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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沈从文小说-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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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厌时候!且到牲畜场上别人在买牛买羊,有戴大牛角眼镜的经纪在旁,你不买牛就不能够随意扳它的小角,更谈不到骑,当这小牛小羊已为一个小酋长买好,牵到河边时,你去同他办交涉,说是得试试这新买的牛的脾气,你摩它也成,戏它也成。

  还有你想不想过河到对面河岸庙里去玩不?若是想,那就更要从这码头上搭船了。对河的庙有狗,可不去,到这边,也就全可以见到。在这岸边还可以望到对河的水车,大的有十床晒谷簟大,小的也总有四床模样:这水车,走到它身边去时,你不留心,就会给它洒得一身是水!车为水激动,还会叫,用来引水上高坎灌田,这东西也不会看厌!

  我们到这场上来,老实说,只就在这儿,就可过一天。不过同伴是做烟草生意的吴三义铺子里的少老板,他怕到这儿太久,会碰到他铺子里收买烟草的先生,就走开这船舶了。

  “去,吃狗肉去!”那一个比我大四岁的吴少义,这样说。

  “成。”这里还有一个便是他的弟,吴肖义。

  吃狗肉,我有什么不成?一个少老板,照例每日得来的点心钱就比我应得的多三倍以上,何况约定下来是赶场,这高明哥哥,还偷得有二十元铜枚呢。我们就到狗肉场去了。

  在吃狗肉时,不喝酒并不算一件丑事,不过通常是这样:得一面用筷子挟切成小块的狗肉在盐水辣子里打滚,一面拿起土苗碗来抿着包谷烧,这一来当然算内行了一点。

  大的少义知道这本经,就说至少各人应喝一两酒。承认了。承认了,结果是脸红头昏。

  到我约有十四岁,我在沅州东乡一个怀化地方当兵时,我明白吃狗肉喝酒的真味道,且同辈中就有人以樊哙自居了。君,你既不曾逃过学,当然不曾明白在逃学中到乡场上吃狗肉的风味了!

  只是一两酒,我就不能照料我自己。我这吃酒是算第一次。各人既全是有一点飘飘然样子,就又拖手到鸡场上去看鸡。三人在卖小鸡场上转来转去玩,蹲到这里看,那里看,都觉得很好。卖鸡的人也多半是小孩和妇女。光看又不买,就逗他们笑,说是来赶场看鸡,并非买。这种嘲笑在我们心中生了影响。

  “可恶的东西,他以为我们买不起!”

  那就非买不可了。

  小的鸡,正像才出窠不久,比我们拳头大小,全身的毛都像绒,颜色以黑黄两样,嘴巴也如此,公母还分不清楚,七只八只关在一个细篾圆笼子里啾啾的喊叫,大约是想它的娘,这小东西若是能让人抱到它睡,就永远不放手也成!

  十多年后一个生鸡子,卖到十个当十的铜元,真吓人。当那时,我们花十四个铜子,把一群刚满月的小鸡(有五只呀),连笼也买到手了。钱由吴家兄弟出,约同到家时,他兄弟各有两只,各一黑一黄,我则拿一个大嘴巴黑的。

  把鸡买得我们着忙到家捧鸡去同别人的小鸡比武,想到回家了。我们用一枝细柴,作为杠,穿过鸡笼顶上的藤圈,三人中选出两人来担扛这宝物,且轮流交换,哪一个空手,哪一个就在前开道。互相笑闹说是这便是唐三藏取经,在前开道的是猪八戒。我们过了黄风洞,过了烂柿山,过了流沙河,过了……终于走到大雷音。天色是不早不迟,正是散学的时间。到这城,孙猴子等应当分伙了。

  这一天学逃得多么有意思——且得了一只小鸡呢。是公鸡,则过一阵便可以捉到街上去同人的鸡打;是母鸡,则会为我生鸡蛋:在这一只小鸡身上我就作起无涯NFDFB的梦来了。在手上的鸡,因了孤零零的失了伴,就更吱吱啾啾叫,我并不以为讨厌。正因为这样,到街上走着,为一般小孩注意,我心上就非常受用!

  看时间不早,我走到一个我所熟的土地堂去向那庙主取我存放的书篮。书篮中宽绰有余,便可以容鸡。但我不。我放在手上好让人见到!

