试出声。
不知是否由于刚结束工作回来?抬头仰望的静的身影,带着一种倦怠无望的存在感。纵然美艳无限,却有若暮春盛绽的花朵,隐隐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