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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夫命难从(上)-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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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陈生,我要见你家大人。”

    一进门,看到罗宏擎的两个随从陪着一个青年官吏正要出门时,啸月就很不客气地对陈生说。

    因为在湖边彼此有过很不愉快的经历,所以两人每次见面总是横眉竖目的。

    “姑娘没长眼?大人不就在妳面前吗?”陈生没好气地说。

    听他言辞无礼,啸月瞪眼想还击,却被罗宏擎的声音止住。

    “秦姑娘找我何事?”

    刚才进门只顾着找人,没仔细看,现在一听他的声音是从那个身材硕长、相貌俊逸斯文的年轻官吏口中发出,啸月大吃一惊。

    “你?你是……”她转眼看着他。看到那熟悉的目光时,她惊讶得嘴巴再也合不拢了,甚至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我……我的天,你、你真是罗大人?”

    “是我,妳不是要找我吗?”罗宏擎紧张地期待着她对自己新面貌的反应。

    “哦、是,可、可你的胡、胡须……”她张口结舌地伸长颈子,踮起脚尖往他眼前凑,一点都不在意她的举动是否合乎礼仪,是否会伤害到别人的自尊心。

    陈生不满地看着她,大有训斥她的样子,但被黄茳拉出了门外。

    而啸月没有注意他们,此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这个突然变了样的罗大人身上。

    “你的山羊胡子呢?”稍微镇静后,啸月盯着他被刮得青白发亮的下巴问。

    没有了胡子,他显得年轻许多,给她的距离感骤然降低,对他曾经有过的敬畏心也似乎减弱了,随之而来的是言行上的随意,说话也就更显放肆了。

    “刮了。”

    “刮了?!”啸月尖叫起来,然后看着眼前透着红晕的俊秀容貌,竟毫不斯文地大笑起来。“哈哈,大人,真的是你,你变了……”

    她肆无忌惮的笑声让罗宏擎和门外的两个随从都变了脸色。

    在随从走来干预前,罗宏擎拉着笑不可支的她进了前厅。

    “干嘛笑?我这样很好笑吗?”

    一进房间,罗宏擎就问她,急切中语气不再那么拘谨。他弄不懂自己不再蓄须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吗?可她为何还要这样笑他?

    “不是,不是。”啸月摇摇手,可还是抹不掉自己脸上的笑意。

    本来为了他的自尊心,她是想克制住不笑的,可是当看到在她的注视下,一向威严无比的罗大人竟下巴紧绷、面颊泛红时,她还是忍不住笑起来。

    此刻看到他眼里的苦恼,她忍住笑解释道:“只是因为看惯了你的山羊胡子,突然一下没了,让人觉得好奇怪。”

    “胡子没了,我还老吗?”罗宏擎摸摸下巴,竭力保持平静地问。

    “啊?”啸月的笑容僵在脸上,十分惊讶他怎会知道自己的想法?她分明记得除了嫂子外,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嫌他老的心里话,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哥哥!她猛然省悟。一定是嫂子把她说的话告诉了哥哥,哥哥再告诉给他的。哦,那可不行,以后她跟嫂子说话得留心了。

    见她不笑了,罗宏擎反而有点慌,忙说:“以前蓄须是为了应付官场人事,如今既然姑娘不喜欢,我就不蓄了,姑娘以为这样可好?”

    他的眼神坦荡,话语急切,这让一向顽皮的啸月无从应对。

    想到堂堂罗大人居然为了迎合她这个小女子的好恶,将细心呵护多年的胡须刮掉,她心里有种自己都不曾预料到的得意和喜悦,她觉得又想笑了。

    可是罗宏擎正谨慎地瞥视她,仿佛在观察她的反应,她不敢再放肆。

    罗宏擎看出那盈满笑意的眼里并没有嘲笑或者奚落的色彩,不由松了口气,满怀期待地问:“我这样还像个老头子吗?”

