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洁文集-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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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想知哪怕村儿里小学生的垒球赛,我也照看不误。那天在一场球赛上,看到球队里有个七八岁的女孩儿,比很多男队员打得都好,让我想起自己风华正茂的垒球岁月,好不心伤。
还有一个7号。我从没见过这样小的垒球队员,顶多五岁,抡起棒子可不含糊,竟然没有打空的时候,就是跑垒的时候不大顶劲儿,两条小腿紧倒腾。(附七号的照片)
如果恰逢全国垒球赛事,总会有个体贴我这爱好的人,送我垒球赛票。眼下正是全美职业垒球赛季,七月五日是纽约yankees与底特律tiger的第一场比赛,不用惦记就得到一张赠票,包厢,位置就在本垒的左后方,万般风景尽收眼底,此外还可尽情享受包厢内的美食美酒。
第26节:被一颗界外球夺去生命
比赛开始,自然有人领唱国歌,但歌者不同凡响,不仅歌声激越动人,还是一位退休或亡故球员的后人,这样的巧合其实不大好找。
尽管老虎队最后打败了洋基队,但这一场输得很惨,也许输急了眼,投球手在投球时竟然将垒球向13号的头部砸去。打垒球的人都知道,一颗“投球”的凶险程度,绝对不比一颗迫击炮弹逊色,何况还是国手。yankeestadium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故,有位女性观众,被一颗界外球夺去了生命。
“界外球”!
所幸13号反应迅捷,向下一矬,躺倒在地。位于本垒后方的裁判,没等录像播出就愤怒地大喊out,纽约是洋基队的地盘,场上的嘘声如山呼、如海啸。
我这才知道,非常时刻我的声带其实还顶用,不像平时,听起来像只漏气的皮球。
在录像不断播出这一实况下,狮子队的投球手只好在一片嘘声中下场,边走、边装模做样地问:“为什么?”。有人真会装孙子是不是?
可是新上场的投球手,继续往13号头上砸球,这家伙真是高手,将犯规行为控制在可有可无的边缘地带,观众也好、裁判也好,即便心有不甘也只好放过……何止球场,其实我们在哪儿看不到这样的身手?
表现相当不错的13号,心理显然受了影响,后来几棒一直抡空,借助投球手的“ballfour”(一个一心想暗杀他人的投球手,能不ballfour吗)才得到一个自由上垒的机会。事情到了这里如何是好?我也不知道,用“我行我素”对付谋杀显然是不够的。
对立情绪到了七场之后的“stretch”才有所转变,至少看上去是这样,会不会结成宿怨那就不得而知了。
此时比赛暂停,全场起立,无人指挥,众口一曲,先唱“takemeouttotheballgame”再唱“godblessAmerican”。
凡事都有点明白之后,我特别不好意思说“庄严”这一类的词儿,可是此时,再嬉皮笑脸的人,也不得不为一种叫做庄严的东西所动。别看美国人有时会把国旗系在狗脖子上,可是爱起国来,他们的忠诚绝对不逊于一只狗。
这一仪式来自罗斯福总统,当年他老人家观看垒球比赛,第七场比赛之后站起来伸了伸腰,此后,凡正式垒球赛事,七场之后必然会有“stretch”这个仪式。
第27节:另类外语
如果一位历史人物离世之后,人们能以这种形式自发地纪念他,难道不比三呼万岁或被称之伟大更好吗?
