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合集-第1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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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大声道:“在上边比武,大伙儿都瞧得清楚些。”
易吉哼了一声,将九龙鞭在腰间一盘,左手抓住桅杆,身
子已离地二尺,跟着右手一搭,身子又上升二尺。那桅杆比
大碗的碗口还粗,一手原是无法握住,但他手指劲力厉害,掌
力又极沉雄,双手交互握抓,身子竟平平稳稳地上升,虽无
袁紫衣的快捷剽悍,但在行家看来,这手功夫既稳且狠,实
是非同小可。
袁紫衣眼见他离桅顶尚有丈余,心想一给他爬上,就不
好斗,只有居高临下,先制止他上升,当下银丝鞭一晃,喝
道:“我这是十八龙鞭,多了你九龙。”鞭梢在空中抖动,搂
头盖将下来。
易吉双手不空,如何抵挡?若要闪避,只有溜下桅杆,如
此一招不交,已然输了,码头上的众弟子又高声叫骂起来:
“不要脸!”“这哪是公平交手?”“兀那婆娘,你下来动手!”却
见易吉将头一偏,左臂抱住桅杆,右手挥动九节钢鞭,竟自
下迎上,往银丝鞭上砸去。
袁紫衣生怕双鞭相交,若是给缠住了,拉扯起来,自己
力小,必定吃亏,于是抖手扬鞭,避开他的兵刃,待要回转
再击,哪知易吉使一招“插花盖顶”,舞动钢鞭护住头脸,左
臂一松一紧,身子一纵一提,四五个起落,已稳稳坐上桅杆
之顶,但听得码头上欢声大起,鼓掌如雷。
他这一来占得了有利地势,袁紫衣心中却反而放宽,见
他适才出鞭,力道虽猛,招数中却无特异变化,远不及自己
鞭法的精微巧妙,当下身子向左一探,刷的一声,银丝鞭自
右环击而至。易吉稳稳坐着,九节鞭回转,将对方软鞭挡开。
这时阳光照耀,湘江中泛出万道金波,两人在五六丈高
处相斗,两条软鞭犹似灵蛇盘旋,的是好看煞人。岸边人众
越聚越多,湘江中上上下下的船舶也多收帆停舵,船中水手
乘客,一齐仰首观斗。
易吉自知轻身功夫不如对方,只是稳坐帆顶,双足挟住
桅杆,先占了个不败之地。袁紫衣却是东窜西跃,在帆顶的
横桁上忽进忽退。她银丝鞭比对手的九龙鞭长了一倍有余,只
有她攻击易吉的份儿,易吉却无法反击。拆到六十余招后,她
手中一条长鞭如银蛇飞舞,招数愈出愈奇。易吉来来去去却
只是七八招,密密护住了全身,俟机去缠对方软鞭。
一眼看来,袁紫衣似是占尽了上风,但她如此打法极是
吃力,只要久攻不下,鞭法中稍有破绽,或是足下一滑一绊,
那便输了。原来易吉的用心,正是孙子兵法中所谓“先为不
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袁紫衣早知他的心意,但不论如何变
招进攻,他这七八招守护全身,竟是严密异常,无隙可乘。如
在平地,她自可凌空下击,或是着地滚进,但自己引他高空
相斗,反给他占了地利,却非始料之所及了。
又斗片刻,情势仍无变化,袁紫衣微感气息粗重,纵跃
之际,已稍不及初时轻捷。易吉瞧出转机已至,待她长鞭掠
到面前,突出左手,径去抓她鞭上金球。袁紫衣一惊,软鞭
下沉,哪知易吉的九龙鞭反过来一压一钩,若非她银丝鞭闪
避得快,双鞭已缠在一起。易吉得理不让人,瞧准了她鞭头
回起之处,九龙鞭一招“青藤缠葫芦”,大喝一声,已将银丝
鞭缠住。
袁紫衣只觉手臂一酸,手中长鞭给一股强力往外急拉,知
道若与对方蛮夺,自己必输,她心思转得好快,危急中倏出
险招,右手猛地一甩,银丝鞭的鞭柄脱手飞出,绕着桅杆意
转圈子,但见银光闪动,刷喇喇一阵响,九节钢鞭和银丝软
