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的爱情-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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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问渔父亲自己的事业可谓如日中天,他曾当过北洋政府时期中国银行的上海行长,而且长期在财政部担当要职。唯一遗憾的,是膝下就只存活了丁问渔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的太太自从生了丁问渔以后,生的几个儿女,都是未成年就夭折了。丁问渔的父亲对儿子的期望值虽然很高,花大价钱栽培他,但是由于对丁问渔的过分娇宠,结果儿子根本未能成为他所希望的那种人。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自从儿子成人以后,他老人家就没有停止过对他的操心。丁问渔好像成心要和老子作对一样,他总是拣那些最伤他心的事去做。
很多人都相信,十七岁时开始不可思议地追求雨婵,是日后丁问渔终于成为浪荡子的最初讯号。这不过是他一头扎进女人堆,义无反顾地走向堕落的序幕。消息刚刚传开的时候,丁问渔的父亲如雷击顶,大发了一顿脾气以后,立刻决定让不像话的儿子辍学,让他的堂兄丁公洽像押犯人一样将他带到上海反省。由于上海有直达南京的火车,丁问渔的父亲不得不专门派人钉着他,以免他像贼似的溜回南京,继续纠缠清白无辜的雨婵。
那次疯狂的爱情,差一点毁了丁问渔。一切已经变得几乎不可收拾,丁问渔不吃不喝,寻死觅活,决心为自己心爱的女人殉情。他的父亲对他采取了最严密的防范措施,但是他还是花巨款收买了自己的监护人,然后乘了一辆夜行列车,在天亮时悄悄地潜回了南京。他仁立在雨婵家门前的巷子里,像个幽灵似的躲在电线杆后面,痴痴地等候着雨婵的出现,从黎明时分,一直坚持到太阳落山。晚上,他在夫子庙找了一家肮脏小旅馆住下来,那是一个气候干燥的秋夜,一位肥胖的妓女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然后走进了他包的房间,看着他开裂的嘴唇,问他需要不需有个女人替他去去火。这样的场面丁问渔第一次遇上,他吓得瑟瑟发抖,语无伦次,不知道说什么好。
胖妓女在被赶走前,非常仁慈地安慰着他,她看着丁问渔苍白的脸,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不用怕,你越是怕,说明你越需要。〃
2
丁问渔爱上雨媛的大姐雨婵,最初只是由两个可爱的孩子引起的。这两个孩子,一个是刚刚出世六个月的雨媛,一个是雨婵三岁的儿子天锡。当时雨婵正带着这两个孩子。在树荫下纳凉。雨媛睡在藤条织成的摇篮里,她的三岁的大外甥天锡在绿油油的草坪上,追逐着一个小橡皮球。橡皮球滚到了丁问渔的脚边,他十分淘气地用脚踩住了那球,不让天锡拿。天锡也不哭,他拼命地想把丁问渔的脚挪开,把个小脸憋得通红的。
雨婵就是这样滑稽的场面中,见到自己疯狂的追求者丁问渔的。丁问渔执著地和小天锡开着玩笑,小天锡终于来火,他抱着丁问渔的腿肚子,狠狠地咬了一口,丁问渔疼得哇得一声大叫。小天锡趁机捡回自己的橡皮球,大获全胜地逃之夭夭。正在树荫下看书的雨蝉忍不住笑起来,她不声不响地注意着丁问渔的到来已经有好一会儿,她注意到他的脸一直红到了脖子根。
〃你就是那个刚从日本回来只会说日本话的小伙子?〃雨婵以一种哄孩子的口吻问着。
丁问渔目瞪口呆,不说话,傻乎乎地看着雨媛。
雨婢又说:〃喂,你究竟会不会说中国话?〃
丁问渔孩子气地笑了,这是一个荒唐的问题,他当然是懂中国话的。雨婵的本意,也不是真怀疑他不会说中国话,她不过是随便找句话逗逗他。一切就这么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了,事情的进展,丁问渔和雨婵双方都不曾预料,刚开始一切都很正常,雨婵像个大姐姐一样与丁问渔有说有笑,她不停地提一些完全是出于好奇的问题,丁问渔一一如实回答,从日本回到祖国,他处处都感到一种陌生,雨蝉的关怀让他非常亲切。吃饭的时候,雨婵特地安排他坐在自己身边,像照顾小弟弟一样一次次地为他搛菜,然后把自己所知道的关于他的话题,带些卖弄地说给大家听。丁问渔在饭桌上显得毫无教养,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喜欢吃的清炒虾仁端到了自己面前。