我不是对三呼万岁或“伟大”这个词儿有成见,只是觉得毫无创意而已。
2004年7月6日
附:小七号照片
另类外语
张洁
我读书的时候只有一种外语可学,就是发音非常重、变格非常复杂,并且与“你”、“您”也分界明确的六个人称,排列组合成庞大文法群的俄语。加上我学习外语的能力极差,特别表现在文法和单词的记忆上。可想而知那对我是什么样的折磨,只好创造另类俄语以求通过这门课,比如在“星期天”这个单词后面,注上“袜子搁在鞋里”的谐音。想想也算切题,对于学生来说,谁不想在星期天躺在床上不起,把“袜子搁在鞋里”而不是穿上它。因为这个谐音,终于记住这个难记的单字。现在我连俄文有多少个字母都忘记了,可还记得“袜子搁在鞋里”。不过回想起来有点怪,我的发音甚至相当俄国,为什么还用谐音的办法来对付单词,而想不出别的高招?除了智商太低,没有别的理由可以解释。
在美国住久了,免不了想吃中国菜,只好到脏水满地流淌、气味强烈怪异的中国城去吃、去买,那里的卫生情况,与北京的“早市”可有一比。双方说的都是中国话,可是常常落得“鸡对鸭”讲。只好用中介语言英语试一试,才知道也不容易,有时不但不听懂对方说些什么,还闹出许多笑话。
早年移民美国的中国人居住得很集中,在一个特别的环境里,有自己的圈子、自己的语言、自己的中小学校,甚至自己的英语。那是一种带着浓重的、中国
南部沿海地区口音的英语,或带有中国南部沿海地区口音的谐音英语,除了他们自己,他人很不容易听懂。正像我创造的另类俄语“袜子搁在鞋里”,如果不说明它是“星期天”,谁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印象最深的是在一块招牌上看到“马杀鸡”三个字,后面也没有跟着英文注释,我以为是一种武器,或至少是一种与耗子药差不多,比如说是消灭蟑螂什么的毒饵,闹了半天原来说的是按摩(MASSAGE)。
第28节:还以为是部三级黄色片
在一家点心店的菜单上,看到一种叫做“拿铁”的东西,很像一个军事用语,好比哪个战役的名字。在店里寻视一圈,找了一个可能不会发生“鸡对鸭”那种尴尬的人问了一问,噢,才知道是法语LATTE的谐音,那是一种以1:4的比例,也就是一份咖啡、四份牛奶或四份打出泡沫的牛奶,调制的法式咖啡,不过这个谐音的距离也太远了点。
至于“布录仑”,不过是纽约的一个社区(BROOKLYN),听起来真像是一位如哥伦布那样了不起的历史人物。
让人耳朵一支楞的“煽色腥”(SENSATION),乍一听还以为是部三级黄色片。不过联系到五花八门耸人听闻的消息,难免不与色情相干,还算沾边。
还有“贴士”(TAXI),我一直以为是给个红包的意思,再不就是邮票或“创
可贴”、止血胶布之类的东西。那么“喜瑞儿”(CEREAL)呢?是一种用牛奶冲食、花样百出的早餐麦片,也可以说是美式稀饭,听起来是不是很像一个可爱的小女孩?
其实早在三十年代的上海(甚至可以追溯到更早的时候),就有了很多谐音英语,比如“拿摩温”,茅盾先生的长篇小说《子夜》中就有它的身影。
随着时代的变迁,谐音英语不断更新。据说电视剧(或电影?)《外来妹》中就有新增谐音英语,比如“拉长”(ZHANG,第三声)。据说是由LINE发展而来的一个领导级别,指生产线上的领工,与《子夜》里的“拿摩温”有点类同的意思。更不要说“我给你送个'伊妹儿'(e…mail)来”,多么地让人期待!最传神的当属“可口可乐”,音相近,意相连。
我对谐音外语的创造力充满了兴趣。不知想过多少次,一旦有时间,收集汇编一本谐音外语字典,加上那个谐音单词给人的想象,也算一种工具书吧?
