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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0章

金庸合集-第17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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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顿了一顿,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之色,“……少林寺空
智、空性两位大师,武当派张三丰道长,还有峨嵋,昆仑两
派的掌门人,哪一位不是身负绝学?青海派僻处西疆,武功
却实有独到之秘。明教左右光明使者……嘿嘿,非同小可。便

是你天鹰教的白眉鹰王殷教主,那也是旷世难逢的人才,我
未必便胜他得过。”
殷素素站起身来,说道:“多谢前辈称誉。”
谢逊道:“我想得此刀,旁人自然是一般的眼红。今日王
盘山岛上无一人是我的敌手,这一着殷教主可失算了。他想
凭白坛主、常坛主二人,对付海沙派、巨鲸帮各人已绰绰有
余,岂知半途中却有我姓谢的杀了出来……”殷素素插口道:
“并不是殷教主失算,乃是他另有要事,分身乏术。”谢逊道:
“这就是了,倘若殷教主在此,一来我自忖武功最多跟他半斤
八两,二来念着故人的交情,总也不能明抢硬夺,这么一想,
姓谢的自然不会来了。殷教主向来自负算无遗策,但今日此
刀落入我手,未免于他美誉有损。”殷素素听他说与殷教主有
故人之情,心中略宽,于是继续跟他东拉西扯,要分散他的
心意,好让他不找张翠山比武,说道:“人事难知,天意难料,
外物不可必。正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谢前辈福泽深厚,
轻轻易易的取了此刀而去,旁人千方百计的使尽心机,却反
而不能到手。”
谢逊道:“此刀出世以来,不知转过了多少主人,也不知
曾给它的主人惹下了多少杀身之祸。今日我取此刀而去,焉
知日后没有强于我的高手,将我杀了,又取得此刀?”
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均觉他这几句话颇含深意。张
翠山更想起三师哥俞岱岩只因与此刀有了干连,至今存亡未
卜,而自己不过一见宝刀,性命便操于旁人之手。
谢逊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二人文武双全,相貌俊雅,
我若杀了,有如打碎一对珍异的玉器,未免可惜,可是形格

势禁,却又不得不杀。”殷素素惊问:“为甚么?”
谢逊道:“我取此刀而去,若在这岛上留下活口,不几日
天下皆知这口屠龙刀是在我姓谢之手。这个来寻,那个来找,
我姓谢的又非无敌于天下,怎能保得住没有闪失?旁的不说,
单是那位白眉魔王,姓谢的就保不定能胜得过他。何况他天
鹰教人多势众,谢某却只孤身一人?”说着摇了摇头,说道:
“殷天正内外功夫,刚猛无双,谢某好生佩服。想当年……唉
……”叹了一口长气,又摇了摇头。
张翠山心想:“原来天鹰教主叫作白眉魔王殷天正。”当
下冷冷的道:“你是要杀人灭口。”谢逊道:“不错。”张翠山
道:“那你又何必指摘海沙派、巨鲸派、神拳门这些人的罪恶?”
谢逊哈哈大笑,说道:“这是叫你们死而无冤,临死时心中舒
服些。”张翠山道:“你倒很有慈悲心。”
谢逊道:“世人孰能无死?早死几年和迟死几年也没太大
分别。你张五侠和殷姑娘正当妙龄,今日丧身王盘山上,似
乎有些可惜。但在百年之后看来,还不是一般。当年秦桧倘
若不害死岳飞,难道岳飞能活到今日么?一个人只须死的时
候心安理得,并非特别痛苦万分,也就是了。咱们学武之人,
真要死而无憾,却也不是易事。因此我要和两位比一比功夫,
谁输谁死,再也公平不过。你们年纪轻些,就让你们占个便
宜。兵刃、拳脚、内功、暗器、轻功、水功,随便哪一桩,由
你们自己挑,我都奉陪。”
殷素素道:“你倒口气挺大,比甚么功夫都成,是不是?”
她听了谢逊的说话,知道今日的难关看来已无法逃过。王盘
山岛孤悬海中,天鹰教又自恃有白常两大坛主在场,决无差