    一听他再次提起昨天自己跟嫂子说的话,啸月不笑了。

    “是我哥告诉你的吗?”她消沉地问。她实在不喜欢自己的心里话被人转告给对方,那让她既觉得丢脸,又没有安全感。

    “告诉我什么?”他装蒜地问。

    啸月闷闷不乐地说:“就是我跟嫂子说的那些话。”

    “那就是妳不愿嫁给我的原因吗?”绕开她的问题,罗宏擎询问。

    啸月本不想回答,当面揭人短处毕竟是很不仁慈的行为,可是如今想要让他知难而退的话,把一切说明白恐怕还好些,于是她点头承认。“是。”

    听到她当面承认,罗宏擎十分难受。

    “那我现在还是『老头子』吗?”罗宏擎记得她说过不嫁老头子的话。

    啸月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微微摇摇头。

    “那,我……真的像礁石……寒冷吗?”他仿佛牙痛似地问,面色很不自然。

    啸月沉默,但眼睛里写着答案。

    室内安静得让人神经紧绷。“就因为这个,妳不愿意嫁给我?”

    啸月垂下了头,微噘的嘴表明了她的心情。

    看着她倔强的模样,罗宏擎没有再说话。他走过房间,用力推开通向水关的窗子,海浪的声音和清爽的晨风一起涌进房里。

    可是他的心情躁动不安。

    “大人……”

    “大哥!以后叫我大哥!”

    他低沉的声音让啸月一窒,情不自禁地改口。

    “大、罗大哥,请你相信,我不是有意冒犯,只是想、想……”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罗宏擎转过身子看着她,而从他深邃的目光中,她看到了一抹让人同情又畏惧的光。

    “想什么?想要我退亲,是不是?”他看着她,替她把话说完。

    啸月张张嘴,却没能吐出一个字;她想点头,可是头颅仿佛有千斤重。

    她不明白,他明明是个既强悍又威严的大男人,为何此刻眼里透露着让她沉重的忧郁目光?他明明是有权有势的提举大人,为何此刻却像个受了伤的无助男孩?他个性本该是冷漠无情的,可为何她会感受到来自他的浓烈情感?

    难道他以前就是这样的人,只是她没有看清?还是因为没有了胡须的掩护,让她更容易看清楚他的一切?或许真是因为自己的退亲要求伤害了他的自尊,让他非常难过?

    她困惑不安地看着他。看着他将她刚刚看到的一切掩盖,看着他眼里重新积众起冰冷的阴霾,看着他带着一股寒气向自己走来。

    “别过来,我只是不想嫁人。”她说着往后退,仿佛怕他突然扑过来抓住她。

    可是她还是被抓住了,只因她撞到了身后的小茶几,而他的动作也太快。

    他握在她胳膊上的手传送出的力量让她相信,只要他想要的就一定能得到,因为他是那么有力和强壮。

    “给我机会,妳会发现我没有妳想象的那么冷漠,妳会发现没有嫁错人!”他的声音颤抖,他握在她胳膊上的手同样在颤抖,还散发出一股股炙热的气流,刺穿了她的衣服和肌肤,直接灌注在她的心窝。

    她迷惘地看着他,惊讶如此冷然的眼睛也能散发出这么炽热的光,那灼人的热力让她心惊,更有点──害怕。

    “不要……我要回家了。”她想推开他,脱离那股令人窒息的炙热。

    可是他站得好稳,她根本就推不动他,反而与他更加靠近。

    她不敢与他对视,因为他的目光太过火热,看着他的眼睛,她觉得自己快要被点燃了,而且在他的注视下,她觉得心跳变得好急,身子软得就像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于是她低下头。

    幸好,他没有困住她很久,在她倒下前放开了她。

    “妳先回家,我会去找妳。”

    “不要!”他的手一松开,啸月就跳到了三步之外,急切地说:“你不要来找我,找我爹娘退亲吧,不然以后成了亲,你还是会休掉我的!”

    “为什么这样说?”罗宏擎很难理解她的想法。“我干嘛要休妳?”

    “你怎么就不明白?”啸月的眼睛鼻子全皱在了一起。“我是个粗野的女人,不喜欢被关在家里,更不喜欢成天守着一块又冷又硬的礁石过日子!”

    罗宏擎坚定地说:“我告诉妳,现在我不会去退亲,今后我也不会休掉妳。而且妳会知道,我不是礁石,就算现在我有点冷漠,但我会为妳改变!”

    他的语气里蕴涵着的感情让啸月心慌,她几乎开始恨他为什么要这么不通情达理和固执己见了。“我告诉你了,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无力地警告着,转身跑了。

    看着她的背影,罗宏擎默默地回应她:“不,我不会后悔,无论妳做什么!”

    “……泱泱海域,辅我船运;幽幽神女,保我生灵。降风服浪,诚荷朝廷威福之致,尤赖天妃之神保佑之德也!”