2001年1月
第29节:有些竟如此陌生
没有一种颜色可以涂上时间的画板
张洁
一直在路上狂奔,两眼狠盯前方,很少把出时间回头。
《无字》完成之后,好像到了一个较大的驿站。这里总有一点儿清水可以解渴,有个火炉可以取暖,有块地界可以倒下歇脚或是打个盹儿也不妨。
在疲于奔命和短暂的停歇中,漫长的生命之旅就这样一站、一站地丈量过去,今次猛然抬头,终点已然遥遥在望,更加一路跌撞过来,心中难免五味杂陈。
可人,总有开始了断的一天。
有计划地将书柜里的东西一点点取出,一天天地,最后自会取出所有。
一堆又一堆曾为之心心念念的文字,有些竟如此陌生,想不到要在回忆中费力地搜索;有些如不意中撞击了尘封于暗处的琴弦,猛然间响起一个似是而非、不成调的音符……
突然翻到1983年女儿唐棣翻译、发表的几首诗,不过二十年时间,那些剪报已经发黄、一碰就碎,还不如我经得起折腾。
其中有墨西哥作家、诗人马努埃尔的一首诗,他在《那时候》这首诗中写到:
“我愿在黄昏的夕照中死去,
在无垠的大海上,仰面向着苍穹。
那里,离别前的挣扎将像一缕清梦,
我的精魂也会化作一只极乐鸟不断升腾。
……
我愿在年轻时死去,
在可恶的时光毁掉那生命的美丽花环之前,
当生活还在对你说:
'我是属于你的。'
虽然我深知,它常将我背叛。”
如此动我心扉……却并非因为它隐喻了我的什么心绪。
诗好归诗好,但以何种方式、或在何时离去,并不能取决于自己,这种事情往往让人措手不及。
清理旧物,只是因为喜欢有计划的生活……真没有白在人民大学计划统计系混了四年。
也算比较明智,知道这些东西日后不能留给他人收拾。
从来没有认为自己具有那样的价值,能够成为文学人的研究对象,这些东西只对我个人有意义。而文学的未来也未必灿烂,这种手艺与剃头挑子、吹糖人等等手艺一样,即将灭绝。
第30节:与公众趣味如此大相径庭
照片早就一批批地销毁。因为销毁一批,还会有新的一批来到。
人在江湖,难免轮到“上场”的时刻,一旦不可避免地“上场”,大半会有好心人拍照,以便留住值得纪念的瞬间。
相对“时间”而言,又有什么瞬间值得永久纪念?
何况到了某个时刻,拍照人说不定也会像我一样,将旧物一一清理。
不要以为有人会将你的照片存之永久,除非你是维多利亚女皇或秦始皇,那类历史教科书上不得不留一笔的人物。
顶多你的第三代还会知道你是谁,到了第四代,就会有人发出疑问:这个怪模怪样的人是谁?
这就是我越来越不喜欢拍照的原因,因为之后还得把它销毁。
信件和书籍却拖延到现在,毕竟有些不舍。
尤其信件,销毁之前,总得再看一看,也算是个告别,或是重归故里,更像是在“读史”。
如果没有如此浓缩的阅读,世事变化也许不致如此触目惊心,但不易丢舍的过往,也就在这击一猛掌的“读史”中,一一交割。
许多书籍,自买来后就没有读过。比如《追忆似水年华》、比如《莎士比亚全集》。更不要说那些如果不备,就显得不像文化人的书籍。比如我并不喜欢的《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这些祖国的伟大文化遗产,没有一部不皇皇地立在我的书架上。又比如大观园的群芳排行榜,让我心仪的反倒是那自然天成的史湘云,而不是人见人爱、人怜的林黛玉;作为文学人物,我喜爱沙威胜过冉。阿让*……我曾将此一一隐讳,不愿人们知道我的趣味,与公众的趣味如此大相径庭……
可谁生下来就那样成熟,不曾误入追随时尚的歧路?更不要说,时尚常常打着品位高尚的旗帜?
如今,我已经没有装扮生活的虚荣或欲望,一心一意想要做返自己。人生苦短,为他人的标价而活真不上算,何况自己的标价也不见得逊色。
又怎样渴望过一间书房。有多少缘由,是为了阅读的享受?有多少时刻,坐在书房里心静如止地读过?
第31节:那只是列维坦的白桦林
而有些书又读不得了,再没有少年时读它的感动、仰慕……
这些书,我将一一整理,分别送给不同需要的人。只留下工具书、朋友的赠书和我真正喜爱的几本,够了、够了。
如此,我还需要一间书房吗?
其实有些书的书魂,已经与我融为一体,即便不留在身边的一间房子里,也会铭记在心,与我同在同去。
…………
不过我累了,这些事,只能在写作之余渐渐做起来。
时间还来得及。
有一张列维坦的风景画,几十年来如此固执地留在记忆里。
画面上是俄罗斯的白桦林,残雪,解冻的小溪,林间的小路。。。。。。
我的叙述听起来十分可疑,就像很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