鞭两条软鞭,竟将易吉双腿连同右臂一齐绕在桅杆之上。
这一下变生不测,易吉怎料想得到?大惊之下,忙伸左
手去解鞭,倏见袁紫衣扑到身前,左手探出,便来挖他眼珠。
易吉左手急忙放脱软鞭,举手挡架。哪知袁紫衣这一下乃是
虚招,左掌在空中微一停顿,牵制他的左掌,右手疾出,早
已点中了他左腋下的“渊腋穴”。这一招在旁人看来,简直是
易吉自举手臂,露出腋底任由对方点穴一般。他穴道破点,左
臂软软下垂,双腿与右臂却又给缚在桅上,可说是一败涂地,
再无回手之力。
胡斐在地下见她败中取胜,这一手赢得巧妙无比,刚叫
了声好,忽见黄光闪动,九枚金钱镖急向桅杆上飞去,射向
袁紫衣后心。
袁紫衣将易吉打得如此狼狈,心中大是得意,正要在高
处夸言几句,逼他亲口许诺让了掌门,这才放他,没料到下
面竟然有人偷袭。这九枚金钱镖来得既快,部位又四下分散,
她身在横桁之上,只要向左或是向右踏出半步,立时从五六
丈高处摔将下来,却又如何避得?情急智生,身子向后一仰,
登时摔下,九枚钱镖从帆顶掠过。船头岸上众人惊呼声中,只
见她双足钩住横桁,身子挂在半空。
岸上偷发暗器之人一不做,二不休,跟着又是三枚钱镖
射出,这一次却是一枚袭她身子,两枚射向横桁,只要她身
子向上翻起,刚好是自行凑向钱镖。胡斐知道这一下袁紫衣
再也无法避让,立即也是三枚制钱射出。他出手虽后,但手
劲凌厉,钱镖去势却快,六枚铜钱在空中互撞,铮铮铮三声,
一齐斜飞,落入了江中。
袁紫衣背上惊出了一身冷汗,刚欲翻身而起,胡斐大叫
一声:“这算什么?”跃上了船头,只听喀喇、喀喇两声巨响,
横桁断折。袁紫衣跟着横桁向江中跌落,而易吉处身所在的
桅杆,却也从中断绝。袁紫衣当时头下脚上,亲眼见到何人
发射暗器偷袭,胡斐如何出手相救,但横桁怎地断折,却未
瞧见。
原来易吉左胁穴道被点,半身动弹不得,右手却尚可用
力,忙从双鞭缠绕之中脱出手臂,眼见袁紫衣倒挂桁上,当
即将全身劲力运于掌上,发掌击向横桁。他膂力好大,连击
三掌,桁断人落。
就在此时,胡斐也已跃上了船头,心想若是袁姑娘落水,
这姓易的反而安坐桅顶,待他慢慢溜将下来,岂非是他胜了?
当即背靠桅杆,运劲向后力撞,这桅杆又坚又粗,一撞之下
只晃了几下。胡斐心中急了,拔出单刀,刷的一刀,劈断了
桅杆。
眼见袁紫衣与易吉各自随着一段巨木往江中跌落,只是
袁紫衣的横桁先断,身在半截桅杆之下,若是给断桅击中,性
命可忧,胡斐当即抓起船头拉纤用的竹索,对准袁紫衣身前
挥将过去,大喝道:“抓住了!”竹索飞出,有如一条极长的
软鞭。
袁紫衣身在半空,心中忙乱,她虽识得水性,但想在众
目睽睽之下落水,待会湿淋淋地爬起,岂非狼狈万状?突见
竹索飞到,急忙伸手抓住。胡斐一挥一拉,袁紫衣借势跃起,
轻轻巧巧地落在船头。
她双足刚落上船板,只听得扑通一声巨响,水花四溅,无
数水珠飞到了她头上脸上,正是易吉与断桅一齐落水。岸上
人众大声呼叫,扑通扑通响声不绝。原来易吉不会水性,九
龙派的十七八名弟子纷纷跃入湘江,争先恐后地去救师父。
袁紫衣向胡斐嫣然一笑,道:“胡大哥,谢谢你啦!”胡
斐笑道:“我这‘胡’字拆开来是‘月十口”三字,看来我每
月之中,要身中九刀。”
袁紫衣笑得更是欢畅,心想我适才给那易吉拆字,原来
都叫他偷听去啦,笑道:“幸好你名字中有个‘非’字,这一
‘非也非也’,那九刀之厄就逢凶化吉了。”胡斐笑道:“多谢
姑娘金口。”
袁紫衣与他重逢,心中极是高兴,又承他出手相救,有
意与他修好,又笑道:“你这‘斐’字是文采斐然,那不必说
了。‘非’字下加‘羽’字为‘翡’,主得金玉翡翠;加
‘草’字头为‘菲’,主芬芳华美;加绞丝旁为‘绯’,红袍玉
带,主做大官。”胡斐伸了伸舌头,道:“升官发财,可了不
起!”
