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第9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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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放松,装作丝毫不会武功模样,摔了一交,边骂边哼,爬不起
来,好在他武功本就稀松,要装作全然不会,相差无几,倒也算
不上是甚么天大难事。
孟健雄连声道歉,道:“我跟这小兄弟闹着玩,不留神撞了
尊驾,没跌痛么?”童兆和叫道:“这条胳臂痛得厉害,啊唷!”孟
健雄一手把他拉起,道:“请进去给我瞧瞧,我们有上好伤膏
药。”童兆和无法推辞,只得怀着鬼胎,一步一哼的跟他进庄。
孟健雄把他让进东边厢房,问道:“尊驾上三道沟去吗?怎
么走到我们这儿来啦?”童兆和道:“是啊,我正说呢,刚才一个
放羊的娃子冤枉我啦,指了这条路,他奶奶的,回头找他算
帐。”孟健雄冷冷的道:“也不定是谁跟谁算帐呢。劳您驾把衣
裳解开吧,我给你瞧一下伤。”童兆和到此地步,不由得不依。
孟健雄明说看伤,实是把他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他一把匕
首藏在靴筒子里,居然没给搜出来。孟健雄在他身上摸来摸
去,会武功之人,敌人手指伸到自己要害,定要躲闪封闭,否则
这条命可是交给了人家。童兆和心道:“童大爷英雄不怕死,胡
羊装到底!”孟健雄在他脑袋上两边“太阳穴”一按,胸前“膻中
穴”一拍。童兆和毫不在乎道:“这里没甚么。”孟健雄又在他腋
下一捏,童兆和噗哧一笑,说道:“啊哟,别格支人,我怕痒。”这
些都是致命的要害,他居然并不理会,孟健雄心想这小子敢情
真不是会家,可是见他路道不正,总是满腹怀疑:“听口音不是
本地人,难道是个偷鸡摸狗的小贼?到铁胆庄来太岁头上动
土,胆子是甚么东西打的?”但铁胆庄向来奉公守法,却也不敢
造次擅自扣人,只得送他出去。
童兆和一面走,一面东张西望,想查看骆冰他们的所在。
孟健雄疑心他是给贼人踩道,发话道:“朋友,招子放亮点,你
可知道这是甚么地方?”
童兆和假作痴呆道:“这么大的地方,说是东岳庙嘛,可又
没菩萨。”孟健雄送过吊桥,冷笑道:“朋友,有空再来啊!”童兆
和再也忍不住了,说道:“不成,得给我大舅子道喜去。他新当
上大夫啦,整天给人脱衣服验伤。”孟健雄听他说话不伦不类,
一怔之下,才明白是绕弯子骂人,伸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嘿
嘿一笑,扬长进庄。童兆和被他这一拍,痛入骨髓,“孙子王八
蛋”的骂个不休,找到了坐骑,奔回三道沟安通客栈。
一进店房,只见张召重、吴国栋和镖行的人围坐着商议,
还有七八个面生之人,议论纷纷,猜想文泰来逃往何处,打死
韩春霖和冯辉的那个老头又是何人。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个个皱起眉头,为走脱了钦犯而发愁。
童兆和得意洋洋,把文泰来的踪迹说了出来,自己受人家
摆布的事当然隐瞒不说。张召重一听大喜,说道:“咱们就去,
童老弟请你带路。”他本来叫他“老童”,一高兴,居然叫起“老
弟”来。童兆和连连答应,周身骨头为之大轻,登时便没把镖行
中的众镖头瞧在眼里,不住口的大吹如何施展轻功,如何冒险
追踪,说道:“那是皇上交下来的差使,又是张大人的事,姓童
的拚了命也跟反贼们泡上了。”
吴国栋一臂折断,已请跌打医生接了骨,听他丑表功表之
不已,忙给他和新来的几人引见。童兆和一听,吃了一惊,原来
都是官府中一流好手:那是大内赏穿黄马褂的四品侍卫瑞大
林,郑亲王府武术总教头万庆澜,九门提督府记名总兵成璜,
湖南辰州言家拳掌门人言伯乾,以及天津与保定的几个名捕
头。
