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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贾平凹作品集-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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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第十二章 与画家们厮混了几次,庄之蝶又和赵京五到一些文物古董藏家看古董;去秦腔剧院听戏文,拜捧儿;去小吃街上吃小吃;去孕璜寺观赏智样大师教气功。不觉十多天过去,法院来了传讯单,限定了第一次开庭时间。庄之蝶算算日期,已不到半月,才收了心回家去等着。
  周敏和钟唯贤也来过几次,商量答辩的内容,又请了五个律师。请每一个律师都要庄之蝶出面,人家是冲庄之蝶来的,觉得官司或输或赢,为名人打官司也是自己律师生涯中一件可荣耀的事,庄之蝶只得笑脸相迎,好话相叙。但是,在统一口径问题上,矛盾就出来了。律师们先是分析景雪荫起诉的目的,认为按一般情况一个女人能与名人有瓜瓜葛葛的事原本是该荣幸的了,而景雪荫这么闹是不是以此要增加她的知名度?庄之蝶便否认了,说景雪荫不会是这样的女人。律师们就认为如果排除这种可能,要打赢这家官司唯一办法是坚定有过恋爱关系的事实,就指责庄之蝶写了那封极愚蠢的信,要他首先在法庭上声明此信当时是为了息事宁人而隐瞒了事实真象,既然现在以法律手段解决风波,就得重申有过恋爱的经历。庄之蝶听过,知道这都是周敏的观点影响了律师,而以这种思维逻辑深究下去,周敏就可以把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法庭上必是认定文章的材料由他提供无疑。更使庄之蝶为难的是,没有的事如何红口白牙当着景雪荫说出,即便是违心说出,这等事情也属个人隐私,在对方都有了家庭的今日自己到处张扬,让别人来写,岂不也正是侵犯了景雪荫的名誉权?而且文章中所写的许多事情,若法庭追问发生的时间,那又是和牛月清恋爱期间甚至婚后与景雪荫的往来,那么景雪荫的丈夫就永远不会与景雪荫干休,牛月清心里也会吃了苍蝇一样再也难以干净了!庄之蝶便坚决不同意这种答辩思维,坚持原来的意见。周敏冷笑了,说:庄老师总是心善,要作东郭先生的。庄之蝶不爱听了这样的话,就说:你要是这么干,什么事我也便不管了,我可以在法庭上讲明文章中的事都有一定的影子,但并不是现在随意渲染了的情节。文章不是我与的,我也没有事先读过,我更没有专门对你谈过,甚至那时连你的面也没见过。我要申辩的只能是我不应作为被告,如果我申辩驳回,法庭判我有罪。我去坐牢好了!两人伤了和气,脸面都变了。孟云房连忙从中调解,说都冷静考虑,改日再谈,就拉了庄之蝶出来,说:什么大不了的事,红脖子涨脸!官司就是输了,又会把你怎么样?你是靠你的作品出名的,作品不倒,声名能坏到哪儿?要我说,只是可惜多年交识的女相好没了!你是不爱女人的人,若要喜欢,十个八个我给你拉皮条好了!这些天跑了许多热闹处,你也该知道了别人过得多快活。你也不快活快活?今日我领你去一个你准没去过的地方,给你开开眼界!庄之蝶说:哪里我没去过,只有火车站周围的小旅馆里没去会过那些暗娼罢了!盖云房说:一个官司把你打灵醒了?你真的想去会会?!庄之蝶说:你那一张臭嘴,说起来天下的事没有你不知道的,你能行,你给我叫一个来?!两人到了孟云房家,孟云房让夏捷去叫了唐宛儿一块到牛月清那儿玩牌去,夏捷说:我正愁着在家烦哩。可我有话在先,我一走,你却不能把孟烬领回来!夏捷换了衣服,装了一卷钱票就走了。庄之蝶说:夏捷不让孟烬进这个门?孟云房说:为这事我们没少吵过架。孩子是我的孩子,天下哪有老子不爱自己儿子的?何况孟烬聪明过人,聪明的孩子势必又调皮,他母亲又管不住,伯万一在外边学坏了,来让我多管教他。可孟烬一进这个家门,夏捷就指桑骂槐,拿难看脸给我瞧!孟云房说起来气咻咻的,趴在水龙头下喝了一气儿凉水,说:不说了,让你来散心的,倒给你说烦心事!你在这儿睡一觉,我出去找洪江谈个事,门不要关埃庄之蝶迷迷糊糊正睡过一觉,就听见有人在敲门,以为是孟云房回来了,说:门没关的,你进来嘛。进来的竟是一个满脸厚粉的女人,眼睛极小,眉毛却画得老粗,在四顾了房间后,问:这里有个姓孟的吗?庄之蝶疑惑:你是谁?哪儿来的?女人说:你就是?就笑了,眼睛也斜起来,一闪一闪地进了门就坐在他的床沿。庄之蝶赶忙要起来穿衣,女的按了按他,自己开始脱衣。说:你真有福,自己也不跑路,在家等着,我还以为是个瘸子跛子!衣服就脱光了,小腹上还戴了个魔力牌保元袋儿。庄之蝶意识到是怎么回 事了,骂天杀的孟云房真的从火车站那地弄来了个暗娼!他瞧了这女的,身条儿一般,但屁股丰腴,那一条三角裤头极小极窄,后边甚至是一条线儿夹在肉缝里看不见的,而前边的中间却绣着一朵粉红莲花。女的并没有脱了那裤头,说:你怎么不抱了我上去?说的是一个小时,到了时间,你完没完我可是就完了的。说着一揭被儿坐进来,在被窝里脱裤头。庄之蝶一时也不知怎么个处理,便说了:你那裤头上绣这么红的莲花,让我瞧瞧。也揭了被子。女的已脱了赤光,却把双腿紧紧夹祝庄之蝶想:这种女的也知道害羞的。倒生出邪劲儿来,要掰那双腿,掰开了,她说:你不要看,快来吧!庄之蝶还是看了,一看却傻了眼,女的那里生满了许多小疮疗,几乎有一处已经溃烂。立即猜想这是患有那种性病的吗?
