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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李碧华文集-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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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还未了,她便哇哇啦啦的哭了。这三个人,加起来二百多岁,牵手相拥,一下子,像小孩一样,放声号大哭,你一句我一句,急不及待,又听不清楚,招魂似的。分别三十八年了,音讯全无,历尽沧桑,不知从何说起。
                 
  在场所有人都感动流泪了。
                 
  廖奎不断自责:「我对你们不起呀,没有好好照顾你们母女,没有尽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我们看清楚了。几番爬不起床的老人,他的腿已残废。当年一个铁汉似的国民党警察局警长,保护妇孺,气派十足。
                 
  解放前,一九四九年五月十八日,他明明可以跟大队撤到台湾去的。但因为与一个「慰安妇」结了婚,也抱养了小女孩,他说:「我有家眷,不能走啊!」廿五岁的他没有走,留在中国。
                 
  廖奎把手枪和十八发子弹上缴了,脱下制服,向共产党投诚。——他决定,留在中国,与他的女人在一起。
                 
  这一留,他一生的故事改写了。
                 
  今天,廖奎苍老、憔悴、伤病、贫穷。他甚至站不直。他拿出一包东西来。
                 
  那是一个褪色胶袋,盛着几个残破纸袋,把纸袋一抖,满床是他发黄的——申——冤——信!三十多年来,他不断上访,要求平反。
                 
  怵目惊心。
                 
  解放後,他没工作,没出路,生活非常困难。袁竹林什麽活也干,帮工、洗衣服、卖鱼头……。廖奎容不得自己女人抛头露面招辱,不要她出去。
                 
  他在白沙洲给建筑公司当成本会计,因运沙少放了,要赔八十块钱。赔不起,也找不到人盖保,被判刑,下放北大荒劳放场。劳改场中,也有好多南方人,包括华侨,大部分是捱不了饿,偷粮食。有些偷了二十斤豌豆,被判个三年。……当时死了很多人。他由黑龙江的密山,又调到了零下四十度的嫩江。
                 
  後来,袁竹林和小毛,也被迫下放北大荒,去找他过。
                 
  冰雪掩至胸口。吃泥巴。饿得哀求人家给点萝卜皮充饥。主要口粮是豆饼,即榨油後的豆麸。三个人,曾共患难。
                 
  但有一次,掌权的高干做了难以容忍的事。廖奎上北京揭发检举,命危在旦夕。回到农场又遭打击报复,每月工资由五十三元,降到二十三元。调到离家二百多里外的深山伐木。袁竹林长途跋涉避虎避狼去见他一面。他哀哭:「你跟我,无法生存。为了母女活着,你找个去路吧。」法律上二人被迫离婚,心理上,袁竹林甚至拒绝承认这回事。
                 
  「文革时,我受迫害批斗,日夜干活,搬大石头把腿砸断了。因无辜打成「坏分子」,不给治,胡乱愈合,终身残废。」六七年,四十三岁精壮之年的瘸子,一生就毁了。他不服气,不甘心,誓不低头。花尽了黄金岁月,要求「摘帽子」、补发工资(很悲哀,每个月三十元的差额!)、公伤和上访费用赔偿,还有,恢复名誉。——一个男人,再怎麽穷,清白很重要:「我不是「坏分子」!」
                 
  他的坚持,令人动容。就像她最後的心愿,是在十二亿茫茫人海中把他找出来一样。
                 
  红旗掩映下,北大荒三四尺冰雪覆盖的,神秘而苍凉的黑土,葬送了多少人的雄心壮志、热血、希望、青春、生命和爱情……。
                 
  望着他佝偻、萎缩的背影,我不忍回看他年青英伟的相片,不忍回想袁竹林对他的倾慕,小毛向骂她是「婊子的野种」的人说:「你们不要欺负我,我爸爸有枪!」
                 
  遭环境活活拆散的恩爱男女,有诉不尽的离情。她卡一下把中间三、四十年的岁月剪掉,也忘了眼前的男人已有家,自己反而是「第三者」。时空的跳接,十分荒谬而辛酸。
                 
  姜婆婆,一个十五岁被地主强奸了,又逼她嫁给弟弟的农村妇女(那是另一个故事),暂时让出了自己的一张床给他们一家聚旧。
                 
  三天後他们在「保重」声中,又分别了。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坚强的袁竹林甚至不留他的地址电话。
                 