为了捉拿文泰来,这许多南北满汉武术名家竟云集三道
沟这小小市镇。当下一行人摩拳擦掌,向铁胆庄进发。
陆菲青冒着扑面疾风,纵马往西,过乌金峡长岭时,见昨
日岭上恶战所遗血渍已被雨水冲得干干净净。一口气奔出四
五十里地,到了一个小市集,一番驰骋,精神愈长,天色未黑,
原可继续赶路,但马力已疲,嘴边尽泛白沫,气喘不已。文泰来
之事势如星火,后援早到一刻好一刻,正自委决不下,忽见市
集尽头有个回人手牵两马,东西探望,似在等人。那两匹马身
高骠肥,毛色光润,心中一动,走上前去,向他买马。
那回人摇摇头。他取出布囊,摸了一锭大银递过,约有二
十来两,那回人仍是摇头。他心中焦躁,倒提布囊,囊中六七锭
小银子都倒将出来,连大锭一起递过!那回人挥手叫他走开,
似说马是决不卖的,不必在此罗唆。陆菲青好生懊丧,把银子
放回囊中。那回人一眼瞥见他掌中几锭小银子之间夹着一颗
铁莲子,伸手取过,向着暗器上所刻的羽毛花纹仔细端详。原
来那晚陆菲青帐外窥秘,霍青桐以铁莲子相射,给他弹入茶
壶,其后随手放入囊中,也便忘了。那回人询问铁莲子从何而
来。
陆菲青灵机一动,说那个头插羽毛、手使长剑的回族少女
是他朋友,此物是她所赠。那回人点点头,又仔细看了一下,放
还陆菲青掌中,将一匹骏马的缰绳交了给他。陆菲青大喜,忙
再取出银子。回人摇手不要,牵过陆菲青的坐骑,转身便走。陆
菲青心道:“瞧不出这么花朵儿般的一个小姑娘,在回人之中
竟有偌大声势,一颗铁莲子便如令箭一般。”
原来这回人正是霍青桐的族人。他们这次大举东来夺经,
沿站设桩,以便调动人手,传递消息。他见这汉人老者持有霍
青桐的铁莲子匆匆西行,只道是本族帮手,毫不犹豫,便将好
马换了给他。
陆菲青纵马疾驰,前面镇上又遇到了回人,他把铁莲子一
取出,立时又换到了一匹养足了力气的好马。这次更加来得容
易,因回人马匹后腿上烙有部族印记,他拿去换的即是他们本
族马匹,当然更无怀疑。
陆菲青一路换马,在马上吃点干粮,一日一夜赶了六百多
里,第二日傍晚到达安西。他武功精湛,武当派讲究的又是内
力修为,但毕竟年岁已高,这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奔驰下来,
也已十分疲累。一进城,取出文泰来所给红花,插在襟头。走
不上几步,迎面就有两名短装汉子过来,抱拳行礼,邀他赴酒
楼用饭,陆菲青也不推辞。到了酒楼,一名汉子陪他饮酒,另一
个说声“失陪”就走了。相陪的汉子执礼甚恭,一句话不问,只
是叫菜劝酒。
三杯酒落肚,门外匆匆进来一人,上前作揖。陆菲青忙起
身还礼,见那人穿一件青布长衫,三十岁左右年纪,双目炯炯,
英气逼人。那人请教姓名,陆菲青说了。那人道:“原来是武当
派陆老前辈,常听赵半山三哥说起您老大名,在下好生仰慕,
今日相会,真是幸事。”陆菲青道:“请教尊姓大名。”那人道:
“晚辈卫春华。”原先相陪之人说道:“老英雄请宽坐。”向陆卫
二人行礼而去。卫春华道:“敝会少舵主和许多弟兄都在本地,
要是得知老前辈大驾光临,大伙儿一定早来迎接了。不知老前
辈是否可以赏脸移步,好让大家拜见。”陆菲青道:“好极了,我
赶来原有要事奉告。”卫春华要再劝酒,陆菲青道:“事在紧急,
跟贵会众英雄会见后再饮不迟。”
当下卫春华在前带路,走出酒楼,掌柜的也不算酒钱。陆
菲青心想,看来这酒楼是红花会联络之所。两人上马出城。卫
春华问道:“老前辈已遇到了我们文四哥文四嫂?”陆菲青道:
“是啊,你怎知道?”卫春华道:“老前辈身上那朵红花是文四哥
的,这花有四片绿叶相衬。”陆菲青心想:“这是他们会中暗记,
这人坦然相告,那是毫不见外,当我是自己人了。”
不一会,来到一所道观。观前观后古木参天,气象宏伟,观
前一块匾额写着“玉虚道院”四个大字。观前站着两名道人,见
了卫春华很是恭谨。卫春华肃容入观,一名小道童献上茶来。
卫春华在道童耳边说了几句话,道童点头进去。陆菲青刚要举
杯喝茶,只听得内堂一人大叫:“陆大哥,你可把小弟想死了
……”话声未毕,人已奔到,正是他当年的刎颈之交赵半山。