  将要到家我心可跳了。万一今天四姨就到我家玩,我将说些什么?万一大姐今天曾往仓上去,找表姊,这案也就犯上了。鸡还在手上,还在叫,先是对这鸡亲洽不过,这时又感到难于处置这小鸡了。把鸡丢了吧,当然办不到。拿鸡进门设若问到这鸡是从什么地方来,就说是吴家少老板相送的,但再盘问一句不会露出马脚么?我踌躇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作伪总不如十多岁人老练,且纵能日里掩过,梦中的呓语,也会一五一十数出这一日中浪荡!

  我在这时非常愿有一个熟人正去我家我就同他一起回。有一个熟人在一块时,家人为款待这熟人,把我自然而然就放过去了。但在我家附近徘徊多久却失望。在街上耽着,设或遇到一个同学正放学从此处过,保不了到明天就去先生处张扬,更坏!

  不回也不成。进了我家大门推开二门,先把小鸡从二门罅塞进去,探消息。这小鸡就放声大喊大叫跑向院中去。这一来,不进门,这鸡就会为其他大一点的鸡欺侮不堪!

  姐在房中听到有小鸡叫声,出外看,我正掷书篮到一旁来追小鸡。

  “那来得这只小鸡?”

  “瞧,这是吴少老板送我的!”

  “妙极了,瞧,找它的娘呢。”

  “可不是,叫了半天了啊。”

  我们一同蹲在院中石地上欣赏这鸡,第一关已过,只差见妈了。

  见了妈也很平常,不如我所设想的注意我行动,我就全放心,以为这次又脱了。

  到晚上,是睡的时候了,还舍不得把鸡放到姐为我特备的纸盒子里去。爹忽回了家。第一个是喊我过去。我一听到就明白事情有八分不妙。喊过去,当然就搭讪走过我家南边院子去!

  “跪倒!”“是。”过去不敢看爹脸上的颜色,就跪倒。爹像说了这一声以后,又不记起还要说些什么了,顾自去抽水烟袋。在往常,到爹这边书房来时节,爹在抽烟就应当去吹煤子,以及帮他吹去那活动管子里的烟灰。如今变成阶下囚,不能说话了。

  我能明白我自己的过错!我知道我父亲这时正在发我的气!我且揣测得出这时窗外站有两个姐同姑母奶娘等等在窗下悄听!父亲不做声,我却呜呜的哭了。

  见我哭了一阵父亲才笑笑的说。

  “知道自己过错了么?”

  “知道了。”

  “那么小就学得逃学!逃学不碍事,你不愿念书,将来长大去当兵也,但怎么就学得扯谎?”

  父亲的声音,是在严肃中还和气到使我想抱到他摇,我想起我一肚子的巧辩却全无用处,又悔又恨我自己行为,尤其是他说到逃学并不要紧,只扯谎是大罪,我还有一肚子的谎不用!我更伤心了!

  “不准哭了,明白自己不对就去睡!”

  在此时,窗外的人才接声说,向父亲磕头认错,出来吧。打我也许使我好受点。我若这一次挨一点打,从怕字上着想或者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情形了。虽说父亲不打不骂,这样一来我能慢慢想起在小小良心上更不安,但一个小孩子有悔过良心,同时也就有玩的良心,当想玩时则逃学,逃学玩够以后回家又再来悔过,从此起,我便用这方法度过我的学校生活了!

  家中的关隘,虽已过,还有学校方面在。我在临睡以前私下许了一个愿,若果这一次的逃学能不为先生知道,则今天得来这匹小鸡到长大时我就拿它来敬神。大约神嫌这鸡太小了,长大也不是一时的事,第二天上学,是由奶娘伴送,到仓上见到先生以后,犹自喜全无破绽,呆一会,吴家两兄弟由其父亲送来,我晓得糟了。

  我不敢去听吴老板同先生说得什么话。到吴老板走去后,先生送客回来即把脸沉下,临时脸上变成打桐子的白露节天气。

  “昨天那几个人逃学都给我站到这一边来!”