  心里顿觉恐惧,就把她掀下床去,让她把衣服穿了,拿三十元扔过去,说:好了,你还有生意的,你去吧。女的却无声地掉泪,拾起了三十元,看了看,又把三十元放在了床沿,说:钱已经有人给了。我原本路上想好还要向你再要钱的,来见了你,你是我遇到的最动心的人,我心里说今日我才不一个小时就走的,我和你玩两小时三小时钱也不要的。谁知你看不上我,还要付我钱,我不要的。说完穿好衣就走出去了。
  庄之蝶再也睡不着,倒觉得这女的可怜了。不一会孟云房回来,说:就这么快的,那女的怎么哭哭啼啼的?庄之蝶骂道:孟云房,你这个大嫖客,你怎么真的就能叫了一个来见我?孟云房笑着说:解解你的烦嘛!我是没那个劲头了,也没多余钱,烦恼也没你多。
  你瞧瞧,那个王主任有拳击手套、沙袋,我也有了一套,这就够了。现在人有了钱,谁不去玩玩女人的,这类街头上碰着的娼姐儿不让你投入感情,不影响家庭,交钱取乐,不留后患,你倒来骂我?!庄之蝶说:你也没看看她成什么样了?烂成那么一片,你要我得性病吗?!孟云房连呼可惜四十元了,随后哈哈大笑,说庄之蝶没那份命。偏偏一次,一次就遇上个烂货!庄之蝶说:你让她把我的觉耽搁了,心也弄乱了,你就得再陪我。你说有一 个我没去过的地方,现在我要去看看。孟云房说:哪儿有你没去的地方?去火车站旁边的小旅馆吧,你又不去;去中南海吧,我又没那个本事!却突然叫道,当子,你知道不?!庄之蝶说:什么当子?孟云房说:我说你没去过,真的没去过!咱们就去玩玩吧。孟云房并不骑自行车,坐了庄之蝶的木兰,指点着路,一直往城北角去。那里是一个偌大的民间交易场所,主要的营生是家养动物珍禽,花鸟虫鱼,包括器皿盛具、饲养辅品之类。赶场的男女老幼及困人游皮趋之若骛,挎包摇篮,户限为穿,使几百米长的场地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好一个热闹繁华。庄之蝶大叫:这就是当子呀?!孟云房说:别叫喊出来让人下眼瞧了,你好好看吧。这里当子俚尚诡诈,扑朔迷离,却是分类划档,约定俗成的。三教九流,地痞青蛇,贩夫走卒,倒家裨客,什么角色儿都有。两人就走了过去,果然商贾掮客及小贩摊主呼朋引类,属守地盘,射界之内,你打鼓我吹号,绝少瓜葛。他们先进的鱼市,每个摊前横列了硕大的玻璃缸.缸尽为金边镶条,配着气泡装置,彩灯倏忽闪烁,水草交映生辉,肢体飘逸的热带游鱼细鳞披银,时沉时福庄之蝶看了几家,喜欢地说:这鱼倒快活,它不烦恼哩!孟云房说:买不买?买一缸回去,你人也会变成鱼的。庄之蝶笑了笑,说:人在烦嚣中清静,在清静中烦嚣。在这儿看鱼羡鱼乐,待买几尾回去,看着人不如鱼,又没个分心卖眼处,那才嫉妒得更烦的。从鱼市过来,便是那蟋蟀市。庄之蝶家里是有着上辈人留下的几个蟋蟀罐儿的,他也曾在城墙根捉过几只玩过的,但从未见过还有这么多讲究的瓦罐。拣一个蟹青色的罐儿在手里看了,罐围抠花刻线,嵌有金头大王、无敌将军字样,迭声叫绝。卖主笑脸相迎,直问来一个吧。两人只笑而不语,卖主就平了脸面,拨了手道:二位让了地方,不要误了生意招人嫌弃。遂又拱手作揖问候新来的两位汉子,且捧了一罐,口唤:天赐神童!那两位果然俯了身去,揭顶观貌,喜皮开颜。问其价码,卖主卸下草帽,两只手便伸了下去。那黑睑汉子瞠目结舌。卖主就说:你再看看货色嘛!把虎贲枭将不偏不倚拨入碗大斗盒。