    冬季信风如期而至,秦氏长风号即将出洋。木梁骨架、雕花纹彩的天妃宫大殿内香火飞烟,花岗岩石砌筑的须弥座前,市舶司提举罗宏擎大人正代表朝廷主持祈风祭海仪式。他浑厚起伏的声音,伴着袅袅香烟在大殿内萦绕不绝。

    这是出海人历来的习俗,为了避免途遇海浪狂飙,每次出海前,船主及全体船工都要在当地官员的主持下,焚香祭奠天妃女神。大家都相信唯有祷神求庇遂得航海平安。

    就在殿内仪式正盛时,殿外翘檐鳞瓦的屋檐上,秦啸月正悬着双腿坐在雕刻着凤凰戏牡丹浮雕的托木上,跟坐在她身边、从德化来送货的陆秀廷说着话。

    同殿内一样,天妃殿外的结构同样精美气派,挑出斗拱承托梁架,处处表现着女性神庙的柔美多彩。这里居高临下,视野极佳,凉风习习,十分舒适,可他们所谈论的事却一点都不让啸月感到愉快。

    “我倒觉得那位大人很不错,妳打了他,他都没生气,还放我们走。”听她絮絮叨叨地诉说完这些日子来的烦恼后,陆秀廷笑道:“妳与他可真应了那句『不打不相识』的老话,如今嫁给他也算是有缘。”

    “什么缘?你再乱说,我就把你踢下去。”啸月威胁他。

    陆秀廷笑笑,看着远处的景色没说话。

    啸月侧脸看着他,觉得他越长大越好看了,高高的鼻梁,温柔的眼睛,还有那比她还秀气的眉毛,最重要的是他像嫂子一样通情达理,是她见过的男人中脾气最好、最有耐心的一个。

    于是她开玩笑地说:“秀廷,要不你娶我吧,这样那个礁石男人就不会再要我了。”

    “妳说什么疯话?”陆秀廷瞪了她一眼。“堂堂大人不要,要我这种什么本事都没有的男人,妳是不是脑子有毛病?”

    “你怎么没本事?依我看,你是最有本事的人。你烧制的梅花杯,将来一定是天下第一好瓷。”她真心赞美着。陆秀廷的斥责并没有让她却步,反而让她更加兴致勃勃。

    “喂,秀廷,这真的是个好主意。就算假装一次也不行吗?朋友一场,你愿意看着我这朵鲜花被插在牛粪上?”

    “少胡说,罗大人可不是牛粪!”陆秀廷偏头看看大殿内。“我看大人配妳正合适,妳这样的女人,我陆秀廷可要不起!”

    他的话引起啸月的兴趣,她扯扯他的衣角。“那你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嫂子说你还没定亲呢?也许我能帮你寻门好亲事也不一定。”

    “妳?”陆秀廷鼻子一仰。“得了吧,妳还是先守住自己的好亲事吧!”

    “我哪有什么好亲事?”啸月习惯性地噘嘴往上呼气,吹开额前的散发。“我是不会嫁给那个大冰块的。”

    “罗大人是冰块吗?”陆秀廷看看她,觉得她是在说胡话。

    “他当然是冰块,而且是千年不化的老陈冰。”啸月晃着脚说。

    陆秀廷轻笑,他知道她的个性就是这样,说一个人好时,那人就不能有一丁点儿毛病;说一个人不好时,那人全身上下就都是毛病。所以他只是提醒她道:“妳是聪明人,该知道什么是最合适妳的。”

    “反正不会是那块大海礁石。”啸月不正经地说。

    这时,几个长风号的船工从殿内走出来,陆秀廷知道祭神仪式结束了,他们要上船去,于是对啸月说:“我得跟他们上船去看看,妳来吗?”

    “当然,不然我等在这里干嘛?”

    “那好,妳从那里下来吧。”陆秀廷指指托木与廊柱交接处的浮雕,那里也是他们爬上来的路径。

    说完,他一曲腿就从托木上跳了下去,追赶已走远的船工。

    “嘿,等我,怎么不等我就跑了呢?”啸月一看他跳下去跑了,心急地喊他,可哪里还喊得住?急得她来不及找路,也学着他的样子往下跳。

    不幸的是,她忘记了身上的裙子。人是跳出去了,可裙襬却被托木翘起的凤尾钩住了,她头朝下脚朝天的被倒挂在屋檐下。

    “秀廷!”天地万物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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