  先生说。照先生吩咐,吴家两兄弟就愁眉愁眼站过去,另外一个虽不同我们在一块,也因逃学为家中送来的小孩,也就站过去。

  “还有呀!”他装作不单是喊我,我这顺便认为并不是唤我,仍不动不声。

  “你们为我记记昨天还有谁不来?”这话则更毒,先生说了以后就有学生指我,我用眼睛去瞪他,他就羞羞怯怯作狡猾的笑。

  “我家中有事。”口上虽这样说,脸上则又为我说的话作一反证,我恨我这脸皮薄到这样不济事,但我又立时记起昨晚上父亲说得逃学罪名比扯谎为轻,就身不由己的走到吴肖义的下手站着了。

  “你也有份吗?”姨爹还在故意恶作剧呀。

  我大胆的期期艾艾说是正如先生所说的一样。先生笑说好爽快。

  照规矩法办。到我头上我总有方法。我又在打主意了。

  先命大吴自己搬板凳过来,向孔子磕头,认了错,爬到板凳上,打!大吴打时喊,哭,闹,打完以后又逞值价作苦笑。

  先生把大吴打完以后,就遣归原座,又发放另一个人。小吴在第三,先生的板子,轻得多,小吴虽然也喊着照例的喊,打十板,就算了。这样就轮到我的头上来了。板子刚上身,我就喊:——

  “四姨呀!师母呀!打死人了!救!打死我了!”

  救驾的原已在门背后,一跳就出来,板子为攫去。虽不打,我还是在喊。大家全笑了。先生本来没多气,这一来,倒真生气了。为四姨抢去的是一薄竹片子,先生乃把那NFDFD木戒方捏着,扎实在我股上捶了十多下,使四姨要拦也拦不及。我痛极,就杀猪样乱挣狂嗥,本来设的好主意,想免打,因此倒挨了比别人还凶的板子,不是我所料得到的事!

  到后我从小吴处,知道这次逃学是在场上给一个城里千总带兵察场见我们正在狗肉摊子上喝酒,回头告给我们两人的父亲。我就发誓愿说将来要在长成大人时约人把这千总打一顿出气。不消说这千总以后也没有为我们打过,城里千总就有五六个,连姓名我们还分不清楚这人是谁呀。

  每日那种读死书,我真不能发现一丝一厘是一个健全活泼童子所需要的事。我要玩,却比吃饭睡觉似乎还重要。父亲虽说不读书并不要紧,比扯谎总罪小点,但是他并不是能让我读一天书玩耍一天的父亲!间十天八天,在头一天又把书读得很熟,因此邀二姐作保驾臣,到父亲处去,说,明天请爹让我玩一天吧,那成。君,间十天八天,我办得到吗?一个月中玩十五天读十五天书,我还以为不足,把一个月屯出三天来玩,那我只好闷死了。天气既渐热,枇杷已黄熟,山上且多莓,到南华山去又可以爬到树上去饱吃樱桃,为了这天然欲望驱使,纵到后来家中学堂两边都以罚跪为惩治,我还是逃学!

  因为同吴家兄弟逃学,我便学会劈甘蔗,认鸡种好丑,滚钱。同一个在河边开水碾子房的小子逃学,我又学会了钓鱼。同一个做小生意的人的儿子逃学,我就把掷骰子呼幺喝六学会了。

  这不算是学问么,君?这些知识直到如今我并不忘记,比《孟子》、《离娄》用处怎样?我读一年书,还当不到我那次逃学到赶场,饱看河边苗人坐的小船以及一些竹木筏子印象深。并且你哪里能想到狗肉的味道?

  也正因逃学不愿读书,我就真如父亲在发现我第一次逃学时所说的话,到五年后真当兵了。当兵对于我这性情并不坏,当了兵,我便得放纵的玩了。不过到如今,我是无学问的人,不拘到什么研究学术机关去想念一点书,别人全不要,说是我没有资格,中学不毕业,无常识,无根柢,这就是我在应当读书时节没有机会受教育所吃的亏。为这事我也非常痛心,又无法说我这时是应当读书且想读书的一人,因为现在的教育制度,不是使想读书的人随便可读书,所以高深的学问就只好和我绝缘,这就是我玩的坏的结果了。不应当读书时代为旧的制度强迫我读书,到自己觉悟要读书时新的制度又限制我把我除外;(以前不怕挞,可逃学,这时则有些学问你纵有自学勇气,也不能在学校全懂。)我总好像同一切成规天然相反,我真为我命运莫名其妙了。

  在另一时我将同你说我的赌博。

  ——“一个退伍的兵的自述”之一

  11月于北京窄而霉斋 
 
 



 
                   
柏子
 
  把船停顿到岸边,岸是辰州的河岸。

  于是客人可以上岸了,从一块跳板走过去。跳板一端固定在码头石级上,一端搭在船舷,一个人从跳板走过时,摇摇荡荡不可免。凡要上岸的全是那么摇摇荡荡上岸了。

  泊定的船太多了,沿岸泊,桅子数不清,大大小小随意矗到空中去。桅子上的绳索像纠纷到成一团,然而却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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