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第6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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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来,蓬头乱服,发上插着一枝荆钗,睁
着一对大眼呆望三人。
黄蓉要酒要饭,那姑娘不住摇头。周伯通气道:“你这里
酒也没有,饭也没有,开甚么店子?”那姑娘摇头道:“我不
知道。”周伯通道:“唉,你真是个傻姑娘。”那姑娘咧嘴欢笑,
说道:“是啊,我叫傻姑。”三人一听可都乐了。
黄蓉走到内堂与厨房瞧时,但见到处是尘土蛛网,镬中
有些冷饭,床上一张破席,不禁心生凄凉之感,回出来问道:
“你家里就只你一人?”傻姑微笑点头。黄蓉又问:“你妈呢?”
傻姑道:“死啦!”伸手抹抹眼睛,装做哭泣模样。黄蓉再问:
“你爹呢?”傻姑摇头不知。只见她脸上手上都是污垢,长长
的指甲中塞满了黑泥,也不知有几个月没洗脸洗手了,黄蓉
心道:“就算她做了饭,也不能吃。”问道:“有米没有?”傻
姑微笑点头,捧出一只米缸来,倒有半缸糙米。
当下黄蓉淘米做饭,郭靖到村西人家去买了两尾鱼,一
只鸡。待得整治停当,天已全黑,黄蓉将饭菜搬到桌上,要
讨个油灯点火,傻姑又是摇头。
黄蓉拿了一枝松柴,在灶膛点燃了,到橱里找寻碗筷。打
开橱门,只觉尘气冲鼻,举松柴照时,见橱板上搁着七八只
破烂青花碗,碗中碗旁死了十多只灶鸡虫儿。
郭靖帮着取碗。黄蓉道:“你去洗洗,再折几根树枝作筷。”
郭靖应了,拿了几只碗走开。黄蓉伸手去拿最后一只碗,忽
觉异样,那碗凉冰冰的似与寻常瓷碗不同,朝上一提,这只
碗竟似钉在板架上一般,拿之不动。黄蓉微感诧异,只怕把
碗捏破,不敢用劲,又拿了一次,仍是提不起来,心道:“难
道年深日久,污垢将碗底结住了?”凝目细瞧,碗上生着厚厚
一层焦锈,这碗竟是铁铸的。
黄蓉噗哧一笑,心道:“金饭碗、银饭碗、玉饭碗全都见
过,却没听说过饭碗有用铁铸的。”用力一提,那铁碗竟然纹
丝不动,黄蓉大奇,心想这碗就算钉在架板之上,我这一提
之力,架板也得裂了,转念一想:“莫非架板也是铁铸的?”伸
中指往板上弹去,只听得铮的一声,果然是块铁板。她好奇
心起,再使劲上提,铁碗仍然不动。她向左旋转,铁碗全无
动静,向右旋转时,却觉有些松动,当下手上加劲,碗随手
转,忽听得喀喇喇一声响,橱壁向两旁分开,露出黑黝黝的
一个洞来。洞中一股臭气冲出,中人欲呕。黄蓉“啊”了一
声,忙不迭的向旁跃开。
郭靖与周伯通闻声走近,齐向橱内观看。黄蓉心念一动:
“这莫非是家黑店?那傻姑只怕是装痴乔癫。”将手中点燃了
的松柴交给郭靖,纵向傻姑身旁,伸手去拿她手腕。傻姑挥
手格开黄蓉的擒拿,回掌拍向她肩膀。黄蓉虽猜她不怀善意,
但觉她这掌的来势竟然似是本门手法,不由得微微一惊,左
手勾打,右手盘拿,连发两招。她练了“易筋锻骨篇”后,功
力大进,出手劲急,只听拍的一响,傻姑大声叫痛,右臂已
被打中,可是手上丝毫不缓,接连拍出两掌。只拆得数招,黄
蓉暗暗惊异,这傻姑所使的果然便是桃花岛武学的入门功夫
“碧波掌法”。这路掌法虽然浅近,却已含桃花岛武学的基本
道理,本门家数一见即知。当下手上并不使劲,要诱她尽量
施展,以便瞧明她武功门派。可是傻姑来来去去的就只会得
六七招,比之郭靖当日对付梁子翁时只有一招“亢龙有悔”,
似乎略见体面,但她这六七招的威力,却是大大不如郭靖那
一招了,连掌法中最简易的变化也全然不知。
这荒村野店中居然有黑店机关,而这满身污垢的贫女竟
能与黄蓉连拆得十来招,各人都大感诧异。周伯通喜爱新奇
好玩之事,见黄蓉掌风凌厉,傻姑连声:“哎唷!”抵挡不住,
叫道:“喂,蓉儿,别伤她性命,让我来跟她比武。”他听洪
七公、郭靖叫她“蓉儿”,一路上早就“蓉儿、蓉儿”的照叫
不误,也不用费事客气,叫甚么“黄姑娘、黄小姐”了。郭
靖却怕傻姑另有党羽伏在暗中暴起伤人,紧紧站在洪七公身
旁,不敢离开。
再拆数招,傻姑左肩又中一掌,左臂登时软垂,不能再
动,此时黄蓉若要伤她,只须平掌推出就是,但她手下留情,
叫道:“快快跪下,饶你性命。”傻姑叫道:“那么你也跪下!”