带他到任府的堂兄丁公洽,不得不像熊小孩一样地教训丁问渔。他们虽然是很近的堂兄弟,但是岁数却相差了几十岁,根本就是两代人。饭桌上的气氛非常愉快,丁公洽教训了一通丁问渔以后,又借机说了一些他的笑话。丁问渔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总是有许多让人笑话的地方。丁公洽那时候在北洋政府的陆军部任职,这是个有职无权的闲差,他这次拜访留日老同学,是想带丁问渔认认门,日后在南京读书时,假期中有个落脚的地方。此外,也是奉陆军部之命,咨询一下任伯晋是否有兴趣出任保定军官学校的校长。任伯晋在协同蔡锷将军倒袁运动中,曾立过汗马功劳。蔡锷将军和任伯晋是日本士官学校的先后同学,蔡锷比任伯晋高一届,他们对建设一支现代化的国防军队有着完全一致的看法。
正是在这次饭桌上,丁问渔首次听任伯晋谈到了中日势必一战的看法。任伯晋啜着南方的米酒,说日本这些年对中国的帮助虽然不小,譬如成为反清同盟会大本营所在地,譬如为中国培养了许多现代化人才,但是自从甲午海战之后,中日之间的仇结得实在太深了。况且日本的野心在于称霸亚洲,若想达到此目的,必欲先征服中国。中国如果不迅速建立一支现代化的国防军队,结局将不堪设想。
〃将来中日之间如若开战,其决战必定是在陇海线一带。〃任伯晋带有预言性地分析说,〃徐州淮海自古就是战场,到时候,我军若不能在此地战胜日军,必将西移,以持久战,消耗他们。日本乃弹丸之地,消耗不起的。〃
任伯晋的看法二十年以后完全被证实,丁公洽请任伯晋就中日军事力量对比,畅所欲言。任伯晋憋了一肚子话在心头,就这话题侃侃而谈。谈到临了,他叹着气说:〃若以甲午年间的军事力量对比,中日尚可一战。以今天的军事实力,就难说了。〃
丁公洽说:〃伯晋兄的意思,中日不可一战,我们不是对手?〃
任伯晋说:〃话不能这么说,军事力量对比是一回事,民心又是一回事。甲午一役,中国赔款割地,割让了台湾,这口气,中国人岂能就这么咽下去。夫战,勇气也,民心可用,这是我方占优势的一点。可惜连年来,国内军阀混战,各路诸侯,只知道争夺地盘。而日本亡我之心不死,年年备战,除陆军越来越强大之外,又全力发展海军。因此未来的中日之战,将由平面进攻,转为海陆空立体作战,因此我们届时将又不知落后多少了!〃
已经吃饱的丁问渔站了起来,准备离席去干别的事,丁公洽拉住了他的胳膊,不让他走。丁公洽觉得堂弟虽然只是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子,可是他有义务关心一些有关自己国家的前途和命运。就算他是毫无兴趣,仅仅是出于礼貌,他也应该听完任伯晋所作的精辟分析。〃我们在军校读书的时候,脑子里总是在想,一支用来保卫国家的国防力量,将由我们这一代人亲手缔造,可是结果,我们这些人,不是在家赋闲,便是成了军阀的帮凶,或者干脆自己就成了军阀。〃任伯晋表示他对就任保定军官学校校长一职没什么兴趣,因为他知道北洋政府反复无常,他去了也只是个摆设和傀儡,不可能有所作为。
二十年以后,中日战事全面爆发,丁问渔重新回忆起任伯晋老人在饭桌上说过的一番话,不得不佩服他料事如神。在丁问渔的印象中,任伯晋永远是一个身着便装的儒将,跟大街上常见的那些粗俗的武夫和军官没任何相似之处。丁问渔对国家大事,从来就没有真正地感到过兴趣。在丁公洽和任伯晋继续纸上谈兵之际,丁问渔拉住了雨婵不让她走。既然他必须坐在那听那些无谓的谈话,他就有权力要求雨蝉和他一起受罪。他伏在雨婵的耳朵边,轻声说他们应该想个办法离开这里。雨婵又一次忍不住地笑起来,她的笑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令很少与女人打交道的丁问渔感到十分亲切。他从她的耳朵边,闻到了一种特殊的女人的芬芳味,这味道直往鼻子里钻,他情不自禁,差一点要在雨婵的脖子上亲一下。