  人生比戏剧还复杂。人都是命运的棋子。重逢不是句号……,因纸短,让我把镜头在此一刹定格吧。
                 
  後来才知道,原来淄博是蒲松龄的故居!我们去了拜祭他,和看狐狸。
                 
  多麽希望,一个传奇自《易经》开始,以《聊斋》作结。
                 
  回到香港,身心疲累,昏睡四十八小时。醒来後,好奇地把当日起了一卦的玄学师傅找到了。问:「这「火泽睽」中,有没有一些暗藏的玄机,是你当初没告诉我的?」
                 
  师傅说:「有。」
                 
  本文节录自《烟花三月》一书。「天地图书」出版,部分稿费和版税,将捐助中国年老无依的「慰安妇」 

 

 后妃借死改案例 
                 
  很少看潮剧。我有一盒潮州筝曲的专辑,即使是幽怨调子,都有点「扰攘」。盂兰节的戏棚,总是「鼓乐喧天」,生旦唱来亦似吵嘴。好夸张。
  「中国戏曲节」有一项目:无意神医,以白鼻哥丑生挂帅。这出戏内容我未听过,历史不可查,地名不可考,人物不见经傅。说的是潮州知府张无意上京领受新职,乌龙的家丁误揭召医皇榜,他被强行送入皇宫为太后治病,无意中得知病因,原来思春想改嫁,因太后在狼虎之年,守寡寂寞。重遇表哥,他当了尚书,筵前献青梅酒撩起相思意。…戏的过程是鬼马的张无意度桥把太后嫁出去。
  终想到「死桥」,让太后假作斤升,郄却扮宫女守灵,尚书削发为僧来超渡。皇帝祭奠,太后保了名节,母仪天下,万众同声一哭。然后宫女回乡安享晚年,与爱郎逍遥快活。
  …为什么戴安娜不早点认识张无意?致饱受「物份地位」带来的逼迫?若她亦以「死桥」过关改嫁,此刻多逍遥快活(也许正是如此)。
                 
  
 

 孔雀的屁股 
                 
  凌晨忽有朋友来电问灵感。她为一个粤剧折子戏编舞﹐名伶要求新点子。
  那些十二位「舞女」合跳的群舞﹐贺寿贺婚庆典﹐不外羽扇﹑红绸﹑彩球﹑飘带﹑雕翎﹑水袖……。朋友问﹕「随口讲些道具来参考。」
  我便随口道﹕「用孔雀翎砌图吧。」能放能收能开屏﹐道具又漂亮﹐主角还可扮鸟。
  她奇怪﹐怎么灵感那么快﹖才石。我在写稿﹐是一宗「惨剧」启示。
  杭州动物园内的孔雀区才在九月中开放﹐吸引了大量游客观赏之余﹐蹂躏行动亦悄悄展开。这些不文明的大人和小孩﹐最爱进去把孔雀追赶得到处乱叫乱跑﹐有人向它们喷烟﹐或扔弃塑料食物袋﹐孔雀误吞后每噎在食道窒息而死。最凄厉的﹐是人人把色彩斑斓的孔雀尾翎拔下来﹐理曲气壮地据为己有。美丽健壮的孔雀惨叫连连﹐屁股上血迹斑斑﹐尾翎稀疏。——很多中国人的教养﹐一如孔雀屁股。
  台上跳着一个这样缤纷的舞时﹐竟联想到粉饰太平﹐清洗罪证。
                 
  
 