庄之蝶和孟云房也头歪过去,一时众人屏声敛气,霎时笃声顿起,两下钳咬在一起,退进攻守颇循章法。一只狡黠非常,详败诈降,却暗渡陈仓,奇袭敌后。看得庄之蝶一尽儿呆了。孟云房扯了他衣襟说:你倒迷这玩意儿?庄之蝶说:你知我刚才想什么了?孟云房说:想什么?莫不是可惜那女人是生了烂疮……庄之蝶说:我想人的起源不是类人猿,而是蟋蟀变的,或许那蟋蟀是人的鬼之鬼。孟云房说。那你没问问那条胜虫是几品衔的?两人又逛了狗市,庄之蝶倒看上一只长毛狮儿狗的。这狗儿豹头媚目,仪态万方,一见他们倒坐了身子直用两只前爪合了作揖。庄之蝶不禁说了一句:瞧这眉眼几分像唐宛儿的。孟云房笑说:你喜欢唐宛儿的,怎不买了送她?但若要我说,男不养猫,女不养狗的,不如到花市去看看,买一 盆美人蕉送她。她家怎么连一盆花也没有?庄之蝶说:别提花的事,让我又害头痛了!
  噢,以前那么好的一盆异花都没保护得住,还买什么美人蕉的?况且我也问过他她怎么家里不栽些花。她说她凡是栽花,花都活不长,是花嫉妒她,她也嫉妒花的。孟云房说:这小骚精就爱说这类活显夸自已?女子都有这毛病,夏捷常对我说某某对她有意思的,某某又给她献殷勤了。全是在向我暗示;你不爱我可有人爱呀!我就说,那好嘛。谁要再给你针眼大一个窟窿,你就透他个碗大的风过去!她就气得抹眼泪水儿。庄之蝶笑了笑,却转了头四 处张望,问:这里有没有鸽子市?孟云房说:你要养鸽子?庄之蝶说:飞禽里边我就爱怜个鸽子,倒想买一只送唐宛儿。孟云房笑了:我知道了,这一定是她的意思。庄之蝶说:怎么是她的意思?孟云房说:她家没有电话。你们要用鸽子传递消息的。庄之蝶说:就你才有这鬼点子!孟云房就领了庄之蝶去了最南头的鸽子市上,挑选了好多只,捏脖颈,捋羽翅,观色泽,辨脚环。孟云房说:你这是为她买鸽子的,还是给你选妃子的?!终选中一只,欢天喜地回来。夜里就还睡在孟云房家,没回文联大院去。
  唐宛儿得知了周敏和庄之蝶意见闹翻,心里恨着周敏却又不能怨声败气地骂他。只是劝说周敏不必为此事伤了和气,就是庄老师不顾及了你,使你不能再在杂志社呆下去,饭碗丢了,这饭碗也是人家先头给你的,再说人家树大根深能与景雪荫抗衡,若惹得他生分开了,这官司是赢官司也必要输的。说得周敏心气安静,没有一句可反驳的,却只是拿出埙来低低地吹。周敏是打开一个笔记本,一边看着上边,一边吹的,吹出奇奇怪怪的音调,唐宛儿听不懂。等周敏吹累了,出去街上溜达了,唐宛儿翻了笔记本来看,笔记本上并没有曲谱,而是一首周敏所作的诗:我走遍东西,寻访了所有的人。
  我寻遍了每一个地方。
  可是到处不能安顿我的灵魂。
  我得到了一个新的女人,
  女人却是曾和别人结过婚。
  虽然栖居在崭新的房子里,
  房子里仍然是旧家什。
  从一个破烂的县城迁到了繁华的都市,
  我遇到的全是些老头们,
  听到的全是在讲 老古今。
  母亲,你新生了我这个儿子,
  你儿子的头脑里什么时候生出新的思维?
  唐宛儿这才知道周敏是看着这诗而胡乱地吹他的埙,不免也替他浩叹一声,落下一颗大的泪珠来。但她不满了诗中的我得了一个新的女人,女人却是曾和别人结过婚的话,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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