池,因此不会再有强援到来。她话虽说得硬,语音却已微微
发颤。
谢逊一怔,心想她若要跟我比赛缝衣刺绣,梳头抹粉,那
怎么成?朗声道:“当然以武功为限,难道还跟你比吃饭喝酒
吗?不过就算跟你比吃饭喝酒,你也胜不了我这酒囊饭袋。咱
们以一场定胜负,你们输了便当自杀。唉,这般俊雅的一对
璧人,我可真舍不得下手。”
张翠山和殷素素听他说到“一对璧人”四字,都是脸上
一红。
殷素素随即秀眉微蹙,说道:“你输了也自杀么?”谢逊
笑道:“我怎么会输?”殷素素道:“此试便有输赢。这位张五
侠是名家子弟,说不定有一门功夫能胜过了你。”谢逊笑道:
“凭他有多大年纪,便算招数再高,功力总是不深。”
张翠山听着他二人口舌相争,心下盘算:“甚么功夫我能
侥幸和他斗成平局?轻功么?新学的这套拳法么?”突然间灵
机一动,说道:“谢前辈,你既逼在下动手,不献丑是不成的
了。要是我输于前辈手下,自当伏剑自尽,但若侥幸斗成个
平手,那便如何?”
谢逊摇头道:“没有平手。第一项平手,再比第二项,总
须分出胜败为止。”
张翠山道:“好,倘若晚辈胜得一招半式,自也不敢要前
辈如何如何,只是晚辈请前辈答允一件事。”谢逊道:“一言
为定,你划下道儿来罢。”
殷素素大是关怀,低声道:“你跟他比试甚么?有把握么?”
张翠山低声道:“说不得,尽力而为。”殷素素低声道:“若是

不行,咱们见机逃走,总胜于束手待毙。”
张翠山苦笑不答,心想:“船只已尽数被毁,在这小小岛
上,又能逃到哪里去?”整了整衣带,从腰间取出镔铁判官笔。
谢逊道:“江湖上盛称银钩铁划张翠山,今日正好让我的两头
狼牙棒领教领教。你的烂银虎头钩呢?怎地不亮出来?”
张翠山道:“我不是跟前辈比兵刃,只是比写几个字。”说
着缓步走到左首山峰前一堵大石壁前,吸一口气,猛地里双
脚一撑,提身而起。他武当派轻功原为各门各派之冠,此时
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如何敢有丝毫大意?身形纵起丈余,跟
着使出“梯云纵”绝技,右脚在山壁一撑,一借力,又纵起
两丈,手中判官笔看准石面,嗤嗤嗤几声,已写了一个
“武”字。一个字写完,身子便要落下。
他左手挥出,银钩在握,倏地一翻,钩住了石壁的缝隙,
支住身子的重量,右手跟着又写了个“林”字。这两个字的
一笔一划,全是张三丰深夜苦思而创,其中包含的阴阳刚柔、
精神气势,可说是武当一派武功到了巅峰之作。虽然张翠山
功力尚浅,笔划入石不深,但这两个字龙飞凤舞,笔力雄健,
有如快剑长戟,森然相同。
两个字写罢,跟着又写“至”字,“尊”字。越写越快,
但见石屑纷纷而下,或如灵蛇盘腾,或如猛兽屹立,须臾间
二十四字一齐写毕。这一番石壁刻书,当真如李白诗云:“飘
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起来向壁不停手,一行数
字大如斗。恍恍如闻鬼神惊,时时只见龙蛇走。左盘右蹙如
惊雷,状同楚汉相攻战。”
张翠山写到“锋”字的最后一笔,银钩和铁笔同时在石

壁上一撑,翻身落地,轻轻巧巧的落在殷素素身旁。
谢逊凝视着石壁上那三行大字,良久良久,没有作声,终
于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写不出,是我输了。”
要知“武林至尊”以至“谁与争锋”这二十四个字,乃
张三丰意到神会、反复推敲而创出了全套笔意,一横一直、一
点一挑,尽是融会着最精妙的武功。就算张三丰本人到此,事
先未曾有过这一夜苦思,则既无当时心境,又乏凝神苦思的
余裕,要蓦地在石壁上写二十四个字,也决计达不到如此出
神入化的境地。谢逊哪想得到其中原由,只道眼前是为屠龙
宝刀而起争端,张翠山就随意写了这几句武林故老相传的言
语。其实除了这二十四字,要张翠山另写几个,其境界之高
下、笔力之强弱,登时相去倍蓰了。
殷素素拍掌大喜,叫道:“是你输了,可不许赖。”
谢逊向张翠山道:“张五侠寓武学于书法之中,别开蹊径,
令人大开眼界,佩服佩服。你有甚么吩咐,请快说罢。”迫于
诺言,不得不如此说,心下大是沮丧。
张翠山道:“晚辈末学后进,侥幸差有薄技,得蒙前辈奖
饰,怎敢说得‘吩咐’两字?只是斗胆相求一事。”谢逊道:
“求我甚么事?”张翠山道:“前辈持此屠龙刀去,却请饶了岛
上一干人的性命,但可勒令人人发下毒誓,不许泄露秘密。”
谢逊道:“我才没这么傻,相信人家发甚么誓。”殷素素
道:“原来你说过的话不算数。说道比试输了,便要听人吩咐,
怎地又反悔了?”
谢逊道:“我要反悔便反悔,你又奈得我何?”转念一想,
终觉无理,说道:“你们两个的性命我便饶了,旁人却饶不得。”