已经接近尾声的饭桌上,除了雨婵和丁问渔,这时候就剩下丁公洽和任伯晋。丁问渔突然十分冒昧地拍了拍雨婵的屁股,雨婵吃了一惊。她注意到父亲还在说着话,丁公洽不住地点着头,他们显然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丁问渔的手按在雨婵的屁股上不肯离开,雨婵并没有把这带有孩子气的举动放在心上,她伸出手在丁问渔的腿上轻轻地拧了一下,警告他不要过于放肆。雨婵并不是轻浮的女人,而十六岁时的丁问渔甚至还不明白调情是怎么一回事,他那时候只是喜欢看拜伦和席勒的诗歌,有时也读一些日本的哀情小说,他没想到的一点,是最初的爱情竟然这么不明不白地就产生了,仿佛火星遇上了燃油,猛地一下就燃烧起来。十六岁的丁问渔刚刚做好了爱上一个女人的准备,他便匆匆地走上了战场。
3
在以后几天里,丁问渔完全掉进了爱情的陷阱。早在来任家做客之前,丁问渔就听见丁公洽和父亲谈起过雨婵。丁公洽曾想与任伯晋结成儿女亲家,让自己的长子娶雨婵,但是丁问渔的大伯,却为自己孙子的婚事,自作主张作了安排。这件事,丁公洽始终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老朋友。雨婵的婚事似乎不是很圆满,她嫁给了一位川籍军官,结婚不过才五年,这军官已经娶了两房姨太太。少年丁问渔最初的爱情,就是认为自己应该义不容辞地把雨婵从不幸的婚姻中解救出来。
在任家作客的日子里,丁公洽兄弟俩被安排住在东面的客房。丁公洽和任伯晋有谈不完的话,丁问渔便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草坪上与雨婵的聊天上面。他孩子气地陪小天锡玩,一本正经地哄睡在藤制摇篮中突然惊哭的雨媛。雨媛的奶妈总是动不动就请假溜出去,结果照料雨媛的差事落到了雨蝉头上。想到刚刚六个月的雨媛竟然是雨婵的妹妹,丁问渔觉得十分好笑,他看着雨婵将雨媛抱在怀里,三岁的天锡在一旁捣蛋,说他最初以为这两个小孩都是她的。
雨婵说自己常常也有这样的错觉,她告诉丁问渔,自从他出现以后,她有时甚至会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有了三个小孩。她告诉他,丁问渔与其说是像一名她从未有过的小弟弟,还不如说他是小天锡从未有过的大哥哥。雨婵的意思只不过想表明,如果夸大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他们之间的亲昵便多了一层保护色彩。雨婵在年龄的幌子下,错误地相信她所有无微不至的体贴关怀,都是无可指责的,而丁问渔大胆冒昧的举动,也因此不算大无礼,就像丁问渔对女人毫无经验一样,雨蝉对于男人的复杂性其实也是一无所知。在她所处的那个时代里,男人娶妾是事业有成的标志,她即使心里不乐意,也不应该在言行中有任何表示。丈夫可以天经地义地寻花问柳,甚至可以把肮脏的淋病当作战利品带回家传染给妻子,但是做妻子的不应该把这些不满流露出来。
谁也想不到事情进展得会那么快,也许是那天太热的缘故,人们被突然来临的热浪,蒸得昏头昏脑,结果干什么事都不计后果。中饭后是大家午休的时候,雨婵把小天锡好不容易哄睡着了以后,又徒劳地哄雨媛。仅仅才六个月的雨媛仿佛预感会出什么事,她瞪大着眼睛,迟迟不肯入睡。雨蝉无望地坐在摇篮旁边,轻轻地晃着摇篮,丁问渔却在一旁来回走着,像念咒语似的希望雨媛立刻闲上眼睛。完全是无意中,从雨婵敞开的衣领中,他窥见了她时隐时现的丰满的乳房。正好这时候雨婵抬起头来,对丁问渔的偷窥似乎有所察觉。丁问渔感到非常害羞,为了掩饰住害羞,他无师自通地采取了一个笨拙而行之有效的大胆行动。他隔着摇篮,猛地一下捧住了雨婵的脸,从她的眉间沿着鼻子往下一路亲过去。
雨蝉肯定是被他吓懵了,很长时间内没有任何反应,丁问渔终于触到了雨婵的嘴唇,他在她的嘴唇上,像吸什么液体似的,用力地吸了一口,发出一种非常奇怪的响声。摇篮里的雨媛突然哭了,雨蝉总算清醒过来,她使劲掰开丁问渔的手,把他向后一推。
〃想不到你小小的年纪,怎么这么下流?〃雨婵红着脸。一边晃动摇篮,一边忿忿地说。
丁问渔不知所措,他并不后悔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雨婵又说:〃天呀,你还是一个小毛孩子!〃
丁问渔坚决地说:〃不,我不是毛孩子。〃为了加强这句话的力度,他作了非常重要的补充,〃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已经决定要娶你。我已做好了这种准备。〃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还应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