 陈道明压场 
  文章来源:香港李碧华专栏  点击数:804  更新时间:2003…12…7 

  原来陈道明影龄已有三十年。早期作品香港观众当然不熟悉,但康熙、《黑洞》中的黑道老大,印象深刻。

  《英雄》大牌林立,但演得最好最压场是他。近日《无间道Ⅲ》宣传照,位位摆甫士做足戏,但陈气定神闲相当内敛,别树一格。

  还没看电影,不知他的角色。但在《Ⅱ》,胡军就未能原声念白,配音令表现打了折扣。

  在中国大陆,陈是一级演员,fans无数。但他很「寸」,接受杂志采访时表示:「我有兴致想说时,说上两句,不想说时,就不说。我这种所谓的名人,最大的存在,看演出的角色就可以了。出书出自传,是文化的悲哀,是亵渎文字的过程,别听我们废话。」

  膨胀、浮躁、千方百计博见报的名人红星人气偶像,怎敢这样表态?多蠢多无礼的问题亦舍不得转身就走不回应——因为靠这个。

  如果有一天名利失落,有心理准备吗?陈说:「只求『坐着特别安静,躺着特别舒服,动时特别充实』。」

  题外话:从前某日,张国荣有意当导演:「非要找陈道明演一个角色。」「为甚么——」话未完,哥哥指指走过的唐唐笑:「看,像不像?」真的很像。

  文章录入:品道明鉴 

 

秦俑


 第一节 
  它是一只蚁。
  蚁,是万物中最微末的生命。
  这只蚁,不知如何,开始懵懂地、在土隙中一直往前走。它缓缓地走着。
  如果蚁有籍贯,它便会知道此处是陕西省临握县一座山的底下。如果它有眼睛呢,得见面前景物,一定震惊得颤抖。
  四周还是很幽黯。
  只能借着不明来历的光华扩散。先见到炯炯的眼睛,然后是鼻子,然后是一张威武的脸。浮在黑色上,凝静如死。他直立着。
  蚁在赭黑色的靴边走过。隔不多远,又是另一对靴……
  这个军阵是由四个小阵勾连而成的。第一个是由三百三十四个弩兵组成的方阵。第二个是由六十四乘战车组成的车阵。第三个是由将军、步兵、骑兵混合编组的长方形军阵。第四个,战车六乘,骑兵一百零八,排成十一列。
  每一个战士,都沉雄、刚毅,嘴唇抿得紧紧。他们束发盘髻,或轻装、或甲衣,或挟弓弩、或佩长剑,或立、或跪,都有一股慑人气势。马,眼眶隆起,睛如铜铃,耳朵高坚,奋鬃扬尾,引颈嘶鸣。
  军阵蓄锐待发。
  蚁又走了好一段日子,它渐渐地老了。这里的战士,仍是一动不动的。
  ——因为他们都不是人,是陶土造的俑。
  这是一个陵墓。
  陵墓的顶部是天,有二十八星宿。底部是地,有水银为四渎百川江河大海。松柏玉石雕成,凫鹤金银镶造。通壁奇珍异宝。
  一片死寂中,忽然,
  吁——
  有一下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是谁?是谁?
  这叹息来自幽宫,诡异莫名。浩瀚的俑海中,声音回旋,不忍遁去。
  人鱼膏燃点的烛火,顽强地残照着。
  但这只蚁,已走完它的一生了。
  终于它栖止于一个微末的点上,成为尸体。
  它当然不知道,用它整整的一生,方才走至这陵墓外缘一个小小兵马桶阵中央。像这样的军阵,有无数个,星罗棋布在四围。如果有缘一直深入,才可见到城墙、城门、陪葬坑、地宫、陵寝……天下最伟大的陵墓,由最伟大的皇帝,自公元前二四六年他即位开始,花用了一生的时间和精神,直至公元前二一零年冬入葬,历时三十七年,动用了七十二万人力,还没彻底完成。
  这是一个深沉的、没有晨暮的世界。在一座城内。
  每一个埋葬在此的生命都不甘心。
  蓦然回首——
  呀,流光如电,一直往回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穿越数不尽的、挺拔威严的俑像,穿越看不清的、雄伟复杂的建筑,只见闪动而瑰丽的灯火,乐声、钟声、鼓声混杂,雄浑的声音,下着君令:
  〃古有三皇五帝,及至于朕,命为制,令为诏。三公九卿,集权中央。车同轨,书同文,度量衡颁制,百姓皆明一之。六国废,天下一统。自今以后,废溢法,以朕为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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