突然间刷刷两掌,正是“碧波掌法”中起手的两招,只不过
手法笨拙,殊无半分这路掌法中必不可缺的灵动之致;但掌
势如波,方位姿势却确确实实是桃花岛的武功。黄蓉更无丝
毫怀疑,伸手格开来掌,叫道:“你这‘碧波掌法’自何处学
来?你师父是谁?”傻姑笑道:“你打我不过了,哈哈!”
黄蓉左手上扬,右手横划,左肘佯撞,右肩斜引,连使
四下虚招,第五招双手弯拿,这一下仍是虚招,脚下一钩却
是实了。傻姑站立不稳,扑地摔倒,大叫:“你使奸,这不算,
咱们再打过。”叫着就要爬起。黄蓉哪容她起身,扑上去按住,
撕下她身上衣襟,将她反手绑住,问道:“我的掌法岂不是好
过你的?”傻姑只是反来复去的叫嚷:“你使奸,我不来。你
使奸,我不来。”
郭靖见黄蓉已将傻姑制伏,出门窜上屋顶,四下眺望,并
无人影,又下来绕着屋子走了一圈,见这野店是座单门独户
的房屋,数丈外才另有房舍,店周并无藏人之处,这才放心。
回进店来,只见黄蓉将短剑指在傻姑两眼之中,威吓她道:
“谁教你武功的?快说,你不说,我杀了你。”说着将短剑虚
刺了两下。火光下只见傻姑咧嘴嘻笑,瞧她神情,却非勇怒
狂悍,只是痴痴呆呆的不知危险,还道黄蓉与她闹着玩。黄
蓉又问一遍,傻姑笑道:“你杀了我,我也杀了你。”
黄蓉皱眉道:“这丫头不知是真傻假傻,咱们进洞去瞧瞧,
周大哥,你守着师父和这丫头,靖哥哥和我进去……”周伯
通双手乱摇,叫道:“不,我和你一起去。”黄蓉道:“我可偏
不要你同去。”按说周伯通年长辈尊,武功又高,但不知怎的,
对黄蓉的话竟是不敢违拗,只是央求道:“好姑娘,下次我不
和你抬杠就是。”黄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周伯通大喜,去
找了两根大松柴,点燃了在洞口薰了良久,薰出洞中秽臭。黄
蓉将一根松柴从洞口抛了进去,只听嗒的一声,在对面壁上
一撞,掉在地下,原来那洞并不甚深。借着松柴的火光往内
瞧去,洞内既无人影,又无声息,周伯通迫不及待,抢先钻
进。黄蓉随后入内,原来只是一间小室。周伯通叫了出来:
“上当,上当,不好玩。”
黄蓉突然“啊”的一声,只见地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一副
死人骸骨,仰天躺着,衣裤都已腐朽。东边室角里又有一副
骸骨,却是伏在一只大铁箱上,一柄长长的尖刀穿过骸骨的
肋骨之间,插在铁箱盖上。
周伯通见这室既小又脏,两堆死人骸骨又无新奇有趣之
处,但见黄蓉仔仔细细的察看骸骨,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只
怕她生气,却不敢说要走,再过一阵,实在不耐烦了,试探
着问道:“蓉儿好姑娘,我出去了,成不成?”黄蓉道:“好罢,
你去替靖哥哥进来。”周伯通大喜,纵身而出,对郭靖道:
“快进去,里面挺好玩的。”生怕黄蓉又叫他去相陪,须得找
个“替死鬼”。郭靖便钻进室去。
黄蓉举起松柴,让郭靖瞧清楚了两具骨骼,问道:“你瞧
这两人是怎生死的?”郭靖指着伏在铁箱上的骸骨道:“这人
好像是要去开启铁箱,却被人从背后偷袭,一刀刺死。地下
这人胸口两排肋骨齐齐折断,看来是被人用掌力震死的。”黄
蓉道:“我也这么想。可是有几件事好生费解。”郭靖道:“甚
么?”