老友相见,真是说不出的欢喜。赵半山一叠连声的问:“这
些年来在哪里?怎么会到这里的?”陆菲青且自不答,说道:“赵
贤弟,咱们要紧事先谈。贵会文四当家眼下可在难中。”当下将
文泰来与骆冰的事大略一说,只把赵卫两人听得惨然变色。卫
春华没听完,便快步入内报讯。赵半山细细询问文骆二人伤势
详情。
陆菲青还未说完,只听得卫春华在院子中与一人大声争
执。那人叫道:“你拦着我干甚么?我非得马上赶到四哥身边
不可。”卫春华道:“你就是这么急性子,大伙儿总先得商量商
量,再由少舵主下令派谁去接四哥呀。”那人仍是大叫大嚷的
不依。
赵半山拉着陆菲青的手出去,见那大声喧哗吵闹之人是
个驼子。陆菲青记得正是那天用手割断李沅芷马尾之人。卫
春华在驼子身上推了一把,道:“去见过陆老前辈。”那驼子走
将过来,楞着眼瞪视半晌,不言不语。陆菲青只道他记得自己
相貌,还在为那天李沅芷笑他而心中不快,正想道歉,那驼子
忽道:“你一天一晚赶了六百多里,来替文四哥四嫂报信,我章
驼子谢谢你啦!”话一说完,突然跪下,就在石阶上咚咚咚咚磕
了四个响头。
陆菲青待要阻止,已经不及,只得也跪下还礼。那驼子早
已磕完了头,站起身来,说道:“赵三哥,卫九哥,我先走啦。”赵
半山想劝他稍缓片刻,那驼子头也不回,直窜出去,刚奔出月
洞门,外面进来一人,一把拉住驼子,问道:“到哪里去?”驼子
道:“瞧四哥四嫂去,跟我走吧。”不由那人分说,反手拉了他手
腕便走。赵半山叫道:“七弟你就陪他去吧。”那人遥遥答应。
原来那驼子姓章名进,最是直性子。他天生残疾,可是神
力惊人,练就了一身外家的硬功夫。他身有缺陷,最恼别人取
笑他的驼背,他和人说话时自称“章驼子”,那是好端端地,然
而别人若是在他面前提到个“驼”字,甚至冲着他的驼背一笑,
这人算是惹上了祸啦。笑他之人如是常人也还罢了,如会武
艺,往往就被他结结实实的打上一顿。他在红花会中最听骆冰
的话,因他脾气古怪,旁人都忌他三分,骆冰却怜他残废,衣着
饮食,时加细心照料,当他是小兄弟一般。他听到文泰来夫妇
遇难,热血沸腾,一股劲就奔去赴援。章进在红花会中排行第
十,刚才被他拉去的是坐第七把交椅的徐天宏。其人身材矮
小,足智多谋,是红花会的军师,武功也颇不弱,江湖上送他一
个外号,叫做“武诸葛”。
赵半山把这两人的情形大略一说,红花会众当家陆续出
来厮会,全是武林中成名的英雄好汉,陆菲青在途中大半也都
见过。赵半山一一引见,各人心急如焚,连客套话也都省了。陆
菲青把文泰来的事择要说了,那位独臂二当家无尘道人道:
“咱们见少舵主去。”
大伙走向后院,进了一间大房,只见板壁上刻着一只大围
棋盘,三丈外两人坐在炕上,手拈棋子,向那竖立的棋局投去,
一颗颗棋子都嵌在棋道之上。陆菲青见多识广,可从未见过有
人如此下棋。持白子的是个青年公子,身穿白色长衫,脸如冠
玉,似是个贵介子弟。持黑子的却是个庄稼人打扮的老者。老
者发子之时,每着势挟劲风,棋子深陷板壁。陆菲青暗暗心惊:
“这人不知是哪一位英雄,发射暗器的手劲准头,我生平还没
见过第二位。”眼见黑子势危,白子一投,黑子满盘皆输,那公
子一子投去,准头稍偏,没嵌准棋道交叉之处。老者呵呵笑道:
“你不成啦,认输吧!”推棋而起,显然是输了赖皮。那公子微微
一笑,说道:“待会再和师父下过。”那老者见众人进来,也不招
呼行礼,扬长出门。(按:中国古来惯例,下围棋尊长者执黑子,
日本亦然,至近代始变。)
赵半山向那公子道:“少舵主,这位是武当派前辈名宿陆
菲青陆大哥。”又向陆菲青道:“这位是我们少舵主,两位多亲
近亲近。”那少舵主拱手道:“小侄姓陈名家洛,请老伯多多指
教。小侄曾听赵三哥多次说起老伯大名,想像英风,常恨无缘
拜会。适才陪师父下棋,不知老伯驾到,未曾恭迎,失礼之极,
深感惶恐。”陆菲青连称不敢,心下诧异,见这少舵主一副模样
直是个富贵人家的纨裤子弟,兼之吐属斯文,和这些草莽群豪
全不相类。
赵半山把文泰来避难铁胆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