两人在船头说笑,旁若无人。忽听得码头上一阵大乱,九
龙派众门人将易吉连着断桅,七手八脚地抬上岸来。他年老
肥胖,又不通水性,吃了几口水,一气一怒,竟自晕了过去。
袁紫衣暗暗心惊:“莫要弄出人命,这事情可闹大了。”低
声道:“胡大哥,咱们快走吧!”说着一跃上岸,伸手去取那
缠在断桅上的银丝软鞭。
九龙派众门人纷纷怒喝,六七条软鞭齐往她身上击了下
来。只听得呛啷啷响成一片,六七条软鞭互相撞击,便似一
道铁网般当头盖到。她银丝软鞭在手,借力打力,一鞭从头
顶横过,身子已斜窜出去。她偷眼再向易吉望了一眼,只见
他一个胖胖的身躯横卧地下,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胡
斐翻身上马,右手牵着白马,叫道:“九龙派掌门人不大吉利,
不当也罢。”袁紫衣笑道:“那就听你吩咐啦!”跃起身来,上
了马背。
九龙派的众弟子大声叫嚷,纷纷赶来阻截。两条软鞭着
地横扫,往马足上打去。袁紫衣回身一鞭,已将两条软鞭的
鞭头缠住,右手一提马缰,白马向前疾奔。这马神骏非凡,脚
步固然迅捷无比,力气也是大得异常,发力冲刺,登时将那
两名手持软鞭的汉子拖倒。
这一下变起不意,两名汉子大惊之下,身子已被白马在
地下拖了六七丈远。两人急欲站起,但白马去势何等快速,两
人上身刚抬起,立时又被拖倒,惊惶之中竟自想不起抛掉兵
刃,仍是死死地抓住鞭柄。
袁紫衣在马上瞧得好笑,倏地勒马停步,待那两名汉子
站起身来,只见两人目青鼻肿,手足颜面全为地下沙砾擦伤,
问道:“你们的软鞭中有宝么?怎地不舍得放手?”两句话刚
问完,不等他们回答,右足足尖在马腹上轻轻一点。白马向
前一冲,又将两人拖倒。这时两人方始省悟,撒手弃鞭,耳
听得袁紫衣格格娇笑,与胡斐并肩驰去。
易家湾九龙派弟子众多,声势甚大,此日为老师送行,均
会聚在码头之上,眼见易吉受挫,原要一拥而上。袁紫衣与
胡斐武功虽强,终究是好汉敌不过人多。幸好袁紫衣临去施
一手回鞭拉人,事势奇幻,众弟子瞧得目瞪口呆,一时会不
过意来,待要抢上围攻,二人已驰马远去。这时易吉悠悠醒
转,众弟子七嘴八舌地上前慰问,痛骂袁紫衣使奸行诈,纷
纷议论,却谁也不知她的来历,于是九龙派所有的对头,个
个成了她背后指使之人。
袁紫衣驰出老远,直至回头望不见易家湾的房屋,才将
夺来的两根九节钢鞭抛在地下。她转眼瞧瞧胡斐,见他穿着
一身乡农的衣服,土头土脑,憨里憨气,忍不住好笑,但想
适才若不是他出手救援,多半自己已将一条小命送在易家湾,
此刻回思,不禁暗自心惊。
两人并骑走了一阵,胡斐道:“袁姑娘,天下武学,共有
多少门派?”袁紫衣笑道:“不知道啊,你说有多少门派?”胡
斐摇头道:“我说不上,这才请教。你现下已当了韦陀门、八
仙剑、九龙派三家的大掌门啦。还得再做几派掌门,方才心
满意足?”袁紫衣笑道:“虽然胜了易吉,但他门下弟子不服,
这九龙派的掌门人,实在是当得十分勉强的。至于少林、武
当、太极这些大门派的掌门人,我是不敢去抢的。再收十家
破铜烂铁,也就够啦。”胡斐伸了伸舌头,道:“武林十三家
总掌门,这名头可够威风啊。”
袁紫衣笑道:“胡大哥,你武艺这般强,何不也抢几家掌
门人做做?咱们一路收过去。你收一家,我收一家,轮流着
张罗。到得北京,我是十三家总掌门,你也是十三家总掌门。
咱哥儿俩一同去参与福大帅的什么天下掌门人大会,岂不有
趣?”
胡斐连连摇手,道:“我可没这个胆子,更没姑娘的好武
艺。多半掌门人半个也没抢着,便给人家一招‘吕洞宾推
狗’,摔在河里,变成了一条拖泥带水的落水狗!若是单做泥
鳅派掌门人呢,可又不大光彩。”袁紫衣笑弯了腰,抱拳道:
“胡大哥,小妹这里跟你陪不是啦。”胡斐抱拳还礼,一本正
经地道:“三家大掌门老爷,小的可不敢当。”
袁紫衣见他模样老实,说话却甚是风趣,心中更增了几
分喜欢,笑道:“怪不得赵半山那老小子夸你不错!”胡斐心
中对赵半山一直念念不忘,忙问:“赵三哥怎么啦?他跟你说
什么来着?”袁紫衣笑道:“你追得上我,便跟你说。”伸足尖
在马腹上轻轻一碰。
胡斐心想你这白马一跑,我哪里还追得上?眼见白马后
腿一撑,便要发力,急忙腾身跃起,左掌在白马臀上一按,身
子已落在白马的马背,正好坐在袁紫衣身后。那白马背上多
了一人,竟是毫不在意,仍是放开四蹄,追风逐电般向前飞
奔。那匹青马在后跟着,虽然空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