黄蓉道:“这傻姑使的明明是我桃花岛的碧波掌法,虽然
只会六七招,也没到家,但招术路子完全不错。这两人为甚
么死在这里?跟傻姑又有甚么关连?”郭靖道:“咱们再问那
位姑娘去。”他自己常被人叫“傻孩子”,是以不肯叫那姑娘
作“傻姑”。
黄蓉道:“我瞧那丫头当真是傻的,问也枉然。在这里细
细的查察一番,或许会有甚么眉目。”举起松柴又去看那两堆
骸骨,只见铁箱脚边有一物闪闪发光,拾起一看,却是一块
黄金牌子,牌子正中镶着一块拇指大的玛瑙,翻过金牌,见
牌上刻着一行字:“钦赐武功大夫忠州防御使带御器械石彦
明。”黄蓉道:“这牌子倘若是这死鬼的,他官职倒不小啊。”
郭靖道:“一个大官死在这里,可真奇了。”
黄蓉再去察看躺在地下的那具骸骨,见背心肋骨有物隆
起。她用松柴的一端去拨了几下,尘土散开,露出一块铁片。
黄蓉低声惊呼,抢在手中。
郭靖见了她手中之物,也是“啊”了一声。黄蓉道:“你
识得么?”郭靖道:“是啊,这是归云庄上陆庄主的铁八卦。”
黄蓉道:“这是铁八卦,可未必是陆师哥的。”郭靖道:“对!
当然不是。这两人衣服肌肉烂得干干净净,少说也有十年啦。”
黄蓉呆了半晌,心念一动,抢过去拔起铁箱上的尖刀,凑
近火光时,只见刀刃上刻着一个“曲”字,不由得冲口而出:
“躺在地下的是我师哥,是曲师哥。”郭靖“啊”了一声,不
知如何接口。黄蓉道:“陆师哥说,曲师哥还在人世,岂知早
已死在这儿……靖哥哥,你瞧瞧他的脚骨。”郭靖俯身一看,
道:“他两根腿骨都是断的。啊,是给你爹爹打折的。”黄蓉
点头道:“他叫曲灵风。我爹爹曾说,他六个弟子之中,曲师
哥武功最强,也最得爹爹欢心……”说到这里,忽地抢出洞
去,郭靖也跟了出来。
黄蓉奔到傻姑身前,问道:“你姓曲,是不是?”傻姑嘻
嘻一笑,却不回答。郭靖柔声道:“姑娘,您尊姓?”傻姑道:
“尊姓?嘻嘻,尊姓!”
两人待要再问,周伯通叫了起来:“饿死啦,饿死啦。”黄
蓉答道:“是,咱们先吃饭。”解开傻姑的捆缚,邀她一起吃
饭,傻姑也不谦让,笑了笑,捧起碗就吃。
黄蓉将密室中的事对洪七公说了。洪七公也觉奇怪,道:
“看来那姓石的大官打死了你曲师哥,岂知你曲师哥尚未气
绝,扔刀子截死了他。”黄蓉道:“情形多半如此。”拿了尖刀
与铁八卦给傻姑瞧,问道:“这是谁的?”
傻姑脸色忽变,侧过了头细细思索,似乎记起了甚么,但
过了好一阵,终于现出了茫然之色,摇了摇头,拿着尖刀却
不肯放手。黄蓉道:“她似乎见过这把刀子,只是时日一久,
却记不起了。”饭毕,服侍了洪七公睡下,又与郭靖到室中察
看。
两人料想关键必在铁箱之中,于是搬开伏在箱上的骸骨,
一揭箱盖,应手而起,并未上锁,火光下耀眼生花,箱中竟
然全是珠玉珍玩。郭靖倒还罢了,黄蓉却识得件件是贵重之
极的珍宝,她爹爹收藏虽富,却也有所不及。她抓了一把珠
宝,松开手指,一件件的轻轻溜入箱中,只听得珠玉相撞,丁
丁然清脆悦耳,叹道:“这些珠宝大有来历,爹爹若是在此,
定能说出本源出处。”她一一的说给郭靖听,这是玉带环,这
是犀皮盒,那是玛瑙杯,那又是翡翠盘。郭靖长于荒漠,这
般宝物不但从所未见,听也没听见过,心想:“费那么大的劲
搞这些玩意儿,不知有甚么用?”
说了一阵,黄蓉又伸手到箱中掏摸,触手碰到一块硬板,
知道尚有夹层、拨开珠宝,果见内壁左右各有一个圆环,双
手小指勾在环内,将上面的一层提了起来,只见下层尽是些
铜绿斑斓的古物。她曾听父亲解说过古物铜器的形状,认得
似是龙文鼎、商彝、周盘、周敦、周举罍等物,但到底是甚
么,却也辨不明白,若说珠玉珍宝价值连城,这些青铜器更
是无价之宝了。黄蓉愈看愈奇,又揭起一层,却见下面是一
轴轴的书画卷轴。
她要郭靖相帮,展开一轴看时,吃了一惊,原来是吴道
子画的一幅“送子天王图”,另一轴是韩干画的“牧马图”,又
一轴是南唐李后主绘的“林泉渡水人物”。只见箱内长长短短
共有二十余轴,展将开来,无一不是大名家大手笔,有几轴
是徽宗的书法和丹青,另有几轴是时人的书画,也尽是精品,
其中画院待诏梁楷的两幅泼墨减笔人物,神态生动,几乎便
有几分像是周伯通。黄蓉看了一半卷轴,便不再看,将各物
放回箱内,盖上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