张翠山道:“昆仑派的两位剑士是名门弟子,生平素无恶行
……”谢逊截住他话头,说道:“甚么恶行善行,在我瞧来毫
无分别。你们快撕下衣襟,紧紧塞在耳中,再用双手牢牢按
住耳朵。如要性命,不可自误。”他这几句话说得声音极低,
似乎生怕给旁人听见了。
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不知他是何用意,但听他说
得郑重,想来其中必有缘故,于是依言撕下衣襟,塞入耳中,
再以双手按耳。
突见谢逊张开大口,似乎纵声长啸,两人虽然听不见声
音,但不约而同的身子一震,只见天鹰教、巨鲸帮、海沙派、
神拳门各人一个个张口结舌,脸现错愕之色;跟着脸色变成
痛苦难当,宛似全身在遭受苦刑;又过片刻,一个个先后倒
地,不住扭曲滚动。
昆仑派高蒋二人大惊之下,当即盘膝闭目而坐,运内功
和啸声相抗。二人额头上黄豆般的汗珠滚滚而下,脸上肌肉
不住抽动,两人几次三番想伸手去按住耳朵,但伸到离耳数
寸之处,终于又放了下来。突然间只见高蒋二人同时急跃而
起,飞高丈许,直挺挺的摔将下来,便再也不动了。
谢逊闭口停啸,打个手势,令张殷二人取出耳中的布片,
说道:“这些人经我一啸,尽数晕去,性命是可以保住的,但
醒过来后神经错乱,成了疯子,再也想不起、说不出已往之
事。张五侠,你的吩咐我做到了,王盘山岛上这一干人的性
命,我都饶了。”
张翠山默然,心想:“你虽然饶了他们性命,但这些人虽
生犹死,只怕比杀了他们还更惨酷些。”心中对谢逊的残忍狠

毒直是说不出的痛恨。但见高则成、蒋涛等一个个晕倒在地,
满脸焦黄,全无人色,心想他一啸之中,竟有如此神威,实
是可骇可畏。倘若自己事先未以布片塞耳,遭遇如何,实在
难以想象。
谢逊不动声色,淡淡的道:“咱们走罢!”张翠山道:“到
哪儿去?”谢逊道:“回去啊!王盘山之事已了,留在这里干
么?”张翠山和殷素素对望一眼,均想:“还得跟这魔头同舟
一日一夜,这十二个时辰之中,不知还会有甚么变故?”
谢逊引着二人走到岛西的一座小山之后。只见港湾中泊
着一艘三桅船,那自是他乘来岛上的座船了。谢逊走到船边,
欠身说道:“两位请上船。”殷素素冷笑道:“这时候你倒客气
起来啦。”谢逊道:“两位到我船上,是我嘉宾,焉能不尽礼
接待?”
三人上了船后,谢逊打个手势,命水手拔锚开船。
船上共有十六七名水手,但掌舵的艄公发号令时,始终
是指手划脚,不出一声,似乎人人都是哑巴。殷素素道:“亏
你好本事,寻了一船又聋又哑的水手。”
谢逊淡淡一笑,说道:“那又有何难?我只须寻了一船不
识字的水手,刺聋了他们耳朵,再给他们服了哑药,那便成
了。”
张翠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殷素素拍手笑道:“妙极妙极,
既聋且哑,又不识字,你便有天大的秘密,他们也不会泄露。
可惜要他们驾船,否则连他们的眼睛也可以刺瞎了。”张翠山
横了她一眼,责备道:“殷姑娘,你好好一位姑娘,何以也如

此残忍?这是人间的大惨事,亏你笑得出?”殷素素伸了伸舌
头,想要辩驳,但一句话说到口边,瞧了瞧他的面色,又缩
了回去。谢逊淡淡的道:“日后回到大陆,自会将他们的眼睛
刺瞎。”张翠山向几名舟子瞧了几眼,心下恻然:“再过一日
一夜,你们便连眼睛也没有了。”
眼见风帆升起,船头缓缓转过,张翠山道:“谢前辈,岛
上这些人呢?你已将船只尽数毁了,他们怎能回去?”谢逊道:
“张相公,你这人本来也算不错,就是婆婆妈妈的太喜多事。
让他们在岛上自生自灭,干干净净,岂不美哉?”张翠山知道
此人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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